“我……”她嗫嚅起来,“我不曾忘的。”
然而是什么令她说出了先前那番话来?
她凝望楚姜,见她分明笑着,眼神却是惜怜,顿觉惊慌。
她瞬间便相通了自己为什么会说出那番话来,或是虞氏的坍塌,或是她母亲叫她离开金陵时的释然,又或是,是太子的温柔。
莫名地,她觉得是最后一桩。
她看楚姜仍不言语,只是凝望着自己,心中沉了沉,却未提出心事,只是笑道:“我只是与秦姐姐、画筝姐姐她们相处久了,总以为东宫能庇护我们一辈子,竟是忘了志气,九娘,先前是我失言。”
楚姜含笑,拍拍她的手,若是秦娘子她们,也不怪她说出后宫不得干政了,那几个太子亲近的,将来俱是后宫之选,自要谨慎行事。
她看着虞少岚眼中的一撇愁色,心中微叹,知道她有心事在怀,却不好探究,便推了软枕靠在床头。
帐子上的海棠花撒在她手上来,她轻轻摩挲着,心中思绪良多,低声道:“少岚姐姐,我不要在意他们的评断,人生苦短,我不要将光阴消磨在无趣之处。”
虞少岚垂下眼,一时不敢言,也庆幸楚姜未曾逼她对答。
先前那句话,她是扯了谎的,不止秦娘子她们将东宫当作依靠,而是连她也以为,太子是她的倚仗,因此她也可以,不必再执着于仇恨,可以如天下诸女子一般,安守闺阁中,尽行女儿事。
她也将软枕堆起来,靠着望向天青色的帐顶,昏色之中,天青荡曳,仿似片片落白。
没来由的,太子在雪中将她接回太子府的场景又呈于眼前。
这叫她深感不安,楚姜的话像是刀子一般,将蒙在她眼前的似锦繁花碎裂开,又叫她记起前尘。
那时候她还记恨周朝,记恨刘呈。
“九娘,我有些不明白。”她轻喃道。
“姐姐不明白什么?”
她侧头道:“不明白我往后要怎么做,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楚姜也转头看向她,烛光洒进帐子,照在二人眉眼间,一个坚定,一个茫然。
“我要这么做,是因为我想。”她握住虞少岚的手,婉声道:“可是这并不意味着我就是对的,我先前诧异,只是觉得姐姐不是在意他人言语之人,并非对姐姐的决定指手画脚,路要自己走了,才知道那道上露水沙尘沾衣几何。”
“有的人顺遂一生,便要寻些坎坷,有些人年少便惯见风波,所以追逐安定,少岚姐姐,余生如何谁也不知,但求无悔而已。”
虞少岚看着她诚挚的神色,不由怔然,片刻后才笑着点点头,笑中有些释然,“是我入障了。”
长夜未央,烛火漫漫,二人相视一笑,终再无言。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等我,此后继续日更。
第111章 润物无声
建始七年三月一日,清昼多雨,天白含翠。
在宫中阅卷半月的楚崧终于回返家中,因着禁中劳困颇多,兼细雨披身,不觉在儿女面前咳了几声。
楚姜立即便叫人去唤疾医前来,楚晔也面含忧色,“便是卷册繁多,父亲也该珍惜身子。”
楚崧正要开口,见到怀中幼女也皱了鼻子,小手正指向自己,“父亲往后再要说是我们顽皮闹了毛病,可是再不能了。”
众人发笑,连苦于孕事的顾媗娥也好一场开怀,一家人又是一番欢笑不提。
檐雨连珠般坠地,熏炉里升烟,缭绕阁中,本该清淡的景致,因着一家团聚于此,反成了温柔可亲的陪衬。
待至楚崧喝下一碗女儿亲煎的药,时已过正午,楚晔还要回东宫,顾媗娥与楚衿也面露倦色。
他怜惜妻女,一个正孕中,一个尚是年幼,便叫各自散去。
临别时顾媗娥又叫了楚姜到一旁去,自袖中掏出一纸给她,“你十一姨在家中待得无趣,说是要来长安玩耍,这信是同昨日随礼一并送来的,尚不知她几时到呢!”
楚姜有些欢喜,当着继母的面便拆了信,却只见薄薄一行,“明璋吾甥,我要来长安了。”
这俏皮明快的一句,仿佛已将那个娇憨天真的少女带至了眼前。
她嗔笑一声,“前几日少岚姐姐在时,还说不知何时得见十一姨,这却要来了。”
顾媗娥也笑,“她一惯爱胡来,又不说明哪一日到,哪日灰头土脸地上了家里的门,我可是要撵出去的。”
话音刚落,却又被阴雨激起的泥腥惹发一阵呕,仆妇忙不迭地搀着她回去。
楚姜便又送走兄长与幼妹,待折着信回头时,正见父亲含笑看着自己。
她殷勤笑问:“父亲这是头一回做主考官,都瞧了些什么奇才?”
楚崧失笑,挥挥袖子,“还不待为父问你那吴厝是怎么回事,你倒是先问起来了。”
“本来以为他好歹是个富家子,舍了仕途也能做个富商,后头女儿一见他连曹子建的《九愁赋》都写了出来,又遣返仆从,怕是要出大事,已经请示去殿下跟前了,眼下且不必女儿做些什么的。”
她说着便挽上父亲,“倒是今年这回太学试,清早采采便说街市吵闹,张在宫门外那张榜单上挤挤攘攘几大行,名字怕是有上千个,往常不过只招三百人,这回又是为何?好些以为自己不能入选的书生,都回返家乡了,这回岂不是劳动他们再跑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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