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书友访问新御宅屋
首页扼元 第二百八十六章 留守(上)

第二百八十六章 留守(上)

    能站在这个厅堂里的,除了一个杜时升,其余的个个都是徒单镒的心腹。
    众人皆知,数月前徒单镒一手翻覆局势,将宝座上的皇帝换了人。众人也都知道,新皇帝完颜珣的才能,确实远胜过此前那一位庸人,可面临当前的严峻形势,新皇帝的做法,却有极不妥当的地方。
    最简单的一条,新帝上台,正逢蒙古军南下,那么所有人对皇帝的期待,无非是激励诸军,选将授权,与敌恶战,在中都城下稳住堂堂大国的威风。
    先把台面上的事情做好了,把新帝即位以后的外部局势稳住了,然后你要从重臣手里收权,要在大政上头有所伸张,乃至在对蒙古军的策略上有什么想法,这都正常。身为皇帝,只消威望到了,很多事情都是水到渠成。
    毕竟京中的近支宗室凋零,重臣们就算想另起炉灶,也没有合适的。皇帝和群臣之间,完全可以紧密合作,各取所需。
    可皇帝的做法,却偏偏是反过来的。
    蒙古军的威胁近在眼前,他本该选将练兵,授以全权,实际上却把精力放在权衡领兵诸将的地位,以权术手段迫使诸将彼此牵制。
    当日他即位的时候,有推举之功的武将有郭宁、术虎高琪、仆散端、仆散安贞、张柔、苗道润等十余人。这其中,郭宁随即领兵出外不算,其余众人,各有所长,皆非无能之辈。
    术虎高琪是宿将,领有原本缙山行省的余部,兵力最强;仆散端资历最深,兼得军政之长;仆散安贞英锐有为,是女真贵胄们一致看好的新秀;张柔和苗道润,则一头跟紧皇帝,一头笼络河北豪杰。
    这几人,无论皇帝看好谁,想重用谁,不说打退蒙古军,至少稳定中都周边形势没有问题。
    可皇帝约莫是缺乏了点安全感。他看上去对一个个将领亲厚无比,实际上却又并不真的托以心腹之任,短短数月间,便重新拔擢了完颜承晖、完颜弼、乌古论庆寿等十余人,皆为方面之将,彼此更无统属,诸事皆统于皇帝。
    皇帝本人难道是宿将、名将?当然不是。
    他有能力指挥诸军,正面对抗蒙古军么?当然没有。
    中都周边的战局,在皇帝的操控下,可谓从稀烂走向更稀烂。自从北京留守、老将乌古孙兀屯在涿州战败,朝廷在西山的军事据点也遭蒙古军强力拔除,由此失去了西、北两面的屏障。
    可皇帝仍在不断地封官许愿,拆分军权,以至于旬月间中都城里自都统至谋克,不啻万余,人人腰间都挂着金银牌符。然而人人都不敢、也不能出城与敌一战。
    到了此刻,蒙古游骑已经大摇大摆地巡行中都城外,以至城中樵采艰难,农田荒芜,漕运断绝。军事形势已经恶劣到了极点,中都的粮价已经翻了五十倍,城中开始有百姓易子而食了!
    这时候,大金国的皇帝忽然有了新的想法。
    他说,一来中都缺粮,百万军民已经难以支撑;二来因为中都与周边各地隔绝,导致中枢对地方的掌控能力不断下滑……要不,咱们向蒙古乞和吧?乞和成功以后,我就带着大家躲到南京开封府去,不在中都受苦啦!
    怎么样?各位觉得,我这个想法如何?
    此话一出,朝中真有人欢喜赞叹。
    可包括徒单镒在内的、较有眼光的重臣,无不暴怒。
    今日听到徒单镒转述的在场众人,也都个个觉得荒唐。
    乞和、迁都这两件事,寻常的小臣可以谈谈。朝廷重臣执此意见,以备万一时有所转圜,也不是不可以。但大金国的皇帝怎么能公然提出这样的主张?
    大金国建国的基本,不是修己文德、远人来朝,而是实实在在的武威。大金国的皇帝,更必须保证己方的武威不坠。何况山东那边,已经打过胜仗了,明摆着,蒙古人也是会输的!
    国都不动,銮辂不动,大金国的武威就还在,域中之主的体统就还在。哪怕眼前的局势再艰难,只消蒙古人稍退,朝廷总能缓过气,腾出手,总有重新收拾地方的可能。
    可如果皇帝都不敢待在中都城了,辽东、河北、山西的大片疆土上,无数官员将士会怎么想?皇帝都怕了,官员将士们难道反而不怕?皇帝都跑了,官员将士们哪还会战斗?
    这是明摆着的,皇帝一动,大金国的疆域内千千万万的人心就跟着散了!
    汉儿的史书上,倒确实记载过不少避敌迁都的王朝。比如此时的南朝宋国,就是中原易手后,九王赵构渡江建立的。
    那是因为赵宋在江南尚有广大疆域,亿兆子民,就算丢了北方半壁江山,犹不失为大国!
    大金如果丢了东北、河北等地,还剩下什么?对了,山东地界现有杨安儿造反,那个没造反的郭宁,也没安好心!
    更不消说南面的宋国、西面的夏国,他们会作何反应?那后继的可怕情形,简直叫人不敢想!
    退一万步来讲,皇帝本人怯敌避战,这算什么?
    诸多文武冒着那么大的风险换了新皇帝上台,就是为了让你作出这样的决定?这事情完颜永济不会干吗?便是往皇帝御座上放一个傻子,他也会干!
    非得你完颜珣出面吗?
    这样的情形,使得徒单镒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徒单镒并非因此怀疑自己的眼光,也不是因此自责。这位皇帝的上台,是满朝文武对前代皇帝完颜永济失去信心的结果,是徒单镒和完颜纲这对政敌共同选择的结果。
    他的政治手段和权术,至少符合一个帝王的最低标准。
    可悲的地方在于,徒单镒没有想到,完颜珣会软弱怯敌到这种地步;可悲的是,就是这样的完颜珣,已经是国朝近支宗室里最出色之人了,在完颜珣登基前杀死的越王永功、夔王永升、霍王从彝等人,还要蠢。
    那么,该怎么办?
    大金朝的皇帝,就应该据守中都,与蒙古军鏖战到底,可是,怎样才能阻止皇帝的荒唐企图?
    在场所有人都知道了徒单镒坚定不移的反对态度,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着徒单镒说出扭转局势的办法。
    有很多人俯首等候着,忍不住再去看杜时升。
    难道定海军又要入中都?难道又要换皇帝?难道数月前中都的那场大屠杀,还要再来一次?这怕是不合适吧?蒙古军就在眼前,中都若再内乱,只怕城池就要丢了!有人迟疑着,想要出列对徒单镒说什么,却又不敢。
    只听徒单镒缓缓地道:
    “皇帝想去南京开封府,也是理所应当之事。毕竟南京富庶,人丁繁茂,又有华丽宫室。据此雄城南阻长淮,北拒大河,西扼潼关以自守,也足以得一时的安稳……这是如今大金疆域中,唯一一块安稳所在,除此以外,绝无皇帝可以落脚的地方。所以,我们只要阻止皇帝去往南京,也就同时阻止了皇帝离开中都。”
    终于有人忍不住问道:“怎么阻止?”
    “我会告诉皇帝,赞同他南迁的主张,但因为蒙古军隔绝南北漕运,车驾不通,所以就算要启程,无论如何也要到明年夏秋时分。而在皇帝启程之前,为了保障南京地方平靖,皇帝应派出一位宗王先行出发,出镇南京留守司。”
    “这么做的意义何在?”
    有人当即发问,也有人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皇帝性颇猜忌多变,很快就会反悔,但他会发现,有司已经火急通过了诏书,并及诸位掌握南京路军政实权的任命。而这位宗王,还有你们,则需要立即出发,抢在皇帝阻止之前,经由海路去往开封府。这条路线,我已经安排好了,进之先生代表莱州定海军,重玄子道长代表全真教,会全程陪同,保障你们沿途的安全。”
    说到这里,徒单镒急促的呼吸了几下,明显有些疲惫了。
    杜时升适时起身,向在场众人行礼致意,而重玄子则拿了滚烫的湿布巾来,替徒单镒擦脸提神。
    过了好一会儿,徒单镒缓过身来,继续道:“皇帝自即位以来,常恐权柄下移,最怕的,就是我们这些重臣瞒着他操纵朝政。你们这一去,他必定会疑虑异常。而这一点,正好被我们所利用。在召回这位宗王之前,他绝不会离开中都,更不会踏进南京开封府半步。”
    “可是,皇帝想要召回出镇地方的宗王,难道很难么?”
    “皇帝要下诏书,不难。可是,要下一份召回你们的诏书,很难。中都城里的重臣们,有的是办法阻止他。”徒单镒轻笑了一声,慢吞吞地道:“何况,就算有诏书来,你们身在南京开封府,便如海阔天高,无须理会这种乱命。”
    “什么?”
    堂上一时哗然。
    听到这里,大家都明白徒单镒的意思了,这哪是利用皇帝的猜忌性子?分明是要众人辅保一位宗王,在南京开封府另立一个小朝廷。这就等于是朝中群臣携手,把皇帝想走的路提前走了,迫使皇帝无路可走!
    这个主意,等若彻底斩断了皇帝动摇的可能。既然不能去往南京,皇帝哪怕再怎么不情愿,也只有驻在中都大兴府,和蒙古人纠缠到底!
    徒单镒真不愧是一手废立皇帝的当代头号权臣,这真不愧是他能想出的主意!
    这主意一旦执行。皇帝和徒单镒之间,可就彻底撕破脸了,而中都和南京开封府的关系,又会变得复杂异常。
    这主意,对皇帝够狠,对徒单镒自己够狠,对此刻响应徒单镒号召来此的文武官员们更狠!
    但在场官员们全都是人精,他们又随即想到,这个主意如果执行下去了,某种时候,或者又会带来丰厚到无以言表的利益?
    如今的时局……可不就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堂下稍稍骚动,随即恢复安静,只有数十道眼神扫来扫去。
    两名文官首领蒙古纲和田琢对视一眼,田琢做了个伸手相请的姿势。
    蒙古纲出列躬身:“徒单丞相,我有件心事,若不问个清楚,心中不定。”
    徒单镒眯着眼:“你只管说来。”
    “如今朝廷宗室凋零,我不知道,丞相所说的这位宗王是谁;更不知道,这位宗王信不信我们,而我们,能否信得过这位宗王。”
    徒单镒用枯瘦的手拍了拍榻上的柔软被子,哈哈笑了起来。


同类推荐: 冬夏莫言(父女,1v1,H)启明1158抚宋摄政王家的农医宠妃不死的我只好假扮血族从龙族开始打穿世界重生后嫁给废太子李治你别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