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晴笑盈盈地从暮夏手里接过雕花桐木匣子,“原是打算到祖母那里去的,听翡翠姐姐说祖母身子不爽利懒怠见人,本想回来正巧瞧见大伯母……明家表哥从苏州带了些小玩意儿,大伯母给家里姐妹每人分了一份儿。”
打开匣子,让楚晓看了看,里头两方端砚,两支兼毫,两块新墨,两刀澄心纸,还有一把西洋镜一把桃木梳。
“姐妹都一样,唯独大姐姐多了只拨浪鼓和两串银质铃铛,石榴姐姐给送到二伯母那边去了。”
楚晓便笑,“难为大伯母想着,待会定要去道谢才是。”
“大伯母知道姐姐身子不方便,打发丫鬟去也使得。”楚晴随着笑,亲自执茶壶给楚晓续了茶。
楚晓浅浅抿一口,未开口先叹气,“晚丫头这脾气是越来越大了……昨儿我才听说先前她竟然把你给祖母做夹袄的缎子给划了,还绞了四妹妹的新衣裳,也就你们性子好,一直让着她,这种事合该告诉祖母,让祖母好好责罚她才是。再不成,让人告诉我,我总算是长姐,教训她几句也是理当。”
楚晴笑道:“二姐姐也是无心之举,祖母已经罚过她了,总不能一事罚两次。”
“话虽如此,也不能让两位妹妹平白受了委屈,”楚晓朝她身旁的丫鬟素云使个眼色,素云乖巧地将身旁两只长盒子捧过来,打开,里面各放着一匹布,一匹是鹅黄色的素绢,一匹湖绿的府绸,都是很娇嫩的颜色。
“这个权作替晚丫头给四妹妹赔礼,没教好她也是我的错。”
楚晴状作委屈道:“大姐姐这话就生分了,合着我就不是大姐姐的妹妹了?”
楚晓顿一下,食指虚点着楚晴,笑道:“以前怎么没瞧出你这么多弯弯道儿,一句话没说周全倒让你挑了刺去……都是一家子姐妹,何曾有亲疏远近,只不过听我娘提到晚丫头没少生事,没少让两位妹妹吃亏,这才……而且,所以给妹妹送礼,也是有事相求。”
楚晴笑着问:“大姐姐有什么吩咐尽管开口便是。”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我婆婆的侄儿媳妇就是我堂嫂开了间绸缎铺子,打算腊月初二开业。为打个名头,初一那天打算在店里把古往今来听说过没听说过的布匹都陈列出来,一是让大伙开开眼,二是也展示咱家的财力跟能力。如今已经凑了差不多七八十种各色布匹,我表嫂听说鲁地有种螺纹缎,不知道四妹妹这里有没有?”
“没听说过,”楚晴茫然地看向春喜,“东西都是你收着,可有这种布?”
春喜斩钉截铁地说:“没有,奴婢连这个名字都不知道。”
楚晓笑道:“要不是表嫂提起来我也不知道,这螺纹缎就只十几年前在胶东兴过一阵儿,那会说给闺女陪嫁需得陪两匹螺纹缎,婆家才兴旺。后来因为这缎子不结实,就慢慢淘汰了……我记得四婶婶就是胶东人,兴许陪嫁的布料里就有这种布。”
是要看娘亲的嫁妆?
楚晴立刻提高了警惕……
☆、第24章 纷乱
第24章
“我娘嫁妆少,陪嫁的布匹共十八匹,进府后用了六匹,秋天我才将布料搬出来晾过,没瞧见有螺纹缎。”楚晴笑着拒绝,因怕楚晓不信,吩咐暮夏,“找杏娘把我娘的嫁妆单子拿来看看。”
暮夏腿脚快,没多大工夫,就气喘吁吁地回来。
楚晴翻到布料那页,递给楚晓。
十八匹布,也只写了大半页,都是市面上常见的面料,便宜的有绉纱潞绸,贵重的有云锦、妆花缎,确实没有螺纹缎。
楚晓垂眸盯着单子默了默,随即抬头,“许是写错了也未可知,有些人不认得,就把螺纹缎当成了云绫缎。”
她这是打定主意要看个分明了,楚晴不由哂笑,目光落在楚晓脸上。
楚晓与楚晚是同母所生,她却比楚晚白净了许多,柳叶眉弯月眼,不笑也像带着笑,鼻梁挺直,鼻头稍嫌大了点儿,一双红唇却是过分单薄了些,显得有些严苛,淡化了眉眼带来的喜庆。
单看鼻子与嘴巴,楚晓与老夫人足有七分像,所以老夫人才独独宠了她。
一头乌黑的长发梳成富贵的牡丹髻,当中插支金凤钗,金凤口中衔着指甲大的红宝石,熠熠生辉。衣着也华贵,大红色织锦缎褙子,领口跟袖口都镶了白狐毛,看上去比兔毛顺滑柔软得多。
白狐皮毛比红狐更加珍贵稀少,据说只能在大雪封山的天气猎到,这白狐皮还是大伯父楚浦自宁夏带回来的,只得了两张,老夫人都给楚晓当了陪嫁。
此时楚晓虽笑盈盈的,可眼底却藏着几分隐忍与不耐。
这样的神情瞧起来,与老夫人更像。
楚晴又笑了笑,“大姐姐要是不放心,就让春喜她们把料子搬过来,大姐姐亲眼看看?”
楚晓脸上的笑这才入了眼,“这点小事何必兴师动众的,我去四房院那边瞧瞧就是。”
“就怕大姐姐身子不方便,”楚晴扫一眼楚晓的肚子,“其实让素云姐姐过去看看也成。”
楚晓摸了摸肚子,“不妨事,大夫说了,也不能总躺着坐着,多走动些对孩子更好。”说罢已站起身,将手搭在素云胳膊上。
暮夏知趣地走在前头,楚晴带着春喜慢悠悠地陪着楚晓走。
行至梅林,便觉清香袭人,楚晓仰头看着满树的浅粉嫩白,脸上有片刻的茫然,“有年四叔用梅花揉碎捣出浆汁来熏纸笺,我不小心把一盆汁子碰洒了,四叔瞪着眼凶我,四婶婶哄我进屋吃窝丝糖,不小心把牙齿粘了下来,害得四婶婶被娘亲责骂。”
那会儿楚晓正换牙,该是六七岁的年纪吧?
既然娘亲也在,父亲定然就是在四房院捣的梅花汁,是不是娘亲与父亲一同采了梅花回来呢?
父亲是才子,素爱模仿魏晋名士穿广袖深衣,娘亲生得一副好相貌,郎才女貌携手采梅,该是何等美好的画面。
可是,自楚晴记事,她只听说父亲不喜亲事,连带着不喜娘亲,所以成亲后很少往内宅里来,便是她出生了,父亲也不曾多看顾两眼。
这几年更是连家都不回,借口游学,不知到了何处去。
看到楚晴脸上一闪而过的黯然,楚晓轻轻拍下她的手,并肩走进四房院。
六月与十月正将布匹从库房往外搬,楚晓吩咐素云,“你也去帮忙。”
素云应一声,跟在十月身后。
不大会儿,十月扎煞着手道:“姑娘,就这些,都搬出来了。”
楚晓不动声色地看了眼素云,素云默默地点点头。
十二匹布整整齐齐地摆在长案上,楚晓慢慢踱过去,一匹匹地让素云抖开,搭在身上试。
“这样的湖蓝色做裙子最好,配什么都雅致。”
“鹅黄色挑肤色,妹妹肤色白,做件小袄是极好的。”
“这缎子真是细密,现如今的妆花缎也不像以前紧实了。”
……
楚晴看着她不厌其烦地一匹匹地抖开,手指一寸寸地顺着布料的纹路摸过去,不像是试衣,却像是……找东西!
念头闪过,楚晴悚然而惊。
前几日杏娘说进贼,语秋也借口翻妆盒,难不成真的是找东西?
有什么能藏在首饰里,又能藏在布匹里。
定然是纸笺或者绢帕之类。
可是为什么要在娘亲的遗物里找?
娘亲过世八~九年了,为什么早不找,非得到现在才想起来?
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像是纠结成团的丝线,怎么理都豪无头绪。
正烦乱着,听到耳旁楚晓遗憾的声音,“果真是没有,还以为四婶婶是胶东人,怎么也会陪嫁一匹螺纹缎,倒是累得五妹妹跟着忙乎一通。”
“大姐姐又生分了,哪里累着了?”楚晴撅着嘴,圆溜溜的大眼睛瞪得老大,忽而脑筋一转,笑着建议,“大伯母娘家就织布,听说大伯母光布料就陪嫁了上百匹,要不大姐姐到大房院瞧瞧,大伯母必然有。”
楚晓目光闪了闪,急忙拒绝,“改天吧,我出来有大半天了,不好再耽搁。我这便回去,等得空再来跟妹妹叙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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