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韬的妈妈来了。她就像电视里的明星，高贵冷艳有气质。她仔细察看了儿子，发现并无伤势，就一言不发，静待老师说话。

    那个男生的妈妈也来了。一来就破口大骂，骂张韬骂杨某某，连带着骂两人的父母。

    张韬妈妈静静地听着，微皱眉头。

    老班连忙规劝，“咱们有事说事，先解决眼前的事情吧。”

    那个男生整个左眼乌肿，已经睁不开了。

    老班说，“要不先带孩子去医院看看？有什么后面再说吧。”

    那个男生的妈妈死活不依，非得要现在拿出个说法。她说她儿子长得丑，唯独眼睛稍微像样点，现在眼睛成这样了，以后还怎么找老婆？

    老班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孩子还小，说这些太早了吧？”

    “早什么早？我十六岁那年就生下他了。我儿子初中毕业，我就让他回家讨老婆生孩子。咱们农村人都这样！”男生的妈妈说。

    老师有点不知如何是好了。

    张韬妈妈开口了，“我家张韬打人，肯定不对。”

    她从钱包里取出几张五十元的钞票，也不数，直接递出去，“这样，你先带孩子去医院，后面如果有什么，你只管开口。”

    那个男生的妈妈夺过钱，伸手蘸了点口水、反复数了几遍，揣进衣服口袋里紧紧捂住。“我先带我儿子去看医生，后面有什么我还会来找你们的！”

    那么多钱，足够了吧。这才真的是贪心不足蛇吞象。杨某某望着那对母子弯着背快速离去的身影，心里涌起一股真真切切的鄙夷。

    她小时候跟别人打架，哪一次不是头破血流鼻青脸肿？有时错在别人，有时错在自己，但是两边家长从来不会为孩子受伤而争执得急赤白脸，反而是责怪自己的孩子不懂事。最后两边握手言和，孩子们第二天又混在一起玩儿。从来没有谁会借着孩子受伤向别人索要钱财，即使对方主动给，都一定会拒绝。

    可是今天，杨某某算是见识了。那男生明明只是眼眶被打了下，丝毫没伤到眼睛，买瓶眼药水、吃点消炎药就好了——她小时候跟伙伴玩耍打闹、经常负伤，这点常识还是有的——哪里用得了那么多钱？

    杨某某看得清晰，张韬妈妈至少拿了得有四、五张吧，两三百块呢，杨某某爸爸一个月的工资了。

    “杨某某同学，杨某某同学。”老班轻轻拍了拍杨某某的肩膀。

    杨某某这才回过神来，恍惚地问，“老师，怎么了？”

    老班说，“听同学们说，最先是你跟受伤的男生打架，这是怎么回事？”

    杨某某紧咬嘴巴，不吭声。不是她不想说，她怕自己一说就忍不住掉眼泪。那男生骂得太狠了，她不想提。

    “是他先动手，还是，你先动手？”老班犹豫着问。

    从学生那里得来的信息是杨某某先动手。老班想不明白，杨某某性格开朗成绩优异，平时跟同学关系也不错，怎么就先动手了呢？

    “我先打他。”杨某某把嘴皮咬出牙印。

    “为什么？”老班问。

    “因为，他骂我的妈妈。”杨某某的眼泪又要落下，“骂我可以，骂我妈妈，不行。”

    老班看着杨某某脖子上胳膊上的抓痕和淤青，叹息一声。他转而询问张韬，“那你又为什么打那个男生？”

    张韬冷哼一声，“看他不顺眼。”

    老班要抓狂了。

    张韬跟杨某某，是他的得意门生，是班级乃至全级的佼佼者。他们二人，不光在班上排名第一第二，在全级同样是第一第二，遥遥领先于其他同学。怎么今天打架事件两人都参与其中了？

    张韬妈妈缓缓开口，“你是为这个女孩子打抱不平？”她紧盯着儿子的双眼。

    张韬别过头去，“跟她没关系。”

    自己的儿子，自己还不清楚吗？张韬的妈妈了然于心。

    她跟老班说，“我觉得，以后让我儿子和这女孩子适当地保持距离。这样对两个孩子都好。老师，您觉得呢？”

    老班看了看张韬和杨某某，又擦了擦汗水。

    张韬跟杨某某真正地形同陌路了。无论是在教室还是在操场还是在学校的任何角落，即使碰到，二人也不会跟对方打招呼，连目光都不会交汇，似乎完全不认识。

    杨某某仍然早起晨读，就在操场的黄葛树下，可是张韬，再也没来过。倒是陈凯，时不时来一次，表达他努力挤进前十的决心。他在杨某某耳边聒噪，东拉西扯说些跟学习无关的笑话啊奇闻异事啊，杨某某也只是淡淡笑笑，没有心境说他什么。

    这些天，杨某某的心里一直不好受，她总觉得是她连累了张韬。那个男生明明是冲她来的，跟张韬无关，张韬完全没必要出手揍人的。

    她很想，向张韬道谢，还有道歉。但她不好去找他。因为那天张韬妈妈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禁止她跟张韬接触。

    但是她内心的歉意如同洪水，一天天见长、越发汹涌。她只好找到李文，请李文帮忙转达。

    李文跟张韬是同桌，请李文帮忙应该最合适不过了。

    杨某某把写好折叠成小块的纸条递给李文，恳请她帮忙。李文接过纸条，鼻子里嗯了一声，从书包里拿出一本书随意翻动。

    杨某某回到自己的座位，时不时拿眼瞟向那边。

    张韬进来了，坐下、拿出书本。

    李文笑眯眯跟张韬打了个招呼，张韬礼貌地点点头，翻开书。

    杨某某一直拿眼瞟着，盼望李文能尽快把纸条递给张韬。但是，不知是她看漏了还是怎么，她好像并没有看到李文把纸条递给张韬。

    下晚自习了，杨某某剑张韬走出教室后，大步跑到李文跟前，着急地问，“你，帮忙给了吗？”

    李文似乎这才想起，拿出纸条，“不好意思，我忘了。要不你自己给他吧。”她把纸条递给杨某某。

    杨某某愣了片刻，接过纸条。她要是能自己给，也不会请别人帮忙了。

    她捏着纸条在学校操场漫无目的地走，回想起开学时她跟张韬在这里散步的情形，胸口又是一阵闷痛。

    哎，她的兄长张韬，这下跟她彻底路人了吧。草莓口味的面包、菠萝口味的面包，各种点心啊……

    还有，他那双黑亮的、让她感到温暖安定的眼睛……

    “你怎么在这里？”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灯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