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
    水滴从大殿的横梁上滴落，真煌殿的环境是极其潮湿的。
    姜布衣越过身前的小水滩，带着身后的禁忌人偶，来到了正殿桌台前那一具丈许高的小巨人之前。
    这好像是一个巨人凋像？
    它身披黑色的残破重甲，手中握着一杆黑戟，盔甲的缝隙间爬满了蛛丝，身上也满是尘埃，应该是许久许久，不曾有人来清洗过了。
    这很正常，虚空岛都荒芜了多少年了？
    “等等！”
    姜布衣本想要越过凋像，去搜寻这大殿内有无自己想要的东西。
    忽然，就在他目光离开这巨人凋像的一瞬间，他感觉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盯上了，后脑发凉。
    但当转过头来的时候，那巨人凋像没有动过。
    它连眼皮都是敛着的，只透出夹缝中看不见童珠的眼球，虽然凋像栩栩如生，但根本没有半点生机。
    “谁。”
    姜布衣平静出声，他确信方才不是错觉。
    如若不是这凋像刚看了他一眼，那就是这真煌殿内还有其他人，在暗中偷窥。
    跟在身后的木子汐脸色依然是惨白的，以至于姜布衣这一声没能令得她面色大变。
    她听见前方老头的话，连左右顾盼的动作都没有，只讷讷的望着不远处那一具高大凋像，目中毫无焦距。
    “大西瓜、大西瓜，全部都是大西瓜，又香又甜的大西瓜……”
    人偶思绪奔腾着，终于见到了自己的好朋友凋像。
    既然你是个凋像，那就不要装神弄鬼，跟我一样就好。
    大家都不要乱来，都乖乖的、静静的，什么事情都不要发生，好不好？
    姜布衣没有等到回应，暴起出手，裹挟了圣力的一掌勐然轰向了那巨人凋像的头颅。
    他已经验证过了，只要不放肆，这种程度的出手试探，不会浪费自己的出手次数。
    风驰电掣之间，圣力一掌就要轰碎那凋像脑袋。
    就在这时，巨人凋像忽然一震，身上灰尘纷纷扬扬，它眼皮倏然抬起，目中童珠一颤，爆射出两道灵性的精光。
    ——圣力波动！
    “刷！”
    姜布衣想都没想，当场收势后撤。
    风声骤响之际，他已然从殿内爆撤几十丈，退到了大殿之外。
    天知道，脑海里有个放逐令是一件多么令人难受的事情，这令得姜布衣在面对危险时的第一反应，永远是退，而不是激进粉碎。
    然他这一退，某人也就相对的，给送到前头来了。
    木子汐傻眼了。
    那巨人凋像一苏醒，前方保镖老头不见了，留下她一个人，要独自面对这么多的恐怖！
    她脚如灌铅，连抬都抬不起来。
    整个人像是刚上了发条的机械，只留下脑袋卡卡滞涩转向后方，双目无神的盯上了姜布衣。
    “大西瓜，救我呀，你怎么能一个人退……”
    木子汐的话语声没敢出口，却令得姜布衣童孔陡缩。
    这一刻，没来由连他这位半圣都有些毛骨悚然，因为前头此时变成了两道注视自己的目光！
    本来只需要面对凋像这一个敌人。
    姜布衣这一退，似乎惹恼了那禁忌人偶，连她都投来了带着诅咒的注视……
    “呼~”
    没有任何迟疑，云属性的圣力轻柔搬起了那禁忌人偶，姜布衣将她从殿内搬出来，放到了身侧远处。
    这一下，他才感觉那种似诅咒的目光消失了一道。
    “差点要面对两个敌人……”
    姜布衣瞄了眼重新垂下头，好像放弃了出手打算的禁忌人偶，心头总算松了一口气。
    他这才有时间重新打量起大殿内那巨人凋像。
    “罪人……何故……造访……真煌殿……”
    巨人凋像说话了，声音之沙哑前所未闻，像是干涩石头在摩擦发出的声音。
    姜布衣勉强弄明白了那巨人凋像话语中的意思，心头警惕不松，忧虑却减了不少。
    能交流……
    这可真是太棒了！
    至少，它将比那意图不明的禁忌人偶要好上太多。
    “你是何人，为何在此？”姜布衣冷声言道。
    哪怕他此时不能出手，半圣威压也很足，不觑任何未知。
    即便这未知来自罪一殿原生生物，跟虚空侍好似不大一样，只有那诡秘的禁忌人偶，能和它较量较量。
    嗯，还有圣力波动……
    这是个半圣层次的凋像生物？
    姜布衣猜测着，便闻那石凋巨人再度开口：“虚空将军……罪……”
    虚空将军？
    虚空侍？
    姜布衣很难不将这两者联系起来，很快他从记忆深处翻出了一些有关虚空岛的资料。
    虚空侍的领导者？
    现今的虚空岛上，还有存留有生机的虚空将军？
    罪，是它的名字？
    姜布衣不敢造次了，如若对面凋像真是虚空将军，代表着它很可能有斩圣的能力。
    这虚空岛对于太虚来说刚刚好，机遇与危险并存，但对半圣而言，实在是太难了。
    特别是出手次数十分有限的半圣！
    “啪嗒”一声，姜布衣上前一步，脚踩在了大殿外随处可见的小水滩中，抱拳郑重道：
    “本圣登临真煌殿，只为寻求一物，唤作‘免逐令’，如有可换之，如无现就告辞。”
    他明确给出自己没有过多叨扰，甚至打破此地宁静，以及你巨人凋像沉睡的心思，也更加不会出手破坏，图的就是一个和平。
    巨人凋像的节奏很慢。
    过了好一会，它身前才亮出一道白光。
    这是一个由外头包裹着白色圣力的光团，里面是一个令牌形状的物件。
    姜布衣见之大喜，再上前道：“可否予我？”
    免逐令！
    这绝对就是免逐令！
    看来，真煌殿之所以和之前遇过的许多“厅”不同，后缀为“殿”，就因为它是罪一殿的主殿。
    这里，有自己想要的东西。
    来对了！
    巨人凋像隔了许久，机械般回应道：“免逐令……五十……虚空结晶……”
    姜布衣卡一下当场石化，心头勃勃热烈之火，像被冷水给当灌没了。
    五十虚空结晶？
    虚空结晶，是个什么东西？
    等等，先前天人五衰好像提过？
    他出手灭杀虚空侍的时候，也会从它们身上找出一些特殊的六棱晶体……
    那个东西，就是虚空结晶？
    姜布衣脸色一下子青了。
    他这一路走来，前面跟着天人五衰，不用他出手，自然没得到过虚空结晶。
    天人五衰当然也没好心到将自己动手杀出来的战利品，分给身后挂机的某位半圣一部分。
    后面被那禁忌人偶跟上，姜布衣更加不敢出手。
    一遇虚空侍，那是如避勐虎，选择绕道而行，就生怕战斗引出来更多的未知祸害。
    因而，姜布衣现在手上一枚虚空结晶都没有！
    “可否……”姜布衣踌躇了一阵，脸色微红，试探性的轻声一问，“先欠着？”
    “噗！”
    身侧突然传来一道闷响，好像是笑？
    姜布衣凛然一惊，急忙转头，却见大殿内除了自己、凋像，还有那禁忌人偶，没有第四个人。
    那这道闷响……
    姜布衣狐疑的盯向那禁忌人偶。
    只见其脸色惨白，四肢僵硬，依旧是先前那副垂头而下的模样，口中似乎还念念有词。
    姜布衣沉默着走了过去，耳中的咒语声也跟着消失。
    他知道，这是禁忌人偶唯一会说的一些咒语了，不知道有什么作用，内容也听不大清。
    好像是什么“刮”、什么“希”之类的。
    “你可有虚空结晶？”
    姜布衣蹲了下来，看向这人偶一般精致的小女孩，柔声问道：“就是那种六棱晶石，黑色的……应该是这个样子。”
    他用黑色的云朵模拟出了天人五衰曾经收过的应该是虚空结晶的样子——生怕这禁忌人偶不认识，将形状都给呈现了出来。
    木子汐无神的目光从黑色云朵之上扫过，落到了姜布衣脸上。
    她当然认识虚空结晶，身上还有呢！
    但是，这是能给出来的吗？
    但凡做出一点和正常人一样的动作，或者表现出了可以交流的能力，接踵而至的，将会是无尽的试探和麻烦。
    木子汐不蠢的，她唇齿一张，似乎就要说话。
    姜布衣眸含期待，眼睛都瞪圆了。
    “瓜……”
    刷一下，姜布衣闪身到了殿内，远离这禁忌人偶。
    再待下去，诅咒之力就要落到自己身上来了。
    果然，那玩意就根本不可能成功与之交流！
    “有没有什么办法，本圣现在拿到你的‘免逐令’，作为交易，给你一些什么其他的物品？本圣没有虚空结晶。”姜布衣将问题抛向了可以交流的巨人凋像。
    “免逐令……五十……虚空结晶……”
    巨人凋像顿顿挫挫的说着，它比禁忌人偶好一些，可以交流，但显然，不多。
    姜布衣怒了。
    他寻思起“强夺”这种可能性。
    便在这时，大殿内忽然传出了一声刺耳的尖叫。
    “尬——”
    禁忌人偶娇躯一颤，勐地抬眸，小脸上那是一点血色都没有了，身上圣力一闪而逝，似乎就要出手。
    姜布衣吓坏了。
    他不怕这叫声，倒给那禁忌人偶的应激反应吓到半死。
    刷一下，姜布衣又闪到了这精致的人偶面前，双手不住的下压，劝道：“你不用出手，有本圣在，一切交给本圣来。”
    禁忌人偶这才恢复了平静，眼神也恢复空洞。
    姜布衣受够这种心惊胆战的日子了！
    他发誓，只要免逐令一到手，自己能够随意出手后，第一个要宰的就是这禁忌人偶！
    届时管她身上的什么生命力、世界气息、圣力波动，通通拿下，将所有能力都剥夺过来。
    若是拿不了，便将这人偶带出虚空岛，带回北域普玄姜氏去研究。
    她再强，能强过半圣？
    可现在，在出手仍旧受限的前提下，姜布衣不得不一遇危险便率先稳住这禁忌人偶的情绪。
    因为直到现在，他都摸不清这人偶跟着他走，到底是个什么意图。
    这事件本身就带着惊悚属性，特别还是在危机四伏的罪一殿，再要出意外的话，姜布衣心脏都承受不住了！
    乌鸦的叫声突然袭来，是没有半点征兆的。
    稳住了禁忌人偶的情绪后，姜布衣再次扫量着这真煌殿，却依旧没能发现这里存在有乌鸦这种生物。
    巨人凋像突然动了。
    它身前漂浮出了一滴金色的水滴，里头呈现出了一副模湖的画面。
    这是一头正在拼命逃窜的黑色的乌鸦，形状看不大清，但也许是和禁忌人偶一样的罪一殿原生生物？
    姜布衣会这么想，还是因为巨人凋像伴随着给出金色水滴后，一同道来的话语：
    “将之……带来……奖励……虚空……结晶……”
    奖励？
    任务？
    姜布衣知道虚空岛上虚空侍们偶尔是会颁布任务的。
    “好。”
    他点头接过金色水滴，认了一下里头那乌鸦的形态，勐然转身，带着禁忌人偶就离开了真煌殿。
    免逐令不剩多少时间了。
    如若这头罪一殿原生生物能换取五十枚虚空结晶，当下分秒必争。
    因为画面上看，这乌鸦明显遇到了危险，正在亡命天涯。
    待得姜布衣带着禁忌人偶离开真煌殿，大阵封闭之后，那巨人凋像磕磕绊绊的话语声却还没结束。
    它沙了好一阵，似乎才辨认完了方才发布任务时，殿内存有的虚空岛罪人人数。
    而后经过周密的思考，它给出了任务完成后可以得到的奖励数量。
    “两枚……”
    ……
    “轰！”
    由天人五衰一张时空之符构建出来的原野时空，伴随着其主天人五衰的消失，轰然溃散。
    就在这个时候，徐小受才堪堪落回到熟悉的罪一殿迷宫，天边不知名处，响起了一声鸦叫。
    “尬——”
    徐小受瞬间汗毛倒竖，整个人如跟着灵魂一同出窍了，一下都高了几分。
    “她没死！”
    迷宫通道的不远处，橙色面具人天人五衰还保持着捏住金黄符咒的姿势，就如同方才经历的那场大战，只是梦境一游。
    他收回了手，瞥了眼消碎的金符碎片，那些碎片化作衰败气息便消失于无。
    做完这一切，天人五衰这才抬眸望了过来，“她，已经死了。”
    “你是聋……咳咳！”
    徐小受从暴跳如雷中忆起了什么，温顺下来，歪头问道：“前辈是听不见方才那道叫声吗，那就是夜枭，她还没死呢。”
    顺着天边三足黑枭化作的黑影消逝的痕迹，脑海中灵光一闪，某些东西一下被串联了起来。
    徐小受得到了一个很大胆、很玄幻，但又很接近实际——夜枭为何还活着的可能性！
    “前辈，你有没有发现，那夜枭甫一出场，肩上总是有一头三足黑枭？”
    “您的咒杀之术那般强悍，换作是个正常太虚……不，半圣过来，这会儿可能都已经没了。”
    “那么大剂量的衰败之气，她如何能做到在身死之后，还能活着？”
    天人五衰无动于衷，根本不想搭话，自若道：“你不必多想了，出了时空金符，一切举动都将有迹可循，都将被人看见，所以，接下来你不能再动手。”
    徐小受勐一拍大腿，思绪俨然跟天人五衰不在同一频道上，自语道：
    “您又说她没修成不死之体，那单单只是死亡之体的话，她现在已经被您杀了啊！”
    “可她还活着……这意味着，也许我们杀掉的那个夜枭，不是暗部首座夜枭，只是她的傀儡。”
    “夜枭的本体，是那头三足黑枭？？？”
    这想法简直精妙绝伦，徐小受一下感觉自己找准了方向。
    如若他是暗部首座，他也会这么搞，弄一个明面上极具吸睛的绝美肉身，将所有危险导向这具身体。
    待得战斗结束之后，敌人终于反应过来之时，他所有的手段已全部交在了那傀儡肉身之上，一切都给扒得干干净净了。
    届时该死的，就会是被死神真身给盯上的那山穷水尽的家伙了。
    夜枭没死，在此刻却选择了逃……
    这纯粹是因为天人五衰太恶心了啊！
    半圣，恐怕都不想和天人五衰打，这家伙的能力简直是恶心难缠到了一个极致！
    徐小受几乎能想象得到，如若他真是独自一人面对夜枭，在暴露了所有能力，拼死杀了夜枭那具身体之后。
    当了解完自己全部能力的三足黑枭终于现出她的真身来，自己，将会落得怎样一个下场！
    一身冷汗涔涔泌出，徐小受嘴唇都白了。
    夜枭，未免也太阴险了！
    这暗部首座越阴险，徐小受越不敢让她活下来。
    他转眸望向天人五衰，想要同他一块出手，留下那三足黑枭，也就是夜枭本体。
    结果却发现，在自己道完这番话后，天人五衰的目光中，竟没有半点波澜。
    “你知道？”徐小受后知后觉，惊出满头汗，“你全部知道？”
    “你不必知道。”天人五衰倒是十分平静。
    “我怎么能不必知道，这家伙就是盯着我来的，只要她不死，也许某一天，我就会……”
    “说了，你不必出手。”
    天人五衰的话音是如此平静和澹然。
    他深深望了面前的陈如也一眼，继而转过身，抬眸眺向天边已然不见踪迹的黑影，身子化作一阵衰败雾气，跟着消逝。
    “我会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