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了？”
    没有烟，很重的伤。
    那一个在半空定格的凄艳美人，这般由暗部首座本人亲自留下的最后绝美画面，没能让徐小受心头泛起半分怜惜，有的只是无尽欢喜。
    “她死了！”
    徐小受顾不得自身伤痛，望向天人五衰，像是在确证，又像是在期盼的说道。
    彭！
    夜枭的尸体终于坠下，重重砸地了地面之中。
    三罹门在失去了她的掌控后，早已化作灵气消碎。
    那些从门中被召唤而出的饿鬼、沸汤、业火魂刃……通通不见了，只留下了一个残破的战场，宣示着之前发生过的一切。
    青绿色的原野早就没了。
    眼下这片时空之中还剩下的，仅余无尽的荒凉。
    天人五衰没有作应，无声落至夜枭的尸体之前，默默扫量着。
    不得不承认，陈如也的辅助攻击，令得他直接越过了复杂的对战过程，一下子就终结了这位强大的对手。
    按理说，只要是半圣之下，任何炼灵师中了他那大剂量的衰败之气，还有最后一式“咒杀”，不可能活得下来。
    可按理又说，暗部首座夜枭，会这样子简单死去吗？
    她的死神之力只来得及解放那么一点点……
    她的强大在这一战中表现出来的是正面进攻手段，可她又偏偏是个擅长暗杀的杀手……
    虽说这一切有着陈如也那特殊攻击的帮忙，打得夜枭措手不及。
    可暗部首座真要这么在自己一击之下死去，连天人五衰都觉得，这有点草率了。
    “我不知道。”
    天人五衰呢喃着蹲了下来。
    他伸出两根手指抵住了夜枭染血的侧脸，将她的头颅翻正，皱着眉细细打量着。
    徐小受走了过来。
    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便见这位橙色面具人忽然释拳作掌，一掌下去，将夜枭的人头拍得粉碎。
    血肉炸裂，徐小受吓一大跳。
    “你做什么？”
    “斩草除根，杀人补刀……如果她还想籍借这肉身复活的话，这一击是必须的。”天人五衰转眸望了过来。
    徐小受从他目中看到的是无与伦比的平静。
    这个人比夜枭更像是死神的代言人，他的衰败之力配合他的这种薄凉心性，简直就是个行走于炼灵界的刽子手。
    见谁谁死！
    “死亡之体，也会死吗？”徐小受想到了在不赦厅寒爷的话，当即问道。
    他感觉夜枭的体质非凡，而且她还掌握着死神之力。
    这些和“死亡”都在挂钩的东西，或许代表了夜枭哪怕死去了，也没有死去？
    “死亡之体……”
    天人五衰沉吟着，不多时轻轻摇头，“如果她仅仅只是死亡之体，那她应该已经死了。”
    “仅仅只是？”徐小受眉头一动。
    天人五衰看了他一眼，“我乃五大绝体之一的衰败之体，属于圣体之最，死亡之体固然不凡，但如果不作突破，扛不住我的衰败之力，何况……”
    何况什么，不用多说徐小受也明白。
    那么大剂量的衰败之气注入，可能半圣都扛不住。
    就算扛住了，逃跑了，招致天人五衰之劫后，厄运连连，说不得某一刻就会死于非命。
    从这一点上看，天人五衰先前对夜枭的宣判，似乎不无道理。
    但凡和他打过的人，哪怕是胜了，也得自损八百。
    若无法子解除衰败之气的侵袭，战后连那两百也要补上，真正意义上莫名其妙的死掉。
    这体质可真是恶心……徐小受想到这就觉得发慌。
    天人五衰确实跟灰雾人封于谨一样难缠，他目前唯一弱于前者的点，可能只有修为。
    “听你的意思，死亡之体能作突破，这样它和你的体质相比如何？”徐小受看着在天人五衰注视下一点点枯老衰败，最后化作虚无的夜枭尸体问道。
    天人五衰站了起来，似乎并不介意跟面前这位年轻人多作解释：
    “吞噬之体、封印之体、衰败之体，这三者是天生的，是五大绝体中当之无愧的前三者，永无争议。”
    “至于后两者，在往时有过竞争，排上了很多号特殊的体质，最后也定调了。”
    徐小受想到了“至生魔体”，感觉小师妹的这种体质应该能排上五大绝体的称号吧，但他没敢发问。
    天人五衰接下来的话语出乎意料，并没有徐小受想要的答桉。
    “后两者，都属于后天可以修炼出来的体质，只是很难，登天之难。“
    “其一是巫毒之体，它一出世就碾压了其他体质，除了另外四种绝体，基本再无体质能扛得住巫毒之体的能力。”
    “最后一种是‘不死之体’……嗯，就是我想说的，夜枭可能会有的突破。”
    徐小受一怔。
    “死亡之体，能突破到不死之体？”他问道。
    “对。”
    “真的‘不死’？”
    “不死不灭！论恶心、难缠程度，更甚于其他四种，否则怎能称得上是‘绝体’？”
    “那，怎么突破？”徐小受突然有点慌。
    天人五衰沉默了一阵，抬眸道：“在死亡中突破……”
    徐小受脸色当即一白。
    他想到了破而后立，死而复生的宇灵滴。
    又想到了失计于云仑，封圣于不赦厅的饶妖妖。
    圣神殿堂的人最大的特点好像就是命贼硬了，跟小强一样，如此，夜枭会不会也有这种可能……
    “不大可能。”
    天人五衰知道陈如也在想什么，嗤笑道：“如果你知道自己是死亡之体，你会犹豫数十年的时间，而一直不敢、不去寻求突破吗？”
    徐小受当即恍然。
    是的，就是这个理！
    夜枭定然知道自己的体质，而五大绝体的诱惑力太大，何况是号称“不死不灭”的不死之体。
    那么在往昔时候，这位暗部首座一定做过尝试。
    哪怕突破的过程是要经历死亡，她也必然会用各种手段去尝试。
    既然现今还没突破成“不死之体”，这就代表着夜枭以前的尝试失败了。
    她仅仅只是“死亡之体”，论强度，比不上天人五衰这种天生的、且已经发育成长起来了的绝体——衰败之体！
    “我感觉她还活着。”
    徐小受抬起头来仰往天空。
    他是多疑的性格，特别是见证过各种破而后立的情况后，以及有着亲自参与杀异之局的深刻领悟。
    六部首座除了滕山海那种莽夫，都很难杀！
    哪怕是滕山海这种莽夫，也得有姜布衣出手才能杀，徐小受独自一个人，真不敢打包票能赢得过滕山海。
    天人五衰却笑了，“你瞧不起我？”
    “呃。”徐小受一怔，“前辈哪里的话？您这番战斗，可谓是大开我眼界，我从未见过如此恶……嗯，强大的能力。”
    “夜枭必死无疑！”天人五衰郑重说道：
    “如若她还活着，她出不了我这一方时空，一出就会被我标记。”
    “而只要她出不了这方时空，她就永远会承受我之诅咒，待得衰败之力磨灭完她体内生机，她将招致天人五衰之劫，死于非命。”
    “这，不过只是时间长短问题。”
    天人五衰找不到半点夜枭活下来的痕迹。
    他只能给出这般结论，在他的心里，夜枭已经是个死人。
    姜布衣他都敢威胁，以他之能，会怕夜枭？
    徐小受却万万不敢苟同这种观点，“前辈，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您一定还有其他手段，可以将她找出来，将她……嗯，二次咒杀？”
    “何必浪费体力呢？”天人五衰目中甚是平静，“你以为你是谁，我帮你至此？”
    这话一出，徐小受突然感觉周遭气氛有些不对劲。
    他又闻到了臭味。
    这种臭味，不是他身体被煮熟，遭受战斗冲击后发出的血汗的臭味，而是一种打从心底深处让人反胃的恶心味道。
    他一观自己上下全身。
    果不其然，战后的残破掩盖不了自身受损的生机。
    各大被动技在疯狂运转，但因为和天人五衰靠得太近，处得太久的缘故，衰败之力侵袭着自身。
    如同诅咒般，一步步要将他本就不好的状态，彻底拖入深渊。
    “说起来，我还不知道前辈为何要帮我？”
    徐小受却不怕这点衰败之力了。
    渡过最开始的恐慌之后，他已然发现，这是站在天人五衰身边不可避免会出现的情况。
    但天人五衰明显在控制了。
    他没能完美收束好自身的力量，却尽量在让自己不遭受很严重的衰败之力侵袭。
    现在单凭被动技的转运，这点衰败之力不能在短暂时间内致人死亡。
    他是个好人，对我而言……徐小受明悟。
    “我已经说过了，你是陈如也，我们阎王，和你们戌月灰宫，有过合作。”天人五衰澹然说道。
    “仅仅如此？”
    徐小受根本不信。
    战时他没有时间去质疑这话。
    战后想来，这理由满满都是槽点。
    这真像极了天人五衰给他自己找的一个必须帮助陈如也的借口。
    且他真随着这个借口，几乎付出了生命，无条件、无理由相信陈如也的任何话语，跟自我催眠过一样。
    哪怕是迎着业火魂刃的攻击，他也真去寻找一个当时他必然还看不到的契机。
    “不动明王”才抽出来多久？
    天人五衰又不是泪汐儿，怎会晓得陈如也有这般能力，怎会如此笃定陈如也一定能伤到夜枭，继而拼上性命去把握机会？
    ——这个陈如也，甚至也还只是一个伪装身份，本质是徐小受！
    也就是说，天人五衰为了一个陌生的年轻人，堵上性命去抓一个毫无把握的契机，最后却真的成功一击咒杀了夜枭。
    多大的信任啊！
    换做是阎王的其他人跟天人五衰一起行动，徐小受能理解。
    可他跟面前这位素昧平生，萍水相逢，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
    天人五衰摇摇头，却没有作答，“我该走了。”
    徐小受抬眸扫了一眼天，“感知”盯着四面八方，依旧找不到半点夜枭存在的痕迹。
    “您认识家父？”他如此问道。
    以戌月灰宫陈如也根本不存在的，同陈如也一起去阎王谈过的也根本不存在的合作的父亲，去试探天人五衰。
    这一问，代表着徐小受自我感觉，他真实身份可能已经暴露。
    可他依旧不明白的一点是，哪怕天人五衰认出来自己是徐小受。
    然徐小受和天人五衰之间也没有交集啊！
    怎会就有人真这样奋不顾身为一个陌生人去拼命？
    天人五衰好笑的转过来头来，他额上的锈钉还没拔出，却不见有血迹，“你就当如此吧。”
    我当不了啊！
    徐小受百思不得其解，他相信以天人五衰的智商，能听得出自己这番话的第二层含义。
    可为啥他给出的，是如此让人挠心的，模棱两可的答桉！
    这个狗东西……徐小受疯狂回忆着自己在以往的某些时刻是否和阎王的天人五衰见过面，或者无意间救过他的命。
    但没有！
    记忆搜索的结果是，他和天人五衰的第一次见面，就在不久前的罪一殿迷宫之中。
    以前的徐小受超级自信。
    他甚至能隐约把控到八尊谙的想法，做出不留痕迹的配合，当那一枚可堪重用的棋子。
    现在徐小受发现，他第一次摸不清一个人的意图了。
    这位天人五衰，太神秘了。
    在他的面前……他成了徐小受，而自己，成了一直以来总会被徐小受玩弄的那个人。
    “前辈！”
    望着前头那人渐行渐远，想要离去，徐小受忍不住出声喊道：“其实，我并不是戌月灰宫的陈如也，他死在了我的手上，我取代了他，您认错人了。”
    天人五衰脚步一顿。
    徐小受心都提起来了，却羊装冷静的看着。
    他看着前头的橙色面具人缓缓转身，回过头来后，目中依旧一片平静，没有半点波澜。
    为什么？
    他果然是在给自己找借口吗？
    他知道一切？
    徐小受看不懂，继续道：“其实我是……清净门庭第十六代单传，陈潭！你应该听到了，夜枭死前，叫过在下的真名。”
    哪怕是决定暴露身份，徐小受终究不敢完全暴露。
    他还是怕。
    天人五衰的能力太可怕了。
    万一是自己猜想歪了，这天人五衰真就是脑子很简单呢？
    万一他见着了真正的徐小受，想到了和阎王和圣奴之间的夺童之仇，选择出手呢？
    天人五衰依旧平静，连话都不说一句，就静静的看着陈如也……哦，陈潭，他目中多了几分玩味。
    徐小受被盯得一阵发毛，他完全猜不透对面的想法。
    “您不说点什么？”徐小受道。
    “你叫陈潭？”
    “对！我叫陈潭，并非陈如也……我和戌月灰宫，其实毛线关系都没有！很抱歉，您帮错人了！”徐小受悍不畏死出声。
    天人五衰轻声着，伸出了手，恬然自在道：
    “我并不在意你叫陈潭，还是叫陈如也。”
    “你只需要知道，今天是一个叫天人五衰的人出手救了你一命，这就够了。”
    “在往后，别人可以阻拦他，你不行，你要是这么做，就是恩将仇报。”
    “当然，你也可以做一个恩将仇报的人……”
    天人五衰像是想到了什么，笑着转身走远。
    他的身形在一步一步间澹去，周遭时空世界，也跟着渐渐消碎。
    只留下那缥缈的话语声，点点滴滴，如雨丝般飘入了不远处那道错愕的年轻身影的耳中。
    “但要记住，坏事做尽，必遭报应。”
    “因果、轮回、恩怨、欺骗、谎言……呵，一切都将遭到报应。”
    “这个世界，是相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