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落寞的帝国
    敞开的办公室门和窗户形成对流，穿堂风吹拂，引动发财树绿叶“哗啦啦”作响。
    年轻男人体态轻松斜倚门框，比预料之中更加凌厉直白，却毫不突兀很是自然。
    白永祥露出笑脸：“你的袖扣？”
    “马上要登机了才发现，还好不是落在车上。”
    谢景行表情庆幸，走进办公室收回袖扣系好，吐槽道：“珠海的天气比魔都还热。”
    “喝水。”黄章站起身从冰箱里取了瓶矿泉水。
    谢景行挑了下眉：“黄总喜欢看足球？”
    黄章不明所以，白永祥接过话头解释道：“下面的人统一采购，支持自家球队讨个彩头。”
    去年恒大足球队亚冠联赛夺冠的第二天，恒大火速召开发布会，推出‘恒大冰泉’正式进军高端矿泉水市场。
    许老板已然展露无法自控的迹象，被资本杠杆强推着疯狂扩张至死方休，停下之日便是爆炸之时。
    “可惜，我改签了明天的机票，要是黄总有兴趣，今晚可以请你们去广州看球。”谢景行信口胡诌。
    黄章心如明镜：“我还有工作需要处理走不开，让老白辛苦一下，招待好谢总。”
    “没问题，谢总难得来一次，今天必须由我们尽地主之谊。”
    白永祥热情问道：“谢总有港澳通行证吗？珠海有通关去澳门，要是不嫌麻烦，晚上看完球赛还能坐直升机去港岛转一圈，好好体验一次咱们大湾区的夜生活。”
    “那倒不必，我始终认为怎么玩不重要，跟谁一起玩很重要。跟你们俩玩，就是坐公交车欣赏环岛风景也很开心。”
    谢景行兴致盎然态度坚持，黄章见躲不过去，还想再挣扎一下。
    白永祥给他递了个眼神，哪怕乔布斯都得向资方妥协，你个‘青春版乔布斯’给资方卖个笑脸能委屈死是怎么地？
    黄章想想上個月刚在内部员工大会上亲口许下的承诺，意兴阑珊什么都没说出口。
    珠海天气确实热，谢景行身穿职业装略显臃肿，白永祥送了他一件魅族品牌的短袖文化衫。
    “做工不错，设计感挺好。”
    他当场换上，又拿起个棒球帽扣到头顶。
    黄章不自禁语气得意：“这批周边是我和论坛上的‘煤友’们一起设计的。”
    “听说你们的高级副总裁李楠李总就是从论坛拉过来的？”谢景行好奇问道。
    提及此处黄章谈兴颇高：“我在网上看到他写的一篇关于苹果的分析文章，感觉写的有点意思，就跟他联系了一下。”
    魅族的网页论坛有很多技术达人，其自研操作系统‘flyme（无界）’能成为目前国产手机厂商中独树一帜的存在，论坛网友从中出力不少。
    比如上划手机屏幕关闭后台运营程序，现如今这项功能只有魅族具备。
    所有科技产品的功能设计，都少不了用户和研发团队互相反馈一点点打磨，黄章向来引以为豪。
    谢景行对此只是笑而不语。
    贾跃亭、黄章这种偏执到为梦想窒息的创始人所具备的人格魅力，他永远无法理解，但这个世界上永远不缺少为他们着迷的追随者。
    而往往因理念梦想为爱发电的人，大多具备一定能力。
    刷机精灵、刷机大师、盘古越狱，林林种种小有所成的软件开发团队成员，都曾以‘煤友’身份自居。
    随着黄章任性喊话‘不喜欢就滚’，加之魅族越来越拉胯，论坛上的优质内容逐渐凋零，技术达人四散而去。
    谢景行三人说话间走出魅族大楼，乘坐公交车沿着公交线路前往附近海岛观光。
    一进入公共场合，黄章自动陷入自闭状态，眼神空洞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谢总，饿了么也是你投的项目吧，最近在珠海特别火，我们公司食堂剩饭都变多了。”
    一辆贴着饿了么宣传海报的公交车交错驶过，白永祥尽力寻找话题活跃气氛。
    谢景行倒也不着急，边悠然欣赏沿途景色边陪他闲聊：“云山集团正在跟饿了么合作发开对企业用户的食材采购供应智能系统，回头可以看看有没有合作机会。”
    “是个好点子，国内几百万家企业、学校、医院，不管做软件服务还是食材供应，都有很大市场。”白永祥眼前一亮。
    谢景行坦然说道：“这是我想出来点子，还有滴滴刚开始做的城际货运业务。在我看来进入移动互联网时代，行业之间的壁垒变弱了，大家能够拓展的边界越来越宽广。”
    “所以阿里、格力都有意向投资你们，我也一样。”
    他略作停顿，提醒道：“你们想要什么非常重要。”
    白永祥默然无语，阿里为了软件云储存而来，格力想要智能家居，那么伱想要什么？
    这本该是黄章该考虑的问题，可他满脑子都是阿里作风强势掌控被投企业，格力背靠国资行动力低下。
    至于谢景行更不用说了，用一个个顶级项目把‘独夫’两个字深深刻成鲜明的个人标签。
    事实上黄章不希望拿这三方任何一家的钱，但这是个悖论！
    眼下这种局面愿意投资魅族，且有资本主导起步10亿元融资项目的投资方，没有任何一家不强势。
    余光扫过黄章那张心不在焉的脸，白永祥心力交瘁。
    “我想要智能汽车。”
    直到公交车到终点站，下车等待换乘间隙，谢景行主动透露答案。
    黄章皱起眉头：“汽车？”
    “连接汽车，手机和汽车连通，形成一个智能空间。”
    谢景行组织语言慢条斯理解释道：“举个例子，十年前人们需要把光盘插进车载cd，现在连接蓝牙，十年后只需要车载电脑和手机系统交互。”
    “地图导航、车钥匙、行车记录仪，所有车机功能都会以智能的方式跟手机连接。”
    他耸耸肩：“这是未来移动智能终端设备的必然发展方向，如果你们不做，你们就不是智能移动终端设备。”
    智能家居生态可以不做，云储存必须做，车载智能生态重要性稍次之。
    简而言之，格力不在魅族的战略考量之内，拿阿里和他谢景行的钱就对了！
    黄章难掩抗拒强调道：“我们有自身的战略规划。”
    “当然！”
    谢景行毫不迟疑赞同：“现在基础科技不成熟，智能汽车距离实现还很遥远。相应的，你们拿我的投资，不用担心被资本裹挟做不愿意的事，大可以安心按照你们的战略规划发展。”
    “那以后呢？”黄章抬杠。
    “恕我直言，你们首先要度过难关活下去才有以后；其次，我不会强行逼迫你们做智能汽车相关业务。”
    谢景行神态自信：“因为除非你们宁愿像诺基亚那样被时代抛弃，要不然一定会逐步调整战略，靠拢我所说的方向。”软件分发，跟阿里交朋友，利用手机终端当做支点扩大太禾、西柚投资范围，这些没那么重要。
    他只是想在‘先知先觉’外挂有效截止期之前，投机下个时代，亦或者让下个时代来的更早一点。
    对于未来时代的争论，应该用无数科研论文著作探讨，而非三个站在公交站台顶着太阳暴晒的生意人打嘴仗。
    公交车慢悠悠滑行停靠站台，谢景行最后说道：“其实，我只看好魅族品牌，对你的看法很悲观。”
    他自顾自走进公交车，转身面朝车门，从口袋里掏出两枚硬币抛到半空接住，轻佻地歪歪头示意跟上。
    三言两句间场面急转直下，白永祥一时间愣在原地，就在他刚刚要回过神的瞬间，公交车响起“呲”的一声，车门缓缓关闭。
    一道瘦弱身影猛地从缝隙中冲进车里，谢景行被撞了个趔趄，后背砸在栏杆上，疼的他龇牙咧嘴，乍看起来像是在大笑。
    张扬且得意。
    “神经病，想死啊你！”
    司机的怒骂在风中消散，白永祥望着公交车远去，眼神呆滞表情变幻精彩。
    三十六计第十五计——激将法，一位投资人不看财报改看兵法了，现在的年轻人可了不得。
    从上午到现在短短几个小时，他怎么能判断出黄章会吃这套？！
    “我一点都不在意你怎么看，你可以走人了！”
    公交车一耸一耸，黄章瘦弱身形来回摇晃，喘着粗气低喝道。
    谢景行手扶投币箱，塞进去两枚硬币：“你也是这样对论坛上的‘煤友’说。”
    “还有阿里，我不会要你们一分钱！”黄章继续说。
    “再吵就滚下去！”
    坐在后排座的大妈骂了一嗓子，谢景行歉意颔首：“抱歉！”
    “你太傲慢了，手机行业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黄章憋得脸红降低声调。
    “如果不是你，魅族论坛不会聚集那么多技术人才；同样因为你，那些人才全部被浪费，没有发挥应有的价值。”
    谢景行撇嘴：“所以我无法理解你这种人，但又有点羡慕。”
    “…你一辈子也成为不了我！”黄章被噎个半死。
    乱嗡嗡的公交车对他而言是负面压制，十分对峙功力只剩三分。
    谢景行瞪起眼睛：“你人身攻击我？”
    “哈？”
    “得了吧，说点有用的，知道我为什么看好魅族吗？”
    谢景行收敛表情一字一顿道：“我坚信，在行业最早期入局做一个全新的品牌从而获得高速增长是不必要的。”
    “魅族有最好的产品设计，操作系统以及无数理想人士的簇拥。你们可以逆天改命，无论是小米还是华为，1800万台出货量的业绩很可怕吗？”
    他自问自答：“一点都不可怕，前提是你如何抉择！”
    一番连消带打的密集输出让黄章抓不住重点：“抉择什么？”
    “来，我帮你总结一下：第一，我不会逼迫你做事情；第二，虽然我对你个人的态度很悲观，但我对魅族品牌的看法和你的理念一致，都相信年轻人的审美。”
    谢景行吐了口气：“第三，阿里掌握的资源和你们互补，你们有必要接受阿里投资。”
    “第四，最重要的一点，我从未，注意，是从未没有失败过！他们都说我很强势，强势的我帮助滴滴做到100亿美元估值，whatsapp估值280亿。”
    “必须得说你运气很好，错过雷军又来了我，你还想错过吗？”
    “咔嚓。”
    汽车到站，黄章头也不回地下车了，谢景行淡定补充道：“好好考虑，晚上等你答复。”
    慷慨激昂的临时演讲到此结束，没有掌声和鲜，倒是收获全车乘客看神经病的眼神。
    100亿欢乐豆还差不多！
    “不好意思哈，有点激动。”
    谢景行笑容讪讪诚恳道歉，还好工作日下午乘客不多，他连忙钻到角落座位坐下。
    双手掌心沁出淡淡汗渍，心跳速率略快，深呼吸平复心情。
    上午约见时只有纪纲每次提起小米，黄章才会开口讲话，他便有所留心特地观察。
    自卑、自傲，两种特质在此人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这种人像是乌龟，自行打造坚硬外壳，受到丁点刺激就缩回壳子里。
    想要跟他们进行有效沟通，得让他们像乌龟一样，咬住什么东西把脑袋斩下来都不松口。
    为此他不得不尽量扮演黄章的同类，比他更自傲，好在装逼是他与生俱来擅长的……
    阿里巴巴想要魅族领投权可不行，截至目前一切顺利，还剩最后一关。
    …………
    夜凉如水，珠海歌剧院。
    身材消瘦头发潦草的中年男人排队走到售票窗口：“取票，姓黄。”
    “黄先生您好，这是您的票，请拿好，左拐第一间音乐厅。”售票员将一张交响乐门票夹着音乐会曲目推介手册递给他。
    《贝多芬第三交响乐》，英雄交响曲——为纪念一位伟人而作。
    黄章打开推介手册随便看了一眼便胡乱塞进口袋里，这是他第一次听音乐会。
    在他十六岁那年辍学被父亲责骂不务正业开始，就一直想做个踏踏实实的木匠，所谓音乐艺术太娇弱造作了。
    三两听众衣着得体，小心翼翼不发出任何响动找位置坐下，不能鼓掌不能动弹。
    乐章间歇，隔壁约会小情侣挑剔的品头论足国内铜管演奏家水平不济，又嫌弃空调太冷。
    有着木匠梦想的黄章感觉可笑，不开空调冷风平衡湿度，难道要开暖风把木质乐器吹干裂吗。
    他索然无味站起身想要离开，适时有人递来一张纸条。
    【想要落寞的帝国，还是辉煌的共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