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宁公主第一反应是,桂生做事太不谨慎,竟然被呼儿乌单于抓到了!她心内焦灼,也不知桂生是如何交代的,可招出了自己不曾?他是自小跟在身边的贴身太监,情分自然不同,想来遇到这种事也会竭力为自己周全的。乐宁公主想到这一点稍稍安心,也有了底气怒视回瞪呼儿乌,道:“可汗这是何意?”
呼儿乌单于的脸上始终很平静,没有她熟悉的笑意,也没有这几日习惯的迁就,他高挺着头,傲然与乐宁对视。直接将手中已拆开的信封信纸扔到了乐宁脚下,一字一顿道:“我还想请公主解释一下,这又是何意思?”
信纸被揉的褶皱,封皮上乐宁公主郑重写了好几遍的“大杞崇圣帝吾皇亲启”几个大字,此刻瑟缩在脚边更是显得无比讽刺。乐宁公主的脑子有些晕眩,既有羞耻,也有愤怒。呼儿乌用如此打脸的方式告诉她,她的那些小手段小心思,在这些最高的阴谋家面前,不过是小儿躲猫猫一般的班门弄斧,毫无秘密可言!
乐宁公主骨血里的倔根又在燃烧,叫嚣着她的脸面与尊严。她高高仰起头,直视着呼儿乌单于质问道:“我不过一封家书,说破大天去,又能如何?出嫁女给娘家写封信,何劳可汗如此费心,事事盯梢,百般监视!你擅自拘了我的人,前呼后喝的到我帐里来兴师问罪,我倒是想问可汗一句,您就是用这样的心胸这样的手段治理你的部落?”
这句话一出,乐宁公主身后所有的侍从皆跪了下去,胡人倒是沒跪,只是一个个怒瞪过来的目光显示了他们的心声。感受着裙摆被丫头拼命地扯动,乐宁知道,自己似乎又说错话了,可那又如何,胡人都打到脸上来了,再不还击,哪里还有颜面?难不成要她堂堂公主学这些愚笨奴才一样,懦弱的跪在地上哭吗?
呼儿乌单于轻蔑一笑,侧身露出他身后的桂生,一脚将他踢了过来,直接摔在乐宁面前。呲着牙道:“公主未免太过低看了本汗王,也高看了你的忠仆!这小子可比你机灵得很,见风使舵的本事一看就是从你们汉人那里带过来的!他看你行事不妥,又怕连累自己也戴上一顶‘通敌’的罪名,直接拿着你的信送到了我的营帐,还私下里塞了胡格亥几块碎银子!啧啧~好~好,好得很呐!”
乐宁公主觉得一席话无异于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这,这是什么意思?她转头,盯着被摔在地上一阵发抖的桂生,这可是她最倚重的亲信啊!从记事起,他和锦陶、如意便在自己的院子里做事,现在更是一路跟着自己嫁了过来……不,这不可能……他们胡人最是狡诈,这必然是用来挑拨他们主仆的离间计……
乐宁公主觉得自己的脑筋有些转不过来,她仍是梗着脖子,做最后的抵抗,“这……这定不是真的!桂生现在爬都爬不起来,定是你们对他动了刑,屈打成招让他来下我的脸子!”
呼儿乌单于一声怪笑,傲然道:“乐宁,你太小看我了!在我草原境内,我想做什么,想弄死谁,还用不着拐弯子!你有什么值得我如此费心的?你这脑子里还真是简单天真的很!你当真该同你这肚子里七窍玲珑的奴才借几颗心眼子,才能好好看明白这世道!”他回手伸到胡格亥面前,接过东西随机扬手扔在了地上,不屑道:“看看清楚,这银子上是否刻着你们南杞的标记?你们南杞腐朽太多年了,都以为银子能办万事,解万难!我最看不上眼的就是这点!我们草原人个个磊落,有情有义有一竿子义气!胡格亥别看年纪小,孰是孰非心里坦荡的很!你这奴才为着自己的私心,背信弃主,还企图用那一套黑心肠污了我草原的人心。这样的烂人,谁又敢用?若是我早早便打死了,也就是你,还以为是个宝的护着……”
乐宁公主双手发抖,呼儿乌的话,字字如鞭,抽在了她的心间上。她愣愣的看着桂生,心头一阵火起,所有的屈辱找到枪口喷薄而出:“桂生!你可还有话说?你竟是这么个脏心烂肺的东西!你好大的狗胆!枉本宫这般信任你,你枉为我大杞子民!来人,来人!把这个黑心的东西拉出去,乱棍……打死……”
桂生一直拼命地磕头,闻言惊愕的张大了嘴,拼命向前爬,哀求道:“公主,公主饶命啊!我再也不敢了,您饶了我这一次吧……”
乐宁公主别过脸去,一眼都不再多看他。桂生尖叫的声音有些破损,他此刻骇的毫无顾忌,狂喷道“公主,你不能怨我啊!我也是没办法,你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偏要给自己惹事端,你是公主之身,单于不会把你怎样,但我还想活命啊!出了事到最后还不是我们这群贱命来抵,你们高高在上高枕无忧的作孽,可想过我们当奴才的是如何艰难讨生活的?”
乐宁公主一声冷哼,“真是死到临头还在推诿,脏水也敢泼到本宫身上来!当真是贱人尖嘴,改不了喷粪的恶习……”
呼儿乌单于轻轻呵一声,道:“这奴才心虽然脏了些,可有一句话却不曾说错,你,却是在惹祸!”
乐宁公主柳眉倒竖,直怒道:“呼儿乌,你可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呼儿乌轻蔑一笑,下巴朝信上点了点,道:“公主殿下,你自己写的信,里面有什么不能见人的秘密,还需要我来提醒你吗?”
乐宁很是不满,这呼儿乌就是小人得势,可着劲儿的在她这逞威风!她有些不耐的皱眉道:“区区家书,说些生活琐事,道些人伦问安,到底是哪里让可汗不满了?我还从来不知,擅自拆阅他人的书信,也能有这般大的底气!”
呼儿乌单于冷冷的道:“公主还真是心宽,你跟你那南杞的爹说多少胭脂首饰,杏仁奶茶的啰嗦事都随你,但,你不能把我胡人的部落分部,兵戈装备、甚至萨里的神骏之处透出去半个字!你可知道,你们杞人的心有多脏?”
乐宁公主听得一怔,随即一声冷笑道:“你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日日呆在这王帐里,能见到你多少兵马军革,又能听得多少部落机密?我连你的重臣亲族都不认得几个!我每日所见所闻,所去之地,都是你默许了的!怎么,你这是当我是个细作了?汗王当真是聪慧,竟想到我堂堂大杞,竟会用真龙公主的血脉充当奸细,行这暗作之事!”
“你看不出其中关键,那是因为你太蠢!”呼儿乌单于不再跟她留余地,说出的话直击面门。“蠢得无可救药,也不知天天还在得意些什么?你以为你那皇帝爹会把这封信当做儿女情怀吗?会认真的跟你交流如何好生保养生娃子吗?他只会召集谋臣,一个字一个字的剖析里面透出来的信息!”他不待乐宁反驳,大步上前,狠狠将那封信踩在了脚下,用力地碾着,“什么是‘贼子脏心’,什么是‘不恭于表,意图不轨,望吾皇圣心裁断,接女回京!’,什么又是‘望崖山千里宝源,取之不竭’?公主啊,你这可是明晃晃的在给我胡人埋雷啊!若是任由你这么长久的传回消息,我都不知道他们会被你引导着猜出什么结论来!可笑我将你当阏氏供着,一心想与你好生过日子,百般容让予给予求,我是那样的喜欢你,可你呢?你是怎么想的?若不是那封信,当真是不晓得,你憎恶我,在你心里我草原人全是狼子贼心……公主啊公主,你在我草原也住了大半年,天天同我们生活在一起,为何还是这般冷心冷情铁石心肠?无论我对你多好,都捂不暖你那颗冰冷的杞人心!”
乐宁本是满怀怒意的心思,听到后头突然心下有一丝不安,她不知道这种不安是由何而来,她看着近在咫尺的呼儿乌那双眼睛,看着里面满满的失望与痛心,突然觉得很心酸。她的语气不自禁有些软,“我没有……虽然你粗鄙,但我,我都嫁你了,我又哪里有别的退路……”
“退路?你不是一直再给自己铺着退路吗?”呼儿乌眼里的痛心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狠戾,“你若成功挑拨起我两族的战火,里应外合,等我成了你父亲的刀下亡魂,你可不就有了回京的理由?抱着你的功勋,等着你的父亲用高架大车风光的赢你回去!哈哈哈~你们杞狗未免太小看我草原铁骑!乐宁,论乱世里惹祸,这根搅屎棍,你若称第二,当真无人敢争第一了!半点好处没有,只会不断的添乱!你那狗奴才果然没说错,你就是个祸根!你的父亲怕你祸乱了他的国家,便一脚将你踢了出来,来祸害我草原英雄儿女……祸水,呵~真是贴切呢……”
乐宁公主怒不可遏,她此生,最恨的词,居然从他的嘴里飘了出来,仿佛将那些旧日里最不堪的记忆也一并扯了出来,同现在的困窘牵扯在一起,撩拨着她趋于崩溃的神经……
她猛地大吼一声,“住嘴!不准说那个词!你凭什么羞辱我?本宫做事从来无愧于心,哪里轮到你们在我面前狗吠!”她气得丢了理智,失了风度,直接抡起一旁的矮腿小几,直接冲着他的面门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