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0章 千金买马骨
    “不好意思，我还有事，下次有机会再见。”
    既无钱途又无平台，曾仕雄干脆当场做出决定，谢景行反应平淡无所谓。
    在俞念点出issi并购项目可能是围猎他的坑杀局的情况下，今天来与其说是招揽，不如说试探更实际。
    面前这位芯片行业财务并购人才开价甚高拒绝加入芯海基金，反倒进一步洗清张文义“组织围猎”的嫌疑。
    “相比起互联网行业，先进制造业的投资存在很大不确定，一句两句讲不清楚，任何关联方都能够影响直接投资标的。”
    曾仕雄语调轻飘：“非常荣幸能跟谢总见面，您和大众想象中的人物形象有很大差别。”
    两人说话间走出羊汤早餐店，天边泛起鱼肚白，几束明亮光线穿透羊汤沸煮大锅蒸腾的水汽，照在他两腮无肉的脸上和下垂的眉角，愈发显得刻板和刁钻。
    谢景行愣了愣，在他的认知里资深财务人才都这样，或者说学不会刻薄严谨的财务从业者做不到资深。
    但他不明白曾仕雄这幅怀才不遇的积郁愤慨从何而来。
    “风投行业很忌讳浅尝辄止，但又极少有人能够全才，大多都是样样通样样松的杂学家。所以曾先生这样的行业资深专家转行到风投行业非常受欢迎，如果有机会，我非常愿意跟曾先生在投资场合深入交流。”
    谢景行改变称呼，你觉得我是外行非是伯乐看不到你的才华，我也觉得你顶个英文名字充外宾很无聊。
    真有能力有想法就去走正式面试流程，早晨六点约见面三两句话就想讨个合伙人职位，要我把你当卧龙请回家问策，凭什么？
    “承您吉言，那我就先告辞了。”
    曾仕雄双手交叠垂在身前转着手指上的戒指，用小动作回避握手告辞商务礼仪。
    谢景礼貌点头道别，站在原地目送他穿过马路，朝对街的小区走去，若有所思四下环顾观察周围环境。
    按照常理以曾仕雄在台积电和三星工作多年的履历，不至于住在这种早餐店把汤锅支在店门外的住宅区，小区正门外立面陈旧破落，像是八九十年代的事业单位家属楼。
    昨天张文义先是温温吞吞感慨人才难留，后说这位财务人才近况不好，看来是应在这里了。
    怪不得一见面就问芯海基金在京城有没有办公室，难不成还想请公司解决住房问题。
    谢景行心里冒出无厘头想法不自禁笑了笑，沿着人行道绕一大圈到对街小区旁边的停车场，刚坐进车里不等关车门，一位带红袖标的老大爷幽灵般出现。
    “50。”
    “什么？”谢景行有点懵。
    老大爷惜字如金：“50，停车费。”
    “这不是公共停车区吗？”谢景行摸不着头脑。
    老大爷眉头紧皱：“你开这么好的车，交点停车费斤斤计较什么，一小时50……”
    “哐当。”
    车门突然暴力摔紧打断催促，发动机声音炸响，宾利欧陆在老大爷惊恐后怕叫骂声中，直直的碾着绿化坛路基冲出停车场。
    前方不远处，一道呢子大衣身影背着位老人步履蹒跚小跑，旁边跟着位衣着单薄的小姑娘一手拎着包，一手驮着老人的腿。
    “上车。”谢景行用力踩死刹车。
    曾仕雄额头见汗张大嘴喘着粗气，声音发抖：“医院就在小区后面。”
    “我背，你去医院喊人。”
    走路穿小道比开车快，谢景行秒懂，一把脱掉臃肿的外套跳下车。
    情况不允许客套啰嗦，曾仕雄放下肩上脸色发紫瞳孔上翻呼吸困难的父亲，抓过女儿手里的包甩开腿往医院跑。
    包里是父亲的病例，一年之内手术三次了，随时可能进抢救室。
    所以在医院旁边的家属楼租房安家，今天本来就安排了复查体检，才和谢景行约在早晨六点见面。
    带着红袖标的大老爷看看接力背人跑远的年轻人，再看看停在路中间前进气格栅碎裂的豪车。
    钥匙都没拔，这下行了，没两百停车费不算完，在有路人叫拖车电话之前，他小心翼翼将车开回停车场。
    …………
    “谢谢。”
    医院，曾仕雄手撑着抢救室墙壁，原本精致的背头发型黏在脸上，呢子大衣褶皱翻卷，手腕上的魔都牌腕表镜面增添两道裂痕。
    谢景行同样形象狼狈瘫坐休息椅子上喘息，两条胳膊像得了老年帕金森止不住抖动，喉结耸动吞咽口水压制肠胃翻腾讲不出话。
    背个大活人跑几百米运动量比负重五公里还大，累得想吐成为字面意义，毫无情绪渲染夸张水分。
    “我父亲是老毛病了。”
    曾仕雄没话找话缓和态度，谢景行点点头示意在听。
    “我本来在三星工作，直属上级总监还有两年退休，我到时候会顺位接班。”
    曾仕雄苦笑：“看着只是升一级，但是能在官网管理团队介绍里挂名字，属于核心高管成员。”
    “结果我父亲生病离不开人照顾，这两年我一直在家，其实也闲不住，目前兼职几家公司的财务顾问工作。”
    所以听起来还真是怀才不遇，如果他在三星能顺利迈过这步台阶，跳槽出来要个基金合伙人职位待遇合情合理。
    谢景行疑惑不解：“那你现在找工作，你父亲这边？”
    “前几年我父亲刚生病那会儿我刚好离婚，女儿考高中，各种事撞到一起。现在我父亲这边平时有保姆照顾，女儿今年考大学，我的压力缓解很多能够重新投入工作中。”
    曾仕雄缓过气找位置坐下，不停用手掌蹭着腕表镜面。
    一团糟的生活状态，谢景行抓了抓头发，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爸，我得去上课了。”始终站在抢救室门口的小姑娘凑过来小声提醒。
    曾仕雄收起腕表：“月月，爸待会儿给老师打电话道歉。伱先回家换身衣服化個妆记得把礼物带去，那两盒鹿茸、冬虫夏草在车里，翡翠项链在茶几下面。”
    “你不是说还准备了红包吗？”小姑娘眨着眼睛问。
    “红包你送不明白，下次我去送。”
    曾仕雄余光撇着谢景行表情稍显不自然：“老师要是再问我们家里的情况，你知道怎么回答吗？”
    “我知道，模棱两可一点。”
    耳边是父女俩平静对话，眼前是抢救室亮灯，一切都是麻木的习以为常。
    谢景行掏出手机查看今天日程安排：“我上午空闲，要是不介意的话，我可以送你女儿去学校。”
    “……好，多谢。”曾仕雄沉默片刻做出决定。
    五十岁，离异单身，上有重病父亲下有年幼女儿，职业生涯全在外企，再加一条资深财务专家履历。
    凭借这些要素能够大概绘制出一份人物画像，生活不如意情商偏低小心眼，压力十足难以接受人生质量下降的落差。
    简而言之，他有多么注重自身外在形象内在就有多狗血，要体面更甚于要实惠。
    合伙人职位什么的，对于曾仕强而言，等同他那一丝不苟的发型和摩登怀旧腔调的魔都牌腕表，作用只是一层光鲜亮丽掩饰狼狈不堪的皮。谢景行因此改变判断，这个人只要投其所好给对想要的东西，用起来性价比超高。而且千金买马骨不过如此，一鱼双吃的操作他可太喜欢了。
    …………
    “你们艺考生几月份考试？”
    到底没逃过红袖标老大爷的停车费，谢景行驱车送曾仕雄的女儿去上培训课才知道，这孩子要去一位央音学院的在职老师家里培训。
    “下个月初，到时候老师是我的面试考官。”曾嘉月没精打采抱着礼物盒。
    谢景行无言以对，趁红绿灯偏头打量，小姑娘脸蛋清秀不算漂亮，画着淡妆梳着蓬松高马尾。
    学音乐的这份外形条件倒也说得过去，但这个情商还真遗传，只能说曾仕雄老来得女娇生惯养涉世不深可以理解。
    “待会儿到老师家不要讲这些，你就当做之前正常去培训班上课。”谢景行直白告诫。
    曾嘉月抿抿嘴闷声闷气应了一声，心底暗自腹诽谁家正常培训班老师能一边收礼物一边嫌弃礼物不够好，不开心直接连人带礼物扔出门。
    谢景行往常“九亿少女梦想”人设在爷爷进抢救室的少女面前失效，两人一路默默无话抵达西山附近的别墅小区。
    进小区步行到一栋中档户型别墅门口，曾嘉月的小脸蛋展露甜美笑容酒窝若隐若现，深吸口气摁响门铃。
    “董老师新年快乐，这是我爸爸让我送给您的一份小心意！”
    房门打开，她慌不迭地把礼物盒往保姆手里塞，弯腰去拿鞋套，却不敢低头别扭的仰着脸讲话。
    谢景行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一位穿着碎连衣长裙，身材姣好妆容精致的中年女人站在玄关处，身体微微后倾下巴抬起，手端咖啡杯翘着兰指。
    “行了，放那儿吧，你爸爸又有事？”
    董老师只轻飘飘扫了礼物一眼，：“今天妆容品味还不错，但又来早了啊，长点记性懂点礼貌，下次要是再来早你就在外面等着。”
    “你爸爸说安排了同事送你过来，以后也不要这样。爸爸工作再忙也不能什么都让别人代替，现在的家长可真是一茬不如一茬。”
    董老师说着扭腰转身回大厅，曾嘉月穿好鞋套尴尬地杵在门口像只鹌鹑。
    谢景行前世今生两辈子加起来从未遭受过如此丝滑的无视小连招，一时间两眼发直嘴巴张成o型，傻呆呆咔吧着迷茫眼神。
    “让你爸爸同事回去吧。”保姆出于好意悄悄说。
    董老师不愧是音乐老师，听觉灵敏转过头：“傻站着干什么呢，不愿意进来就出去站着。”
    “那个，董老师您好，我是曾嘉月父亲的同事，今天冒然登门拜访实在抱歉！”谢景行扯开嗓子大厅里泛起回音。
    董老师皱起眉头扶着胸口：“吓我一跳，你吼那么大声干什么！”
    “我……我姓谢，是曾嘉月父亲工作上的同事，对，工作同事。”
    谢景行不自禁脸色发红，实在没法更露骨说我他妈是谢景行啊！
    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西柚资本创始人，太禾资本董事长，云山集团继承人，魅族集团ceo，2014年中国年度经济人物。
    要是这一连串头衔爆出来，董老师来句不好意思我家坐不下这么多人可就太爆炸了。
    “你姓什么跟我……你是谢景行，裴妃的前男友？！”
    “……”
    “哎呦，原来是谢总，快进来坐快进来坐。王姐倒茶，不用拿拖鞋，谢总您直接踩进来就好，正好要大扫除。”
    董老师笑语盈盈放下咖啡杯，三两步迎上前挽起曾嘉月的手往大厅里拉，亲昵自然浑然天成宛若全世界最好的一对师生。
    谢景行一瞬间感到心很累，他自以为见多识广，却仍然被这离奇的思维模式震撼。
    “这孩子有灵性的是根好苗子，就是可能你们工作太忙了，小孩子毕竟自制力不足需要大人多关心。”
    董老师语重心长，曾嘉月耷拉脑袋，一副状况之外的懵懂。
    谢景行耐心应付道：“我们正在和庐州合作一个千亿级别的产业基金，她父亲负责财务投资工作非常重要，所以在孩子学习方面麻烦您多理解。”
    “我听说她父亲以前是在企业工作，好像跟风投机构不是一回事？”董老师好奇的问。
    “他父亲之前在三星集团，是芯片行业的资深财务并购方案专家。”
    谢景行尽力吹捧：“能跳槽来我们机构非常不容易，也是想为国内芯片产业发展做一份贡献。包括庐州在内，各方面的领导都对她父亲非常认可，前几天领导们还特地嘱咐我一定要做好留住人才的服务工作，老人和子女家属能安排的要安排，不能安排的也要想办法安排。”
    董老师不懂芯片，但很懂千亿基金、领导的含义，满脸敬佩牵着曾嘉月的手表示，这孩子从今往后就是她的爱徒！
    当场给学校里其他几位艺考考官老师打电话，开免提邀请她们提前来审一审自家爱徒，谢景行理所应当被提及，对着电话那头真诚道谢。
    一堂培训课两个半小时曾嘉月就枯坐两个半小时，全程始终是董老师个人表演舞台，谢景行是评委考官。
    “你知道吗，一个家里是山东出口大蒜到国外，家产十几亿的富二代学生来董老师家里上课，也只是穿拖鞋。”
    中午稀里糊涂被董老师挽留吃过午饭，回家途中曾嘉月幽幽说道。
    谢景行斟酌着解释：“有些时候，钱和钱不一样。”
    “就像另一个爸妈都在总行工作的学生，她家还没我家有钱，每次都是送个几千块钱的小礼物，照样可以穿拖鞋。”
    曾嘉月顿了顿，补充道：“但是最多穿拖鞋，我从没见过谁能直接踩到她家地板上，她经常说她家地板是从意大利进口的艺术品。”
    “让我穿鞋，是她的礼貌教养；我没脱鞋，也是我的礼貌教养。”谢景行似是而非安慰大受冲击的小姑娘。
    “不懂。”
    “她想奉承我，我可以选择不接受。但我接受了，她就很开心。”
    “你的意思是，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奉承你，对吧？”
    …………
    【非常年轻帅气的学生家长，有奖问答猜猜看，这位家长是谁（偷笑表情）？】
    董老师将精心修图的两张照片发到朋友圈和微博，认真组织文字回复每一条评论。
    【这位学生的父亲是芯片行业大佬，被谢总挖墙脚跳槽到风投行业了。】
    【谢总亲自当司机接送上下课，这孩子的确是小公主了，还得是父亲有实力（大拇指表情）。】
    【谢总很接地气，刚见面我都没认出来，看着像我学生的哥哥，特别宠我学生，吃饭还专门剥虾。】
    【我学生她爸爸的身份不方便透露，重点保护人才你懂得。】
    【不是技术方面，财务专家，目前负责超级大的项目，影响行业格局的那种。】
    …………
    医院，曾仕雄对着手机屏幕发呆，董老师的朋友圈下方评论长长一串，一条条对他的吹捧和猜测如团锦簇。
    【谢总，我去您公司面试该与谁联系。】
    【唐曼，尽快入职，接下来有项目。】
    【收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