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宁公主是个很好满足的人,喝奶茶时加些杏仁茶去掉腥膻,吃羊肉时搭些野果去掉荤腻,今日格根塔娜又愚笨的闹出了什么乐子,明天在草地里骑马时她成功射到一只小兔,都能让她明媚的心情保持一整天。在胡地的日子,原本以为是暗无天日的深渊,可现在她也渐渐习惯这里的风俗。加上呼儿乌单于近日里表现极好,她也愿意展示自己大杞人博大的胸襟,文儒的教养,不跟他一般见识。
只是这一日,锦陶委婉的告诉她,那一袋子杏仁茶喝尽了的时候,乐宁公主顿时收不住自己的脾气了!没有杏仁茶,难不成要她天天喝那膻重的奶茶奶酪?这就是在要她的命!
呼儿乌单于进来的时候,乐宁公主正在怒斥丫鬟,锦陶跪伏在地上哀求的泪眼模糊,她不会做杏仁茶,她当初没有问那位临肇的夫人要来配方子,但她绝没有存着坏心故意惹公主不快!呼儿乌单于大咧咧的坐在一侧,揽过她的下巴,有些心疼的看着她道:“这是怎么了,又发这么大的火气?”
乐宁尚未出尽的一口气,更是直接转了枪火喷向他,道:“都是你这荒蛮地!连个杏仁茶都没有!你哪怕有些蜂蜜、香料也行!弄出来的饮品尽是膻气,哪里是人喝的……”
呼儿乌单于平白挨了迁怒,心里也隐隐有些气,道:“怎的又怪到我头上来?”
“不是你的错,还是我的错不成?你身为汗王,手底下这么多牛羊草场,管着这么多部落,天天号称手下多少勇士,却偏偏配不出一道杏仁茶!我这一辈子,何曾为着口吃食费过心?多少珍馐玉馔捧到嘴边都不看一眼,如今竟连这么简单粗糙的东西都没有,我的委屈又该向谁讨?”
“你看看你,我这进门还什么都没说,就招来你这一通怨怼,你自己还越说越来气了……”呼儿乌单于看着她,拧上的眉头忽的又有些无奈的松开,“好好好,都是我的错……我又委屈了我的公主殿下……好了,不吵了,不就是一道杏仁茶么?简单,你说个地方,我派人去南杞的临肇郡买!”
乐宁公主猛地一顿,她紧紧盯着呼儿乌的眼睛,试探着道:“当真?”
“自然是真的!”呼儿乌看着她轻笑:“你莫不是以为,除了打仗时,我们胡人和你们南杞就老死不相往来?我们也要从你们那买些布匹瓷器,将我们的皮毛猎物卖去你们那里,换些银钱过日子啊……”
“既然如此,锦陶,你这便收拾一下,去临肇问那位夫人再多要些来!”
锦陶惊悚的抬起头,她哪里记得当初的那位夫人姓甚名谁,夫家是何官位?呼儿乌在一旁笑道:“她一个小姑娘,你让她自己骑着马跑到南杞去走市场?走不到半路便叫那些野汉拉去家里做娘子了!换个皮实小子吧,经打耐摔的,我让南去的商队带着他,历练历练就能得用了!”
乐宁公主眼珠转转,心下却有了一番心思,她低下头,软软的道:“那便换了桂生吧……”
桂生从小就跟在公主身边,资历几乎可媲美锦陶和如意。只是乐宁不喜他话多,又嫌太监身子不干净,因此总是倚重几个贴身宫女。眼下穆东一来顶了她身边掌事太监的职务,乐宁顿时觉得桂生还是很可亲可爱的!
桂生心思玲珑,脑子转得快,对于这个差事也上心得很。自打入了胡,穆东那个老东西总是跟他过不去,处处压制不说,还暗地里给他下过黑手。若不是看在公主的念旧的颜面上,他早不知会被排挤到哪里去。今番好容易得了个机会,怎能不把握住?当即便上蹿下跳的跟商队上下都打点好了关系,一路关卡要点也都牢牢记在心里。临肇郡里正宗的杏仁茶找不到,便在香料店里找老师傅配了许多别的香茶来,皆可去掉奶茶里的膻气。加上新鲜的茶叶,五德斋的糕点,最流行的衣料布匹,以及一些林林总总的小东西,加上街头坊间听到的一些京城消息,总给乐宁带来一些惊喜。
桂生那小子最近活的很是滋润,得了这个好差事,不仅在主子面前得脸,里头能捞的油水也不少,私底下还能给丫头们捎来几个纱啊娟啊的头花,轻易能让年轻的仕女丫头围着他说笑。
乐宁公主自然知道他这些小心思,不过她不在意,不过一些芝麻大的琐碎银子,她还不看在眼里,她心里,还有更重要的事要交给桂生去做。
既然桂生能进郡里,自然也能见到大杞的官员,只要能搭上话,她就有机会寄封家书给父皇!她来这里多少日了?也不知母妃可好,三皇兄可好。这里的人天天吃腥肉穿兽皮,没有歌舞乐声,取乐只会摔跤射猎,处处透着粗野。她堂堂公主,千娇百贵的养大,嫁过来受尽这么多委屈,父皇曾经那么疼爱她,不知可有后悔?每每想到这里,乐宁的一颗心便忍不住砰砰雀跃,她想试一试,父皇如果看到她的家书,知道她的难处,再加上母妃在边上哭诉几声,说不定一心软就接她回去了呢?即便不迎她回宫,想来也会赏赐些东西作为安抚。多少百姓家里出嫁女儿回娘家哭一哭,双亲都会贴补一些家用。她的父皇享有的是四境疆土,万顷良田,多少丰硕宝物,随便赏她一些什么,都够她过一阵好日子了!
这层心思一起,便盈盈绕绕盘旋在心间,日夜挥之不去。
如意发现这几日公主爱上写字了,之前明明很厌烦笔墨,说即便写出再好的字来这里也无人赏评,因此很少铺纸研磨。可近几日只要她闲在了,便会写上几个字,还不用她们服侍在近侧,一个人写完了又撕,撕掉了再写,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乐宁很是苦恼,这封信至关重要,如何润泽言辞才会让父皇一见便心软呢?她知道自己很不会说话,有时明明很简单的意思,汝沁那个贱人说出来会让父皇开心的赏她很多宝物,而自己一说却会让父皇大动肝火。她不懂,自己的话和那个贱人的话,究竟差在了哪里?
乐宁下笔很认真,每一句话都反复琢磨,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般认真的写过一篇文章。当年教书的大儒给她布置的功课都没有这么难,乐宁不想写时便统统丢给三哥,何曾费过这般心思?
乐宁公主也不傻,知道这种事要暗中做,不好给别人知晓。只是那呼儿乌单于来去随心,她也摸不到他的性子,有两次险险被他撞见。乐宁公主只好故作无事的将东西撤掉。
呼儿乌单于一脸毫无异色的笑意,把玩着手中匕首,随意的道:“公主,久不见你写字,你何时写幅我的名字送给我?”
乐宁公主听得发笑,道:“你的名字有何可写的?非诗非赋,非额非匾。难不成还要我写几个胡字?曲扭别拐的,没得碍眼!”
呼儿乌单于听得皱眉,却意外地没有反唇相讥,他拖过自己的垫子,坐的挨乐宁近些,看她静静地打着络子。过得一晌不知怎生想的,伸过手去扳她的下巴,深深注视着她的眼眸,说道:“乐宁,我好喜欢你的!你呢,你有多喜欢我?”
乐宁被他掐的不耐,一胳膊挡了回去,回过头继续手里的活,道:“莫要闹我。”
呼儿乌单于像往常一般哈哈笑着,仰躺在地看着她十指翻飞,随后轻轻说了一句,“阏氏,我以诚心待你,你可莫要让我失望啊……”乐宁公主没有在意,也没有回过头,不曾看到他眼里晦涩莫深的神情……
现在对于乐宁公主最重要的事,便是利用这个难得的机会,将自己的困境难处传回去给父皇知晓。好容易一封信竣工时,乐宁揉揉肩膀,觉得文人雅士写出一篇天下传颂的佳赋,心情舒畅痛快也不过如此了。将信件严实封好,为保不测,特意多加了两层封纸。交给桂生,命他一定办好这项差事,却不料那小子关键时候顶不住,竟哭着跪在了地上,连说不敢犯这通敌之罪。
一句话把乐宁气的倒仰,她指着他的头顶骂道:“你个脏心烂肺的东西,吃了几天胡羊肉,便忘了你生身父母?谁是敌,哪个又才是国?本宫一封家书,你就敢在我面前说胡话?再叫我听见,定要揭了你的皮!”
桂生跪在地上一径磕头,连说不敢。乐宁公主的脸色才稍稍好看些,将书信扔到他面前,懒洋洋的道:“办好这件差事!不然,你自己,也不要回来了……”
看着桂生低眉耷眼的捧着信出去,乐宁公主一连几天心情都是明媚的,忍不住又在心里盘算,这封信这几日也不知到了谁的手里,又被送到哪个驿站了?等父皇看到时,会不会很心疼她的苦处,立刻接她回京……
却不曾料到,七日后,她没盼来大杞的新消息,却等来了呼儿乌单于一张肃穆冷峻的脸。
忽儿乌单于的脸色是久违的陌生,板得比外面的天色还要黑,他就冷冷的站在门口,狠狠盯着乐宁不错眼。乐宁一阵错愕,转而便是不忿,他这是又犯什么浑呢?可随即,她的脸上一白,她看到了呼儿乌单于手上,那封眼熟的信纸,还有站在他身后,那个瑟缩的熟悉身影,是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