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行念了这么些年的经书,都在做好一个和尚,饮花有不少次想诓他喝酒吃肉,看他会否破了这些规矩,每每落败。
一个一心做和尚的人,眼下要扮万佛之祖,颇有美梦成真的意思。
饮花不愿到台前去,但又想看寂行在这片刻功德圆满,临了还是坐回了第一排的那张座儿。
她眼巴巴地看着,而好戏开场,先上台的除了妙尘师太,竟是寂安。
小小的个子,圆头圆脑,闹腾劲儿沉下去还算有模有样,就这样演起了幼年佛陀。
好小子,连她也没告诉,藏得够深。
身旁的观众很是捧场,欢呼声掌声一上来就不要命地撒,饮花也跟着喝彩,朝寂安眨眨眼。寂安才不接,匆忙避过。
故事面向百姓,不若经文典籍那样难懂,也不若民间常有耳闻的闲谈轶事。
佛陀俗家时为悉达多太子,其生母去世后,交由继母大幻化抚养,而大幻化的另一个身份,是他母亲的妹妹。养母亦姨母,虽有一子难陀,却待悉达多太子更好,将其视如己出地抚养长大。
国王曾邀相师前来替太子看相,相师泣涕涟涟,言太子具足叁十二种大人之相,将来必会成佛。而难陀亦有大人相,只不过叁十种加身,比之悉达多少了两种。
转眼孩子长大成人,换作寂行上台时,饮花显然听见周围一些女子克制而兴奋的呼声,而她与他的视线只撞上了一瞬。
怪道寂安没告知她要演角的事,又敢躲开自己的挤眉弄眼,敢情是有样学样,这处还有个师父。
寂行在台上的举手投足,仍同平日般温和缓缓,除却衣裳要符合作为太子的身份华丽一些,虽没换作俗家打扮,但也换成了金丝勾的海青。
倒是另一番模样。
饮花托腮盯着他看,渐入了迷。
对白一点点行进,饮花听着听着忽然顿住。
悉达多长大成人后方知自己的身世,动容万分,向养母道:“母亲待我若亲生子,我是难陀的罪人,您将他送走,全身心地抚养我,您的牺牲,我感激不尽……”
“不,悉达多,”大幻化说,“父母从不为孩子牺牲,只有对孩子的爱。”
……
一切结束时,饮花没回过神来,再想按原来的计划躲回后头去为时已晚。
姚淙个子已经快赶上她,只差了一小截,一过来就欣喜道:“姐姐,你也在。”
“嗯。”
“你许久没回家了,母亲父亲……”姚淙顿了一下,好似有什么难以启齿,说,“还有我,都很想你。”
小孩子的眼神总是明亮,也藏不住心事,说的全是作为弟弟的真心话。
饮花抬手摸摸他的头,开口道:“回去的时候小心。”
“姐姐不跟我们一道回去吗?母亲就在那里。”姚淙语气有些失落,指了下后面。
饮花顺着看过去,对上一个略显拘谨的笑容。
“暂时不了。”
饮花没下山回家,也没去后台,径自往寂行的禅房去了。
案上摊开放着寂行正在抄的那卷经书,饮花不由笑出声,想了想,坐下提笔续在他后头写起来。
寂行换下那身戏服,换回平日里的素裳,妙尘师太也正从另一间屋里出来。
两人双双行礼,妙尘开口道:“寂行师父演得好,可有所体悟?”
寂行微一思忖:“常怀感恩心,常修慈悲法。”
妙尘师太摇了摇头,笑说:“佛之所以成佛,是放下一切凡尘俗世,换言之,抛妻、弃子、弃父、弃母,若非如此,心怀挂碍,难以成佛啊。”
这位长者几乎每年都会往清觉寺来上这么一两回,同师父算是好友,寂行几乎从小就认识了她,却很少见妙尘师太同他探讨过多佛理,而眼下她笑着如此说,似有言外之意。
寂行说:“贫僧自寺中长大,无父无母,寺中师父师兄弟皆算至亲,共修佛法。”
妙尘不置可否:“师父自己想得明白即可,贫尼需去清点我寺中人带回了。”
“恭送师太。”
妙尘没走多远,寂安便跑到他跟前:“师兄!可看见了饮花施主?”
“未曾。”
“师兄怎么了?不高兴吗?”
“没有,”寂行问,“你找她何事?”
寂安立刻满脸懊丧:“没同她说这些事,我去请罪来着……”
寂行微蹙着眉:“要说吗?”
“不需要吗?”寂安睁大眼睛,“方才她见着我在台上,朝我笑来着,我都看见她磨牙了,怪渗人。”
寂行:……
“我去找她了,师兄看见了转告我一声。”
“嗯。”
不远处莲泉庵的女尼们聚在一处,妙尘师太清点着人数,监院在一旁交谈,大抵在负责待客事宜。
寂行转身朝住处走,脑中一会儿是妙尘的一番话,一会儿又是寂安的叁言两语,到最后只剩个计较——
我是否也要向她请个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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