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冬至,邓弥和邓康在街市上采买祭扫要用到的器物。
该买的都买得差不多了,邓康走到街口才想起自己的钱囊落在了方才的店铺中,他一面埋怨邓弥,一面把手上东西都丢给邓弥,着急忙慌地要跑回店中去取:“哎呀你真是的,怎么都不提醒我一下!”
“你出来这么久,就刚刚很难得掏了一次钱,说起话来也不知脸羞!”手上分量一沉,邓弥神色不悦,“喂,别堆了,拿不下了!”
“你就坚持一小会儿,我去去就来。”
“啰嗦1
邓弥怀里抱着的一大堆把视线都遮住了,她晃晃悠悠转过身,还在想小厮怎么去了如此久都没回来时,追逐嬉闹的两个毛头小孩跑来,嘻嘻哈哈地将她给撞了。
手上的东西顿时稀里哗啦摔了满地。
“哎,这谁家孩子……”邓弥生气质问,一转眼,两个毛孩子早就跑远了,她无奈又嫌恶地弯下腰去捡东西,“真是够讨厌的。”
气呼呼正捡着东西,对面有个人也蹲下来跟她一起捡。
邓弥抬眸,看见了丰宣。
丰宣见她目光里显出几分惊讶,遂笑道:“怎么,我出现得不是时候,你更喜欢一个人狼狈地跪在这里捡这些?”
“啊,不是……”
“不是就好。”
有丰宣帮忙,地上的东西很快就都收拾好了,适巧小厮赶来,邓弥于是让他们把东西都拿到车上去。
丰宣从地上拿起一个青布小包,很是仔细地拍去了上面沾染的灰尘。
邓弥愧疚道:“对不起,我那天不应该怪你的。”
“哦,没关系。”
“谢谢你救了我。”邓弥真诚地谢他,又再关切问道,“你的伤好些了吗?”
丰宣笑笑,很不以为意:“没事,小伤而已,都好了。”
邓弥看他样子,好像挺宝贝那个青布小包的,就多嘴好奇问道:“你买了什么?这样小心翼翼,是很值钱的宝贝?”
丰宣不禁哈哈大笑:“说笑了,要是值钱的玩意儿,我方才能舍得放地上吗?”
邓弥半信半疑,仍旧盯着青布小包看个不休。
丰宣看了发笑,干脆将其打开:“一只小泥狗罢了。”
果真就是一只泥捏的小狗。
邓弥目瞪口呆:“你……喜欢这个?”
“瞧你这话,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丰宣笑言着,再把小泥狗包起来了,“这是给小公主的。前两日我看到她在秋千架下哭得伤心,郭美人哄也哄不住,过去一瞧,原来是她心爱的一只小泥狗拿在手上没抱住,给摔碎了。小孩子嘛,平安开心最重要了,又不是什么难得的东西,顺着她再找一件差不多的就是了。”
邓弥听了有些暖,蓦然就觉得小公主刘修是个幸福的小孩子:“有你这样的皇叔,小公主真是有福。”
“这话里好像是有羡慕的意思?”
“是很羡慕。”
“你小的时候,没有人是这么惯着你的吗?”
邓弥顿了顿,她回想自己小的时候,别说旁的人会百依百顺,就连生她的阿娘,她也不大敢开口去要求什么,更从未因想要得到某件东西而无理哭闹过,一时之间,她竟非常尴尬,但她只是淡淡笑了,摇头说:“没有。”
这下,倒换了丰宣惊诧和尴尬,好半天接不上话来。
邓康拿回了落下的钱囊,回来时看见丰宣,热情和他打了一声招呼。
丰宣给小公主寻到了小泥狗,正准备回宫了。
邓弥的目光扫了扫街市上的店铺和小摊,对丰宣道:“你等等我,我与你一起去看小公主。”
话说完,就立刻去买了一包糖果和一双布偶。
邓弥跟着丰宣进了宫,去郭美人那里探望刘修小公主。
因邓弥是邓皇后的娘家人,郭美人见到她,介怀的心思几乎都表露在了脸上,态度冷得好教邓弥不自在,幸好有一个丰宣从中周旋,才令郭美人颜色稍缓,语气也渐渐软了几分。
小公主起初时还很认生,怯生生躲在丰宣背后,不肯与邓弥亲近:“皇叔,皇叔,我不要跟他玩……”
丰宣看了局促无措的邓弥一眼,从她手里接过布偶,温言好语哄着小刘修说道理:“修儿的父皇上回是怎么称赞修儿的?是不是说修儿是世上最乖巧的人?你现在这样,一点也不乖巧,还很没有礼貌。渭阳侯来看你,给你买了糖果和这么好看的布偶,你首先应该对他说什么?”
小公主看看布偶,再抬眼看邓弥,细声地说:“谢谢……”
邓弥松了口气,笑容轻柔道:“不客气。”
“这就对了嘛。”丰宣一面赞许地说,一面将布偶放到小刘修的手上,“外面天气很好,皇叔和渭阳侯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小公主刘修很听丰宣的话,多亏得如此,邓弥才能渐渐与她熟络起来。
邓弥、丰宣陪着小公主在花园里玩的时候,小公主的生母郭美人坐在一旁看,约摸过了一个时辰,郭美人坐得有些累了,打算去给小公主做些点心来,所以就先行走开了。
小公主正玩到兴头上,有小黄门来传襄城君去前殿议事。
丰宣走了以后,邓弥再陪着小刘修玩闹了一阵,小孩子气力短,闹腾许久终于累了,倚在邓弥怀里睡着了,邓弥陪着这个小家伙,也是精疲力尽,正好也趁着空隙喘口气,歇上一歇。
邓弥抱着小公主,倚在半壁枯藤下休息,想等郭美人或者丰宣回来了,再把小刘修抱回去。
不知不觉间,邓弥困倦劲上来,也闭上眼睛睡着了……
“喂,皇后的事你们都听说了吧?”
“她每天折腾的事不少,妹妹你指哪件?”
“最近折腾的还能是哪件?不就是向陛下低头求情,想重得圣宠这回事。”
“嘁,做梦!”
……
耳畔传来细细碎碎的女人交谈声,邓弥听见她们提到皇后,猛地惊醒了。
的确是有人在说话。
大约是后宫里的嫔妃,出来相聚走走,说说闲话,“妹妹”长“姐姐”短,各自喊得娇甜,只是她们都没注意枯藤后面还有人,说起皇后来,好是不顾忌。
“听说啊,皇后一贯目空一切,以前是仗着自己年轻貌美,后来是仗着皇后的尊位,这都多少年了,还是老样子,真当陛下只稀罕她一人?”
“就是,天底下的男人哪里有不爱新鲜的,比她美貌比她年纪小的女人多得是!再何况了,不怕说句犯上的话,皇后了不起吗?在她之前还有一个梁女莹呢!”
中间插_进一个柔弱的声音来:“姐姐们都不要说了吧?我觉得皇后也怪可怜的。”
这个声音邓弥是有印象的,不正是后来有过一面之缘的林美人吗?因皇后曾与之有过节,后来见到的时候,邓弥特地留意观察了她。
“哈,林美人,你居然说那个女人可怜?”
“她是很可怜的。”林美人说,“我听说,皇后和渭阳侯的关系并不深厚,皇后一直也不是很喜欢她的这个弟弟,不过渭阳侯很得陛下赏识,现在皇后为了出冷宫,都不得不三番五次用渭阳侯来博得陛下的顾念。”
倚在枯藤后的邓弥眸光一顿,更加屏息静听,不敢发出任何响动。
默了片刻,另一人似思忖间说道:“说起皇后的娘家……我最近听到了些许风声。”
“什么风声?”
“对,快说说!”
一涉及到隐秘,尤其是跟树大招风的皇后相关的,后宫的女人们就巴不得能多长一双耳朵出来。
“其实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
“哎呀,快别卖关子了!”
再是默了一阵,先前那声音压得低低的,又说起话来了:“我告诉你们,你们可千万不要外传,要不然会连累死我的!我也是偷听给皇后送衣裳的两个姑姑说起的,她们说陛下好像在查什么,先前皇后不是在闹,告诉陛下长秋宫里有两个宫女跑了吗?她们根本不是跑了,是死了!是陛下暗中下令抓去刑讯逼供的,那两个宫女熬不住,没多久就撞墙死了,好像是……好像是跟昆阳君的死有关……”
邓弥听到这里,陡然惊出了一身冷汗。
——什么?陛下在查两年前的事?!
不行……不行,这绝对不行!如果是查阿娘的死因,迟早会查到子虚乌有的“刺客”身上,那么现在本就难获圣宠的皇后失德至此,必然会被废黜!
“昆阳君的死?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是啊,所以我刚才就想说,我也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可有趣了,难不成是邓家不干净,背地里在做见不得人的勾搭,露出马脚被陛下发现了?否则,真是难以解释陛下为何要费心力去查昆阳君的死,毕竟,人死了快两年了。”
……
邓弥脑子里嗡嗡作响,后面她们说了什么她都没有听进去。
等人走远了,周围不再有声音,邓弥才敢抱着小公主站起来。
小刘修在她怀里睡得正香,邓弥却因恐惧汗湿了整个背。
邓弥心里着急,顾不上再等郭美人和丰宣,她自己匆匆忙忙将小公主送了回去,一刻也不敢耽误,随即就赶往前殿求见刘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