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敏顿时再憋不住,笑了起来。有伞挡着,燕绥又接了后面送来的油纸外衣,将周敏和自己包在里头,周敏便更加毫无顾忌地趴在燕绥怀里,笑得花枝乱颤,任由他搂着自己,慢慢地走着。
雨势越来越大,漫天雨帘铺天盖地,天地之间如同白幕般,雨水哗啦啦地作响,地上也开始有了积水。
周敏穿着一双绣花鞋,很快就湿得透了。
她倒是没觉得有什么,燕绥却一眼便看到了,他见这雨一时半会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便道,“鞋子都湿了,明日再出来走走,咱们且先回去罢。”
周敏自然没有意见,本就是因他提议她才会出来,所以很自然的应了一声,正要转身,却被燕绥拽住了胳膊。
燕绥拽住周敏,将雨伞塞进她手中时,也对自己即将要做的事情觉得诧异,可一看周敏那傻楞,一脸,干嘛的呆滞模样时,燕绥不由妥协的叹了一口气,尤其是,她那被风吹得衣袖乱飞,裙摆更是被雨打湿黏在腿上却依旧还在发愣的周敏时,更是意随心动。
周敏见对方已经半蹲下去,转头平静对自己道,“上来,我背你回去。”
周敏心中一跳,面上微微一红,看着燕绥的眼神缱绻而深情,“哦”着矮身伏上了燕绥的背。
雨水如倾盆,如瓢泼,她却一点感觉都没有了,手中举着一把伞,只把头伏在燕绥的肩膀上头,感受他每一步的沉稳安定,心暖如春日。
“阿绥,有人说,当一个男人愿意背起一个女人的时候,就说明,他愿意一同背起这个女人的一生。所以,你现在背的是我还是我的一生?”
周敏在燕绥耳边的低声低语如一把刷子,在他心上轻轻的刷着,但她的话却也让他的脚步顿了顿后,方才继续前行,在周敏以为他不会出声时,他却状似不经意般的问道,“有何不同吗?”
“自是不同。我无法选择出生,却不得不承受因出生带给我的一切悲欢和捉弄。我是女皇,不管我愿不愿意,我都享受了皇族给予我的荣耀,就必须要承担做为女皇的责任,就算我曾有多痛恨自己是···周家的皇女!我的一生有太多的不得已,太多的无可奈何,事与愿违,以及枷锁和命运,因此,我的一生比普通人更加沉重。我舍不得你背起我的一生,因为太苦也太累更多的却是可笑和荒唐····可如果只是我的话,你只需要将我的心背起就好。因为,我最干净的,只剩下这颗心了。”
燕绥一路上都是沉默的听着,周敏言语中那让人微微心疼的哀伤和苦涩。
心疼,当燕绥反应过来自己居然也有心疼这种奢侈的心情时,内心却没有脸上看上去的平静。
你说,你的一生太苦也太累,更加沉重。燕绥低垂眼睑,不由得想到了自己,问自己,周敏如果还有一颗干净的心可以自由,那他呢?他还剩下什么?
早已卖给恶魔的人性,满是血腥的双手,腐烂枯萎的灵魂,冷漠空洞的心···他还有什么是干净的呢?
燕绥眼底的阴沉浑身不由散发的戾气在周敏依恋般轻轻蹭着他肩头的时候,方才回过神,轻轻偏头,就看见她此时专注看着他,含笑的双眼。
雨雾中,那双眼睛如同有魔力一般,让他的心,突然在她的双眼中找到了一丝暖暖的感觉,她双眼中,两个小小的自己,被那般轻柔安放,专注温暖。
回到房间的时候,明明还是下午,但天边已经全黑,饶是打了伞,又穿了油纸衣,两人下半身还是湿了一大截,尤其是燕绥。
所以燕绥一把周敏放下,周敏转头吩咐人准备姜汤和热水,燕绥和周敏在一堆人的伺候中洗澡换衣衫,等到整理完毕,已是到了用晚膳的时辰。
一段饭下来,燕绥都有些心不在焉,不知道在想什么,所以,当燕绥食不知味的简单用了一些后,便要起身离开,却被周敏拉住了衣袖。
燕绥疑惑的转身低头,看着坐在圆凳上拉着自己衣袖的女人,而周敏只是仰着头,看着他,眼眸深处,浮光掠影温软如春。
这样沉默的对视,谁都没有出声,可燕绥却能清楚的看出周敏的未出之语。
留下来,陪着她。
燕绥眼中掠过奇异柔软的光彩,不过短短一瞬,最终敛去。
尽管此时的他很需要冷静和独处,可是看着这样的周敏,他无法转身,或者说,脚步再也迈不出。
最终,燕绥留了下来,还不到入寝的时候却被周敏早早拽上了床。
同她躺在床上,因为心中有事,燕绥并不困,却还是安静的闭眼,本想等周敏睡着后在离开去等林桥等人今晚带回来的卷宗。
可周敏似乎也不困,拉着他总有说不完的话,从鸡毛蒜皮到下人们之间的八卦邻里,从乱牵红线到大臣家的后院起火。
叽叽喳喳,怎么也说不完,让燕绥一时间觉得咋舌,周敏是不是藏了三年的八卦,只等这一次一股脑的全盘托出。
燕绥安静的听着,一直以为他最烦聒噪,可是周敏的呱噪让他只想笑,虽然闭着眼,可嘴角的弧度显示他此时心情挺不错。
两人聊了一阵,或者说,只有周敏单独说了半天而燕绥安静听着,到周敏磨着燕绥让他给反应后,从刚开始的十句回一个‘恩’证明他真的有在听到后面周敏说三句,他会突然主动问一句,‘然后呢’。
这样的情景,让周敏很开心,突然想起什么,拉了拉闭着眼的燕绥,“阿绥,忘了问,昨日你整晚未归,大理寺的卷宗事件如何了?”
燕绥这才睁开眼看了看趴在自己身上的女人,最后视线落在床顶平静的说道,“唐宛如让人烧了卷宗楼,本想螳螂捕蝉,却没想到我早有打算,做了黄雀。”
“那周媛那边不得气死!不过,阿绥,逼急了贤王,她可不会善罢甘休。”周敏轻笑,对于燕绥的话一点都不怀疑,就像他说太阳从西边升起,她也会认定燕绥说的是对的一般。
周敏对他的相信让燕绥眼底的温柔越来越深,抬起趴在自己身上女人的下颚,“陛下爱看戏吗?”
周敏微微一挑眉,联合燕绥最近手上的事情,了然,然后笑道,“戏自是爱看的,不知演什么?”
“自是一出好戏。”燕绥搂在周敏腰间的双手不由往上提了提,让她离自己更近,近到燕绥只要一低头,就能吻上她额头。
微凉的唇轻轻在自己额头蜻蜓点水般一触即离的感觉,让周敏双手攀上燕绥的脖颈,将自己整个人塞进他怀里,上半身趴在他身上,汲取他怀里的温度和此时他的温柔。
周敏将脸埋在燕绥胸膛里,嗤嗤的笑了出来,之后又在他怀里拱了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有些困的打了一个哈欠,懒懒的说道,“阿绥,明天陪我去大佛寺吧。”
大佛寺?!望月台!
周敏一提到大佛寺时,燕绥脑子里立马浮出昨夜听林桥所说的望月台以及孔明灯····
眼中划过柔和,放在周敏腰间的手,不由紧了紧,“陛下想看月亮?”
“····月亮嘛?”周敏微微一愣,笑了,“圆月放灯祈愿吗?原来阿绥也知道沧澜国的这个故事呀!”
“故事?不是习俗吗?”燕绥有些意外周敏又一次微微低下的情绪。
周敏笑了笑,“不过,我到是没想到阿绥居然也会知道这个圆月放灯的故事。”
“听林桥无意间提起过。”燕绥不自然的说道。
“那阿绥,你知道第一个在望月台放飞祈愿灯的人是谁吗?”周敏突如其来的发问让燕绥有些跟不上节奏,但这并不妨碍他思考和回答。
“不知,难不成陛下知道?”
周敏点了点头,双手撑在燕绥胸膛之上,直视他的双眼,“是我。”
燕绥有些意外,看着面前的人,手指划过她的眉眼,“那陛下第一次祈愿的愿望实现了吗?”
周敏只是看着燕绥,然后突然抱紧他,将头埋进他胸膛,闷声闷气的说道,“明天我们一起去放灯的时候,我再告诉你。”
“现在不能说?”燕绥听着怀里闷声闷气的声音,眼底闪过一丝柔软。
“不能。”周敏的声音有些轻,轻到让人觉得说话的人似乎在压抑什么,可是当燕绥还想再问什么的时候,怀里的人已经呼吸沉稳,似乎已经睡了过去。
本想放开她,起身,但是周敏抱着他的双手有些用力,似乎担心自己半夜跑掉般,不由想笑。
燕绥微微一叹,最后抱着周敏,侧身相对,两个人以相互拥抱的姿势躺在床上,燕绥将周敏锁在自己怀里,下巴自然而然的放在她头顶,轻轻的蹭了蹭后也睡了过去。
当林桥和徐涵带着整理好的卷宗来到行宫时,燕绥和周敏早早就安寝了,燕绥因为唐宛如一夜没睡,可周敏也等了燕绥一整夜。
虽然周敏没有说,可是燕绥却都知道,毕竟,她身边有自己的暗线,她等了他整晚的事情,他一到行宫,就已经有人来跟他禀报。
她什么都不提,耍赖让自己吃东西,不让自己离开,陪她很早就躺在床上,是因为周敏知道,如果让自己离开,他可能又会让自己处理更多是事情忘记休息。
他不傻,周敏的用心他怎么会不知道,正因为知道,所以他的心才会总是因为她对自己所做的一切而动摇,柔软。
说她傻,一点都不为过,可就是这样的傻瓜,让他一再打破自己原本的计划。
相对于周敏和燕绥今晚的安睡,贤王府的书房里,周媛一把将书桌上的笔墨纸砚全都扫到地上,脸上再也绷不住曾经的温和假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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