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山下,仍旧惊魂未定。
绣庄走了一圈,没有了夏夏,整个绣庄都像陷入了死境,没有厨肆之气,没有欢声笑语,没有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平时她总是在各处点了小灯,因为她知道我怕黑,现在呢?整个宅子都黑漆漆的,每个角落都很陌生,很冰冷。
厨房里倒是的确有烟火,只有一个小炉上呼噜噜炖着粥之类的东西,白沫向外吐着,将整个陶盅都弄脏了,夏夏若是见到这情形,定要唠叨半天了。
去了隔壁院子,宋令箭被安置在海漂的房间,躺得整齐冰冷,脑后的发丝被细心地拢到身前,乌黑的头发衬着削尖的脸更加苍白,眉头轻皱,倒下了也还是有万千烦心事在心头。
我静静看着她,想起我生病的无数日夜她也曾这样静静地守在我床边看着我,虽然醒来时她总是恶言相向,泼尽冷水,但我知道她对我的担心不会比我对她的少。
我没有想到会这样,我只想过我若死了,他们的种种可能,也许会仍旧在这里生活,也许就各自离散了,但却没想过他们也会倒下。
很想去握握她的手,想让她知道关键时刻,我也在陪着她。
我仍旧不明白,海漂为什么不来?现在不是宋令箭最需要人陪的时刻么?
这时我才注意到,宋令箭搭在身前的两手中间,握拿着一块玉牌——是她倒下前手里拿的那块?
我凑近看了看,我记得那时玉牌本是圆的,宋令箭不知在哪处按了一下,玉牌突然陷出许多小洞来,那时还有轻烟从洞中飞出,现在这玉牌看着像半圆不方,像被压坏了一样,上面的纹路也参差不齐,但隐约可以看到是把拆断的剑。
折断的剑,莫名让我想起那个叫游无剑的女人。
游无剑——我突然愣住了——
宋令箭的这块玉牌出自游家,游家的女人——
与上官衍毁婚的那位姑娘,也姓游,也是个医理世家,她叫游无剑,我见过梦中她的样子,她的举止表情,都与宋令箭十分相似——
我闭上眼睛用力回想着,回想着她身上的特别之处,她的青衫如竹,她抱臂讲话时万夫莫挡的气势——还有,还有她腰间挂着的一块玉牌,圆圆的,冒着神秘的烟气……
我瞪着双眼,盯着宋令箭手中捧着的玉牌——
是我的错觉么?为什么感觉是同一块?
难道……那个与宋令箭一起上天山找锦瑟珠的人,与上官衍毁婚弃约的人,是同一个人?……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这么巧……
但是也许就是那么巧,游无剑与上官衍毁婚之后便离家出走,那时应该也是十七八岁的光景吧,她在游历的途中,遇上了宋令箭,然后她们性格相投,便结伴为友,一起上天山,然后,这个连宋令箭都很崇敬的师长般人物葬身在雪腹之中,连她都不知道她具体葬身在哪里,所以上官礼他们找了她这么久都找不到,因为根本不可能找得到……
在时间线上,这样的设想是吻合的……
我陷入了一长段的游神,黑漆漆的像在睡觉,我的梦从来都只在逝去的时光里游走,我现在好想能探知到未来,揭开它黑色的面纱,哪怕让我看到一点点——
一点点我们未来的样子,是悲是喜?是聚是散?
我像他们一样,希望你们都好好的,好好的。
“我的……飞姐,怎么会这样了?上次明明还好好的……”我听到了大宝的哭声,朦胧委屈,哽咽不停。
游神前我明明还在宋令箭边上,可我回过神,已经回到了自己房间,天已经大亮,穿过窗纸的阳光里带着些许灰尘,只可惜我感觉不到冷暖。
床前郑珠宝站着,双眼泛红,大宝则坐在我床脚板上,拉着我的被子抹眼泪。
燕错站得远远的,门口看着这一切。
“你们若是呆得久,便陪着她吧,炉碳不用加了,她现在不冷。”三人这样沉默了一会儿,燕错开门要出去。
“燕小公子——”郑珠宝叫住了他,“我有一事相求,望能成全。”
“什么事?”
“燕飞曾与我说过,喜欢听人弹曲,我也答应过她,学了好听的曲子有机会便弹给她听。我能不能在这儿陪着她,为她弹几曲——说不定——说不定她能听到呢?……”郑珠宝说罢垂下眼,泫然欲泣。
“这儿没人会弹,没有琴。”燕错道。
“我有,我本以为她今天会有闲,所以让家里府丁帮我去取了,现在应该在路上了……若是你们不愿意,若是会惊扰到她休息,那我不弹便是。”
燕错看了床上的我一眼,压了压眉,那表情如果我没解读错的话,算是忧伤么?
他轻声道:“她平时就爱凑热闹,一刻都忍不了安静……你不嫌累就弹吧。”
大宝抽抽噎噎道:“本是开开心心来送喜贴的,不然我们都不知道飞姐病倒了……这么大的事情,他们为什么不来告诉我们?你们定是没有把我们当自己人……”
郑珠宝悲伤地看着桌上散乱扔着的几张喜贴,过去轻轻整理了番,压在了茶壶下面。
看来我病重的消息他们没传扬出去,这么严重,许是不想别人来打扰吧,最大的哀痛自己默默消化比接受众人怜悯要总是要容易一些。
是啊,本是开开心心接喜贴的事情,我真不愿意让你们笑着来哭着走的。
我真的不想让知道的人都陷入这种悲伤之种,我希望我带给他们的是快乐而不是伤痛,尤其是他们大婚在即,镇上好久都没有这么大排场的喜事了。
“许是不想让我们担心么……也许,也许她很快就会好了,怕影响到我们的喜头才不说……”郑珠宝总是这么善解人意。
“……飞姐参不了礼,夏夏也不能来……那亲我也不成了……不成了……”大宝扁着嘴抹着泪。
郑珠宝叹了口气,她知道有些事情由不得自己任性作主,一时口头之快,快便快了吧,也不去反驳大宝孩子气的话了。
“你不是带了食材说要给飞姐做好吃的么?”
大宝吸血着鼻子嘴道:“飞姐都这样了,我还做什么,谁来吃,夏夏妹妹也不能帮着我了,还有什么意思……”
“她现在是吃不上,但是可以听到闻到呀,总比你在这儿一直哼哼的哭着好吧?她肯定也不愿意看到我们这样。”
大宝擦了擦眼泪,看着床上的我道:“那……那我去做,你陪着飞姐,跟她多说说话。”
郑珠宝点了点头,大宝一出门,她的眼泪就掉了下来,温柔地坐在我边上,红着眼眶看着我。
她仍旧穿着上次我在衙院见到的那件凯肩裸裙,深蓝的衣袖与浅灰的凯肩,让她总是病弱无神的脸精神了很多,这件衣服让我联想到蓝田小姨,想像着她穿着它拿着佩身小刃那英姿飒爽的样子。
“咚咚咚”,有人敲了院门,支牙一声直接就推了进来,人在门口问道:“有人在么?黄少爷?郑小姐?”
我识得这声音,是好些日子不见的陈冰。
郑珠宝飞快擦去了泪水,用力按了按泛红的眼眶,飞快走了出去,应声道:“我在,是陈衙事么?”
我看到陈冰肩上扛着又大又扁的锦布袋子,也不知道里面包了什么,喘了口气,看着郑珠宝笑道:“耽误了一会儿,郑小姐莫怪罪。这琴放哪呢?”他其实看到了郑珠宝的哭容,佯装不知,四处看着。
原来郑珠宝已经安排好衙院里的人来送琴了,也许本来她以为我还好好的,打算为我抚琴几曲呢。
看着陈冰我就想起了韩三笑,不过几日不见,陈冰也像是憔悴了许多,可能是衙院的事情,也有可能是黎雪的事情。
郑珠宝急忙去接琴,显然她没有想到会是陈冰来送琴,道:“怎么好意思劳烦陈衙事,我让熊妈差个府里办货的来送,她怎的偷懒直接让您来帮忙了——”
陈冰笑道:“郑小姐不是差熊妈有事么,她没空往郑府上跑,刚好我要来镇上一趟,就直接捎上这琴了,也不重,顺带而已。”
熊妈还在照顾黎雪么?看来陈冰还是很上心,来还熊妈和郑珠宝这个人情了。
郑珠宝道:“陈衙事有心了——我来吧——”
陈冰却退了一步,道:“这琴说重不重,郑小姐一人却是扛不动的。要放哪儿跟我说,我直接帮郑小姐放好就行。”
郑珠宝看了一眼我的房间,显然并不想陈冰进去,道:“不如先放在院中桌上吧,等我想好了再让大宝帮我搬去。”
陈冰自小混迹市井,心思也是熟络,也没多问什么,将琴放在了石桌上,四下看了一眼,道:“院中没人么?平时来了人燕姑娘早就出来了,怎的今天静悄悄的?”
郑珠宝不会撒谎,也许也不想撒这个很快就会被拆穿的谎,垂着眼睛抚着琴上锦,不回答。
陈冰眉头一皱,一本正经:“是不是,出事了?”
郑珠宝皱着眉头,轻声道:“说是顽疾复发,病睡不醒,好两天前的事了。”
陈冰担忧地看着我的房窗,我们的交情比点头之交要深,但也没有深到病中探望的地步,他有些苦恼地抓了抓眉毛上那道淡淡的疤,沉声问道:“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么?”
郑珠宝摇了摇头,道:“我也是今天来送帖子才知道,年关将至,他们不愿声张她的病情,想是她交代过不愿让熟识的人担心。所以陈衙事也请保持沉默,当作不知此事,好么?”
陈冰道:“昨天秦爷匆忙收拾离开衙院,是为了这里的事么?”
郑珠宝仍是摇头:“我不清楚,不过燕家有事,他应该不会不管。有很多人守护着这里,守护着她,我相信她不会有事的。”
陈冰咬了咬牙,迟疑道:“我能告诉她么?”
他指的她,应该是黎雪吧。
郑珠宝沉思片刻,道:“您做主吧,让她有些奔头有些感悟也是好的。夏夏——夏夏也照顾不了这么多,她精神若是好些了,还能来这里帮衬些,总比每天在家胡思乱想好,我纵使能抽空前来,也不懂得这些家务炊事,怕照顾不好。不过若是告知了她,也请她不要声张让镇上其他人知道,让她安安静静地养病,也让镇上人开开心心地迎除夕吧。”
陈冰点了点头,勉强挤出一丝笑:“郑小姐有心了。男女有别,在下也不方便进去探望,若有需要帮忙的,衙中直接与我说就行,万死不辞。”
这句万死不辞感动到了我,有些情谊数年堆积,却风化烟散在时光里,唯有叹息与回望,而有些则短浅数日,也能肝胆相照如生死之交。
第三九五章 折剑玉牌巧成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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