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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六六 居中调停

    岱山岛。
    这是舟山第二大岛,如今算是沈廷扬的地盘,当初沈廷扬从崇明撤出来之后就与黄斌卿合股,理论上,他是隆武朝廷的人,但也跟着鲁监国的兵马打过江南,最关键的是,沈廷扬与众人没有利益之争。
    黄斌卿之所以如此对待王之仁,表面上是正统之争,但实际上还是利益缘故,舟山就这么大,养黄斌卿一支兵马都不够,还能再养起王之仁那些人船吗?隆武和鲁监国并立的时候,黄斌卿也因为舟山收取渔税的事情和鲁监国政权龌龊很多。
    但是沈廷扬不同,在撤到舟山之后,他根本不管党争,也不收渔税和黄斌卿相敬如宾,除了开垦岱山岛上一些田亩,沈廷扬养兵的费用来自社团,沈家与社团关系一直密切,社团愿意低价卖给他一些粮食铁器,也愿意和他做买卖,当然,主要业务也是租沈家的沙船,往台湾甚至永宁行政区运送移民,如今沈廷扬麾下有三十艘大船,两千号兵丁,实力也算不错,且最为中立,能让鲁监国、黄斌卿和李明勋信任。
    岱山寺内,一群人按照官职高低落座,人人都不说话,气氛冷的有些可怕。
    李明勋坐在那里冷眼看着这帮人,环视一周,无奈摇头,这里每一个人,上到鲁监国,下到一总兵,没有一个屁股是干净的,党争、内斗不断,就是不同心协力一同抗虏。更让人痛心的是,即便自己和沈廷扬努力了半个月把他们聚集在一起,但没有一个人承认自己的错误,没有一个服软,一副要斗到底的模样。
    “诸位,今年不会再有援助粮了。”李明勋见众人不开口,直截了当的说道。
    岱山寺内的安静终于被打破,包括鲁监国在内,所有人都是坐不住了,有人劝慰有人威胁有些哀求,容不得他们不这样,社团去年给了两个政权各十万石的援助粮食,还有二十万石的成本粮,着实让两个政权的财政压低减轻不少,毕竟在战争年代,粮食可以直接当军饷发,而如今,浙东溃散,越来越多的兵丁逃到舟山来,鲁监国就等着下个月要到的十万石援助粮食收拢军心呢。
    黄斌卿也不例外,隆武朝廷不给他饷银粮食,养军完全靠自己,而社团给隆武的十万援助粮中有八千石属于他的份额,他对这部分粮食也是翘首以盼。
    沈廷扬轻咳一声:“诸位休要惊慌,容本官问一问李大人,究竟是为什么?”
    李明勋道:“诸位,国难之时,存亡之秋,还这般内斗不断,实在令我寒心,若让社团之公民知道粮食给了你们这样的人,怕是要砸自己的招牌了。”
    沈廷扬见一群人慌忙解释,脸上虽然是恳切,心中却是喜悦,黄斌卿与王之仁大战一场,彻底让鲁监国和隆武朝廷撕破脸,黄斌卿抓着舟山所有大岛不上鲁监国上岸,让他去福州向隆武天子请罪,这半个月鲁监国一直在船上住着,这样的态度,双方早晚火并,而沈廷扬见到李明勋的第一件事就是希望他能帮忙,解决双方的矛盾,总不能大敌当前,自己人先打一仗吧。
    见众人反应,沈廷扬就知道,李明勋一手就是抓到了要害上,沈廷扬站起身,对鲁监国微微躬身,说道:“殿下,事情到了这一步,再不能迁延胡闹了,下官认为,今日众人齐聚,不如就此坦诚相待,消弭误会,解开心结,如何?”
    “沈大人此言甚善,不知当如何处置才公平呢?”朱以海问道。
    沈廷扬道:“如今双方势同水火,便是下官也难以居中公平,下官觉得,东番李大人有大功于华夏,抗虏之心无人可疑,又与双方利益无涉,有其居中调停,再合适不过了。”
    鲁监国微微点头,看向李明勋,道:“阁下以为如何?”
    看到朱以海以平等之礼待己,李明勋笑了笑:“这是有利家国天下的好事,明勋自当愿意,黄将军,你以为我能担此重任吗?”
    黄斌卿当初与李明勋在崇明剿匪,在芜湖并肩抵御左镇逆贼,交情倒也是有的,既对李明勋了解,又对社团依赖,虽然心里觉得自己有些孤立无援,但总归比让局势僵持下去的好。
    “李大人的操守,我平日极为敬重,只要大人公平待我,我自然愿意。”黄斌卿抱拳道。
    李明勋微微点头说:“好,那先做第一件事,请黄将军把半月前夺取的王将军的船只、兵丁、器械归还,再赔偿稻米五千石,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如何?”
    黄斌卿想了想:“本官库内没有那么多米粮。”
    “既然我是和事佬,那就从我这里支取五千石,日后你黄将军慢慢还就是了。”李明勋说道。
    黄斌卿道:“好,我答应。”
    朱以海心中长出一口气,王之仁本有水师四千,战船近两百,就算黄斌卿击沉杀死了一些,也有大半能归还,这样在海上自己的政权就多一分依仗了。
    “如能归还甲械、士卒、战船,此事便不予追究,日后自当不会再提。”朱以海当即说道。
    李明勋点点头,心道双方都有解决僵局的意愿,倒也不是那般不通情达理的,他又说道:“剩下的就是分地盘了。”
    这话一出,众人都是紧张起来,这舟山原本是黄斌卿的地盘,但王之仁也管理过,当初鲁监国有宁绍台三府,倒也不愿意和黄斌卿交恶,现在大陆地盘丢失了,无论如何要有一块容身之处吧。黄斌卿也知道,眼前的鲁监国政权都是光脚不怕穿鞋的主,若是自己死挺着不让,怕是要遭遇围攻了,现在大陆局势风云诡谲,隆武天子可不一定救的了自己。
    “我先说明一点,目前双方都是独木难支,必须守望相助才能保得舟山一隅,可还同意?”李明勋问道。
    黄斌卿和朱以海都是点点头,李明勋道:“那既然如此,双方都要有落脚之处,我是这样想的,舟山本岛还是给黄将军,其余岛屿给监国阁下的部署,另外沈大人的兵马迁到舟山。舟山渔税双方各半,如何?”
    “可以。”朱以海第一个表态,他现在第一个想法是上岸,虽说舟山本岛最富最大,但岱山岛等几个岛屿也不少,能得到多少地盘都是赚的。
    “这是不是对我太过不公了!”黄斌卿咬牙说道,一下丢了大半地盘和一半渔税,他哪里情愿。
    李明勋道:“我话还没有说完,除了方才的条件,我社团会在舟山开一商馆,也是浙江沿岸唯一的商馆,仿香港例收税纳租,但所有的收入都归黄将军,如何?”
    黄斌卿想了想,这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迟疑片刻之后,道:“本官需要李大人还应我一个条件。”
    李明勋道:“请讲。”
    黄斌卿说道:“我希望你们社团能在舟山驻兵筑城,三五百人规模即可!”
    李明勋明白了黄斌卿的意思,他一方面希望自己的驻军作为定心丸,真是发生火并,他打不过也能受到保护,另一方面也不希望驻军太多,威胁他的地位。
    “可以,就作为商馆护卫吧。”李明勋点点头。
    黄斌卿重重点头,不再言语,李明勋再看向朱以海,朱以海颔首微笑,李明勋道:“那这件事就告一段落,接下来我会派遣几个观察员到诸位军中,监督诸位移交防务和战船、士卒,若有任何难题,一并找我商谈便是,切勿做出让人误会的事情。”
    到了这一步,在朱以海下手坐着的那群文官终于有了开口的机会,实际上,这种谈判辩论是他们的强项,却一直未曾说话,是因为朱以海来之前已经交代了不让这群人参论此事,说白了,今日李明勋这个和事佬本身就是由沈廷扬把李明勋和鲁监国串联起来对付黄斌卿的,虽说提前没有商定具体条款,甚至李明勋和朱以海没有见面,但多少心里有底,李明勋肯出面的唯一要求就是让文官们闭嘴,省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朱以海起先有些担忧,但今日的结果却是出奇的好,他第一次感觉,原来离了这群老家伙,事情反而变得简单了。
    朱以海的首辅熊汝霖轻咳一声,说道:“如今清军尚无水师,倒也不担心舟山有失,但舟山不过弹丸之地,这半月来已经涌入兵马上万,百姓三万余,实在是供养不起,不知尔东番可有良策献上?”
    李明勋眉头一挑,坐在那里,微笑看了看熊汝霖,眼神温柔的像是看一个智障,他直接说道:“没有。”
    这话一出,熊汝霖都不知道该如何接茬,而朱以海和沈廷扬的脸上挂不住了,黄斌卿抱拳微笑,一副看热闹的模样。
    忽然,李明勋身边的乌穆笑了,他哈哈一笑:“我跟着我家主子走南闯北这些年,什么样的鸟毛臭蛋都见过,却是未曾见过你这般模样的,自己穷的当裤子了,还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好似我家主子欠了你钱似的,舟山兵民你们供养不起,那是你们的事情,与我们何干,别一副我们就该帮你们的样子,真是恶心。”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文官个个站起,指责起来,其口诛笔伐的样子,活脱脱要吃人一般,李明勋笑颜应对,端起茶杯,细细品茶,好似他们骂的不是自己,对于这等认不清自己的现状,自我感觉良好的家伙,李明勋向来不会用热脸去贴冷屁股。他知道,这种人给他三分颜色,别说染坊,连大海都能染上色。
    朱以海有些无所适从,他早就耳闻李明勋不愿意和酸腐文人、东林士绅打交道,却不曾想连必要的颜面都是不给了,早知道李明勋如此‘不识大体’,他就不只是让这群文官不发言了,甚至连进岱山寺都不会让他们进。
    “监国阁下,若是再这般胡搅蛮缠的话,那今日就算了吧,来日再行商讨。”李明勋作势要起身离开。
    黄斌卿冷冷说道:“鲁王殿下,李大人为舟山宁定,出钱出人,做事公平,殿下的下属若还是这般不识大体的话,那请便吧,方才达成的协议作废!”
    眼瞧着大好局面立时崩溃,朱以海如何愿意接受,但站起身,也是不好说什么,饶是他有几分能耐,也是不知怎么办了,一方面自己有求人家,一方面,这些文官是自己的基本盘,哪个都得罪不得,无奈之下,他只能求援沈廷扬。
    沈廷扬更是无奈,他、沈犹龙、曾樱,也是缙绅出身,偏生就是能和李明勋打好交道,就是那群不知死的,打心里瞧不起人家,自己落魄的穿露腚裤子,偏生还嘲笑人家华衣不和礼制。
    “熊大人,诸位先生,今日本是各方坦诚相待,共商御虏的好事,若诸位胡搅蛮缠,目中无人,惹出祸事,那你们就是大明朝的罪人!”沈廷扬索性也不当老好人,对着那群文臣就是一阵痛斥。
    文臣们也是有苦说不出,大明朝几百年了,何时有过这种局面,武将、外夷、监生在朝堂纵论国事,自己这等出身江南名门的正牌进士却是连话都说不得,大明朝什么时候轮到他们来做主了?
    李明勋坐在那里,百无聊赖的看着沈廷扬和一群老家伙吵成一团,却没有再出声言语,他知道,论大义名分,喊口号大言,自己根本不是这群家伙的对手,但是今时不同往日,自己可不是识大体到和他们讨论什么,毕竟这群家伙既无兵马也无权柄,做不得什么主。
    “吵什么!”门外忽然进了一人来,一声虎吼震慑住了所有人,这人身高五尺,极为壮硕,一身铁甲铿锵,颇具威仪。
    此人就是张名振,正是他护送朱以海逃到海上,张名振看了看那群激烈争吵的官员,指着门外骂道:“你们这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玩意,船上百姓无立锥之地,士卒缺粮乏饷,今日若没个结果,他们发起狠来,非得把你们拉出去拆骨吃肉不可!惹出来兵变,你们谁也跑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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