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深夜,林如海终于清醒了一会儿。睁开一双昏沉的、眼皮重如千斤的眼睛,他慢慢地看清了眼前趴在床边的是自己的女儿。
一双纤薄的肩膀,在睡梦里还一颤一颤的,想是哭得过多的缘故。一头青丝,也不再像刚来时那般光可鉴人,现在已经有些凌乱。
一连两日,黛玉不吃不喝,只守在父亲的床头。
紫鹃和雪雁眼看着这么下去,自家姑娘也会病倒,两个人来回地劝了不下十次,可是黛玉一点儿都不为所动。在父亲最后的生命点滴里,她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来回报父亲。
这么多年,从未在父亲身边孝顺一天,黛玉每每想起,心里就如刀绞一样。她宁愿不吃不喝,减自己的寿命,哪怕能换回父亲的一日光阴!
可是死神没有商量的余地,林如海还是走到了生命的边缘。正如今夜,他好不容易清醒过来,第一眼看见的就是爱女守在床边,心里略觉得受用了一些。
林如海只觉得自己的身子犹如千斤重,动弹不得。知道自己的大限已经到了,他心里倒也不怕,只是从未有过的澄明。
看着黛玉疲惫的样子,林如海不忍心把她喊醒,可是身上传过的一阵一阵巨大的疼痛,又让他抑制不住地发出声音。
黛玉虽然趴在那儿,迷糊了一阵子,可是父亲的声音,她还是非常敏感的。虽然这声音只不过是一声压抑的哼声,可还是被黛玉耳尖地捕捉到了。
忙忙地抬起身子,脑子还有些晕沉,黛玉一双朦胧的水眸就对上父亲浑浊的眼睛。看见父亲睁开眼睛,躺在那儿平静地打量着自己,黛玉心里有说不出的欣慰和喜悦。
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黛玉执了林如海一只枯瘦的手,温声问道:“爹,您醒了?渴吗?女儿给您倒杯水来吧?”
“别忙活了。”林如海疼爱地看着黛玉,摇摇头:“这些活儿交给丫头就是了,你怎么不爱惜自己的身子?看看,眼睛都熬红了。”
喘了一口粗气,林如海又断断续续地说道:“爹最大的心愿就是看着你快乐地长大成人,嫁个好人家。看来,爹连这个本事也没有了。”
像是有些懊恼,又有些无奈,林如海的脸,在烛光的映照下,更加白如金纸。黛玉有些觉得父亲不大好了,想要喊人叫来住在府里的大夫,可是被林如海制止住了。
“孩子,爹的病,自己心里有数。爹只想和你说,以后在贾府里生活,要处处留心,遇上事儿要多个心眼。你的外祖母老了,你的事儿她不一定能做得了主!”
听着父亲这些掏心置腹的话,黛玉只想放声儿。可是看着父亲的眼神一点点暗淡下去,她吓得顾不上去哭,忙高声喊着丫头,去叫大夫。
林如海终于带着无限的留恋,眼光在黛玉身上停留了一会儿,就闭上眼睛,永远地离开了黛玉。
深夜里,传来黛玉凄怆的哭声,惊得阖府人都醒了。林府人丁不旺,除了林如海,还有两房姬妾,以及几个管事的仆人。统共也就二十几个人。
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候,猛然传来这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嚎哭声,树枝上的倦鸟都被惊得飞了起来,夜色里,响起了一片片寒鸦声。
贾琏躺在床上睡得正香,被府里吵吵嚷嚷的哭声惊醒了。刚要叫过小厮们呵斥,却猛地醒悟过来,是林姑丈殁了。
慌乱地下了床,光脚站在当地,喊来小厮掌了灯,摸索着穿了鞋子,披了外衣,就急急地往书房里跑去。
推门进屋,里头已经站满了人,黛玉伏在林如海的身上,已是哭得声嘶力竭。
贾琏抑制住内心的狂喜,假惺惺地挤进去,拍了拍黛玉的肩,劝道:“好妹妹,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吧。保养好身子才是姑丈最大的期望。”
林伯老泪纵横地走上前来,扑通一声跪下,吓得贾琏连忙跳开了,让小厮扶住,说道:“老人家,你这是作甚么?我可当不得这样的大礼。”
林伯挣脱开了小厮的手,执拗地重新跪好,哭道:“二爷,我们林家也没有个能出面的人,如今老爷就这么撒手去了,姑娘一个人,哪能操办得了这样的事儿?老奴才替姑娘先谢过二爷,只求二爷能把老爷的后事办的风风光光的!”
贾琏亲自弯下腰来,双手搀起了林伯,谦恭地答道:“老人家,你是姑丈跟前的老人,我哪能受得了你这样的大礼呢?这事儿不用说,我也要尽我的全能,让姑丈风光地走完最后一程的!”
得了贾琏的承诺,林伯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松了下来。望着黛玉哭得浑身绵软的样子,他又颤巍巍地走过去,吩咐丫头们:“你们好生照顾着姑娘,我和这位爷出去,为老爷的后事谋划一下。”
这里,黛玉虽然哭着,可是贾琏和林伯的话,她却一字不漏地听进去了。想想父亲一生勤俭,官做得这么大,临了,却得把后事托付给一个外姓的人。
黛玉悲从中来,想起父亲一生连个儿子都没有,自己一个女孩儿家,什么都不能做,还得让父亲临死之前,低声下气地拜托给别人,死都放不下心。
想到这些,黛玉的心就如同刀割,指甲掐着自己的腿,陷到肉里去,都没发觉。
贾琏果然用心,林如海的丧事办得风风观光的。虽然林家的人丁单薄,可是前来吊丧的官员们倒也不少,黛玉一身麻衣白巾,只在灵棚里哀哀地守灵,余下的事儿,全交给贾琏打理。
第三日的孝期,黛玉正跪在灵棚里,哀痛欲绝。这些日子,她一粒水米未尽,已经快要支撑不住。想到父母俱亡,黛玉肝胆欲裂,活着已经没有什么眷恋,直想随了父母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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