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歌里,八方来朝;金銮殿,召宣四海。
神州大地普天同庆!
今夕,何夕?
明宗受命于天,使理群生,如今登帝已过百年,天下太平,物成封禅。当借王屋之高,宣读政绩,以告于天;凭豫州之位,立三山五岳,以告于地。
并改号神宗皇帝。
文武百官伏地称贺道:“皇上圣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有二人矗立不动。
文武百官面面相觑,不敢起身。
神宗笑问道:“叶大人,张爱卿,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叶升时任一品大员,年岁过百,但老当益壮,丝毫不输壮年人,上前几步走出队列,捧圭稽首道:“禀皇上,臣以为此事不妥。”
神宗眉头微皱。
国师坐在神宗下首,睁开双眼直视叶升,问道:“叶大人,有何不妥?”
叶升道:“封禅是重中之重,涉及九州根基,非同儿戏,今天下未平、社稷未稳,早早封禅恐招非议,惹得人神共愤,故而不妥。”
闻言,神宗脸色毫无表情,更一言不发,安静得出奇。
百官额头贴地,噤若寒蝉,这是皇上发怒的征兆。
国师笑道:“叶大人贵为元老,白发朝仪自是令人尊敬,便是圣上也要让您几分,却不可倚老卖老,妄称圣上之决断为‘儿戏’,此乃大不敬,叶大人慎言。”
叶升既不反驳,也不告罪,就这么沉默地站着,十分固执。气氛僵持不变,似有风暴暗中酝酿。
适时,另一位站着的张大人站出来说话,张宏政道:“禀皇上、国师,叶大人的意思是,恳请皇上出兵,平北夷、收西龙、定南蛮、安宇内,有了这四项功绩,皇上王屋封禅便十拿九稳,管教后世之人莫敢置喙。”
国师眼中精光略过,神宗也被勾起好奇,问道:“张爱卿,此话怎讲?”
乱世中奸臣当道,朝廷内暗流涌动,令人寸步难行。张宏政年纪轻轻便居首辅之职,更被授太傅高位,足可见其深受神宗与国师的青睐。
只见他在朝堂上如鱼得水般潇洒,侃侃笑谈:“叶大人所言不虚,天下未定,北夷屡屡进犯,视皇上威严于无物,视皇上宽容为怯弱,如此胆大包天,实该惩戒一番,以彰皇上天威!”
神宗稍稍赞许,点头道:“爱卿接着说。”
张宏政又道:“皇上身为天子,受天命治理苍生,今雍州天降神龙,乃是上天为了嘉奖皇上功绩所赐的福兆,龙贵为万兽之尊,暗合皇上之德,皇上若能收归座下,必能让天下百姓信服。”
神宗拊掌大笑道:“爱卿所言极是,甚合朕的心意,不必约束尽管直言。”
张宏政稽首道:“臣遵命。南蛮子自古鄙贱不服管教,荆州近几年多生异动,巫人似有阴谋,当彻查之,有则屠,若无也能加强管制;此外,正道四派各自为政,表面臣服,实则心怀鬼胎,也需要敲打敲打,让他们明白在这九州,做主的还是皇上!”
叶升为人刻板,但不愚昧,张宏政进言期间几次向他暗示,既然有人替他圆场,得了台阶就顺势拜道:“臣附议。”
免去杀身祸事。
神宗龙颜大悦,下首国师则有几分疑虑——
先前张宏政所说的“平北夷、收西龙”暗合他的谋划,令他十分满意,“定南蛮,安宇内”则在他的预料之外,因而有些疑虑。由于张宏政说的在理不好驳斥,加上神宗展颜,他便不再计较。至
于叶升那老东西,哼,张宏政混迹官场,左右逢源也没什么打紧,只要不影响到自己就是了。
有人牵引话头,文武百官争相进言,几番商议后,神宗笑道:“甚好,甚好!诸位大人各司其职,拟定方案,日后论功行赏,共享荣华!”
一旁老太监上前道:“退朝!”
尖声细语,官腔拉得老长。
宫门外,小厮扶着张宏政上撵,忽有一人出声拦住。
来人正是叶升,“张大人,老夫有话讲。”
脸上笑意从来不减,此时更盛,张宏政拱手道:“叶大人请讲!”
叶升不假辞色,道:“恩情老夫记下了,自会伺机报答,张大人大可不必向老夫示好,鄙人虽然迂腐,还有几分刚正之气,不敢与那等权臣走狗之辈同流合污,怕污了先人脸面。言尽于此,不必送了。”
说罢,拂袖而去。
望着叶升远去的背影,张宏政攥紧的拳头慢慢松开,脸上重新聚起笑容,浑不似刚被侮辱过的人,登上马车离开,沿途还不忘与同路的各位大人告别。
宫楼上,两人注视着张宏政的马车缓缓离开,神宗面无表情,道:“你的授意?”
国师点头道:“张宏政是个可造之才,原先和臣并无交流,说的却都是臣心中所想。”
神宗嘴角露出笑意,道:“能知道主子要什么,是个好奴才,没辜负你的栽培,可以收作心腹。”
国师附和道:“陛下说的是,臣早有此意。”
置身高处,眼望琼楼玉宇、江山如画,神宗道:“昨日,国师向朕提出封禅,问鼎豫州确实不是小事,可是有什么想法?”
国师道:“容臣慢慢道来。”
神宗道:“允。”
国师道:“问鼎豫州乃是九州大统,名正言顺,而且事关各州气运,势必八鼎齐聚,各州的老怪物不会放心将神鼎交给小辈保管,都会现身,于陛下和臣有益无害。若是他们老糊涂,由小辈带着神鼎,自是更好,臣一一夺来,他们再没有与陛下抗衡的资本,大业功成便在咫尺。”
神宗道:“这与妖龙有何关系?”
国师解释道:“妖龙身为雍州之主,一旦听宣离了雍州,雍州鼎就派不上多大的用场,陛下与臣联手可轻易将它抓取,臣略施手段,由不得它不服从陛下,统治九州又多一大助力;如若不来,那就是大不敬之罪,陛下可令八州共讨,需知龙材的价值足够八州大小势力为之疯狂,能分一杯羹不会有人拒绝,它唯死而已,没有别的出路。此为一计。”
神宗点头不语,国师接着道:“狼骑觊觎神州大地已有千百年,可谓朝思暮想,早年利用他们灭了雍州,臣夺下雍州鼎,这才有为陛下延年益寿之法。后来雍州成了死地,他们又退出去,转而向冀州用兵。令传冀州转守为攻,可以驱狼围虎,让狼骑的兵力撤离冀州再次攻向雍州,臣只消故技重施,妖龙腹背受敌,必败。此为二计。”
神宗闭目沉思片刻,道:“双计不足以逼死妖龙,仍有漏洞在。”
国师拜道:“臣有第三计。魑、魅、魍、魉!”
“属下在!”应声而出,隐藏在斗篷之中的四人单膝跪地。
国师指着四人向神宗进言道:“如今八方云集于雍州,必有许多重要人物,诸如扬州林清泓、兖州无有之辈仍未离去,臣令四仆伪装前往截杀,届时,八州剑指,妖龙势单力孤有口难辩,可谓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再如何神通广大也要化作一堆枯骨。如此,三计连环,是阴谋,更是阳谋,妖龙必死无疑!”
四人高声立誓道:“我等愿为陛下肝脑涂地,誓死效忠,定会完成任务!”
肃杀之意惊起宫檐一群飞鸟。
坐在湖边酒肆,张宏政酌酒独饮,正好瞧见几只大雁落在湖中,不禁感叹道:“南飞的大雁终于也归来了,听说雍州那边回春了?”
白衫少年停步桌前,收起伞坐下道:“是啊,雍州又活了。”
张宏政眉梢微动,问道:“那百姓呢?”
摇摇头,夜麟道:“十不存一。”
张宏政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瞬间通红,铜制的酒樽竟然也被捏得变形,酒水洒满桌子。
夜麟有些不忍,道:“发泄出来吧,不要在压抑太多,这附近不会再有别人。”
张宏政青筋暴起,咆哮道:“你告诉我,我做的这些努力都是为了什么?雍州为什么要死那么多人?百姓是无辜的啊!”
任由夹杂了酒水的唾沫星子溅在衣服上,夜麟歉声道:“是我不好,来得太晚。”
情绪波动下,醉意渐渐涌上脸颊,张宏政伏在桌上,哭道:“我也知道不能怪你,你未必就要比我好受……可我恨啊,我没能耐,我救不了天下,救不了雍州,我眼睁睁地看着那两个禽兽只是为了长生,为了修炼,就把一州百姓都给牺牲掉,而现在,他们又要再一次,甚至做更多!我恨他们,更恨自己,恨不得一死了之,可我怎么能死!九州还在火海里面!可我……我又能做什么呢?”
轻抚张宏政的头发,夜麟安慰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必太自责,忍辱负重、不被所有人理解,换作是我,未必有你这份心力。”
张宏政举杯狂饮,掷杯,又是哭,又是笑,他几乎癫狂,道:“我是一个读书人!我才不要别人把我当圣人,别人怎么看我与我何干!我要的是那些百姓都活过来!我要天下百姓都过上好日子!我只想做一个教书先生,每天对着可爱的孩子们,教他们读书识字,教他们做人的道理……公子,你告诉我,我们会成功的,对吗?”
不知不觉,夜麟的白衫染上了些许墨色,连整个酒肆都灰了一瞬,失去所有颜色,但张宏政已经烂醉,并无发现。
直到一切恢复正常,夜麟道:“会的。”
少年弱冠年纪,语气却那般坚定,不只是一句诺言,更是一个未来。
而后,少年消失了,化作一阵暖风,轻轻地包裹着张宏政。
入夜时分,张宏政从梦中醒来,一切就像没发生过一样,他离开了这家插着“朱”字旗子的酒肆,回到自己的官邸。
他仍旧是那个满面春风的张宏政,他又做回了那个权臣走狗。
至于那阵风,悄然飘向西北……
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一处茂密的草丛里,满身疲惫的少年在里面沉睡。
暖风拂过脸颊,抚平少年眉间那缕愁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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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一阵暖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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