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恍惚惚间,黛玉竟然靠在床背上睡着了。梦里,依稀看到了幼年的自己。
梦中的自己,穿着一身大红印花的小袄,粉嘟嘟的脸莹润可爱。母亲一手牵着自己的小手,一手拿了糕点喂给自己吃。
父亲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满脸都是慈爱的笑容,笑意吟吟地看着母女两个。
下了一夜的雪,后院里的梨树上,枝桠间落满了白皑皑的雪,整个院子仿佛进了王母娘娘的瑶池般,冰清玉洁。
幼年的自己,虽然身子不好,可是每日里,笑脸上总会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依偎在母亲的身边,听母亲低声吟哦,听父亲玉笛横吹。
可是这琼楼玉宇的梦境,被现实活生生的打破了。梦中的黛玉,眼睁睁地看着母亲躺在床上一病不起,父亲的玉笛掉落在地面上,摔得粉碎。
黛玉从梦中惊醒,满面泪痕,嘤嘤低泣。怕紫鹃和雪雁听见,只是窝在床上,用被子蒙了脸。
正在黛玉心里痛苦万分之际,林如海歇了一阵子,也醒转过来,开口就叫丫头把黛玉请来。
丫头急匆匆地来到黛玉闺房的门前,细声通报了。黛玉爬起身子,抓起门口盆架子上的一条手巾,狠命地擦了几把脸,生怕自己哭过的痕迹,让父亲看到。
跟着丫头来到书房,黛玉在门口,就听见里头有男人说话的声音。黛玉忙住了步子,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门口。
想是林如海已经听见了外面的动静了,咳嗽了两声,才喊道:“玉儿来了吗?进来吧,里头是你琏二哥哥,又不是外人。”
黛玉这才敛衽进去了,就见贾琏一脸谦恭地坐在林如海的床头,身子板儿也挺得直直的。
黛玉有些诧异,又有些了然,侧着身子,坐在一边的一个雕花的瓷墩上。
林如海指了指桌上一张泛黄的纸,对贾琏道:“琏儿,你是玉儿的亲表兄,你姑妈去得早,我如今也没几天活头了。以后,照料玉儿的事儿,就交给你了。”
贾琏眼睛早就盯着那张纸看了一眼,心里已经有了数,原来这是林如海在姑苏的祖宅,不知道姑父把这个拿出来作甚么,是不是要交给自己处置啊。
心里有了这个想头,贾琏脸上的笑更浓了。当着林如海这么一个病重的人,他觉得若是表露出内心的想法来,怕林如海看见了,心里不快。万一不把房契给他,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贾琏内心高兴万分,脸上止不住地就带了几分。可是,他偏偏又要强忍着,一张还算耐看的脸,憋得就有些扭曲。
黛玉正好坐在他的侧面,贾琏的这幅生相儿就被黛玉看得一清二楚。
想想贾府中人这些势利的嘴脸,黛玉就是满心的悲愤。可是自己还没长成,无依无靠,不在贾府,又能住到哪儿去呢。
看着父亲这个样子,还得好言和贾琏说着,还不是为了自己以后在贾府里,能好过一些?明白父亲的苦心,黛玉也就静静地坐在那儿,听着父亲和贾琏的对话。
贾琏听了林如海一番恳切的话,高兴得脸上直放光,拿捏着把手放在双膝上,回道:“姑父言重了。妹妹住在我们家,就是我的嫡亲妹妹,姑父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贾琏一边回着话,一边拿眼偷溜着那张房契。黛玉嫌恶地看着面前那张熟稔的嘴脸,却在转头间,看见林如海投来的担忧的目光。
黛玉一惊,人已是灵醒过来。原来不经意间,自己已经暴露了很多的想法。
父亲这是拿着最后一点生命,为自己铺路啊。可不能再辜负父亲的这一片苦心了。这几年一定要忍下去,等到长大后,才能有所作为。
可是自己一介弱女子,在这个时代里,又怎能活出自己的一片天地呢?黛玉陷入了深深的沉思。直到耳边响起林如海喊她的声音:“玉儿,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吗?”
黛玉这才忙忙地回转过心思,强笑道:“爹爹,女儿没事儿,只不过听你们说话听住了。”
林如海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爱怜地看了看黛玉,转脸对贾琏道:“今天玉儿也在这里,我把话说给你们两个听。玉儿是个女孩子,迟早是要嫁人的。姑苏的祖宅留着也没用,琏儿可在我死后,去姑苏把祖宅变卖了。以后玉儿的嫁妆也不消你们府上出,就从这变卖的银子里拿出一些就是了。”
林如海的话,无疑于明白地告诉贾琏,以后林家的东西就是贾家的了,只要照顾好他的女儿就行了。
这样的好事儿,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贾琏喜不自禁地忙点头应承。连日里奔波的疲乏,也烟消云散了,浑身轻的好像没有三两重,人只想在地上跳两圈。
说了一会子话,贾琏见林如海精神萎靡不振,就告辞出去。
黛玉留在父亲的床边,哽咽难耐:“爹,你为什么这么做?女儿不想再回贾府了。女儿跟着林伯回姑苏不好吗?”
林如海抚着黛玉一头浓密的黑发,半天才叹道:“傻丫头,爹爹这是为你好啊。林伯再怎么着也是一个下人,你一个姑娘家,怎能跟着他呢。再说了,姑苏我们连个本家都没有,你去了投靠谁呢?林伯年纪大了,怎能照应得了你!”
黛玉想想无法,只好依着父亲流着泪。父女两个静默了一会子,林如海又道:“孩子,不论遇到什么事儿,一定要咬牙挺过去。为着你在九泉之下的爹娘,你一定要好好的活着。”
双眼中弥漫的是深切的期望,黛玉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不得不点点头。林如海这才放下心来,身子疲软地躺倒在床上。
过了两天,林如海忽然精神不济了,人昏昏沉沉的,有时醒有时睡,眼看着已经不中用了。
请了两个大夫,都摇着头不说话。问急了,才低声说道:“老朽们回天乏术,还是另请高明吧。”
黛玉日日衣不解带地守候在父亲的床边,连着两个夜晚,都没有睡觉,眼睛已经熬得血红。
贾琏倒全不在乎,这个姑父,除了和他有些亲戚关系,平日里几年也难得见上一面,一点儿感情都说不上。所以,他压根儿一点悲戚都没有,整日里只惦记着林如海早些死,他好早些变卖姑苏的房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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