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笑了,玩笑了。”史可法等人都不知道李明勋这话什么意思,只当是这年轻人在开玩笑,纷纷打起了哈哈,倒是钱谦益脸色微变,没有再接话茬,他已经在宴会上感觉到李明勋对自己若有若无的敌意了。
李明勋虽然没有掌握剃头的手艺,但这些年将兵军旅,一把匕首倒是玩出了花活,手起刀落之间,李率泰脑袋四周的头发都是被剃了个精光,独独留下头顶一钱大小的顶发,李明勋把那一绺头发结成小辫,让人取来铜钱,试探了一下,能从铜钱之中穿过,方才作罢,他哈哈一笑,说道:“这便是东虏的金钱鼠尾发式,如今在辽东,各族都是如此,汉人亦不能免。”
史可法一时大怒,一拳砸在桌子上,喝道:“如此金钱鼠尾,岂不是遍地腥膻,我泱泱华夏百姓,若是如此剃发为夷,不如一死!”
李明勋拍了拍李率泰的肩膀,示意士卒将其拉下去,而那匕首却在李明勋的手中挑动,他说道:“总有人以为我有可能与东虏媾和,实则是无稽之谈,若让在下剃发,不如杀在下头,不知诸位以为如何?”
钱谦益道:“先生言语虽然简单,个中却有道理,我华夏百姓峨冠博带,上国衣装之华美,天下无出其右者,如何能剃发易服,屈身侍虏,若老夫不幸落得那天地,唯有一死尔。”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击掌称赞,李明勋笑了笑,把那匕首回鞘,双手托住赠予钱谦益,说道:“钱先生,此刀可剃发屈身,也可自刎明志,今日听先生一席话,实在是振聋发聩,这匕首便是赠予先生了,如果真有那一日,此刀可为见证呀。”
钱谦益接过匕首,问:“李先生难道信不过老夫?”
李明勋笑了:“信得过,也信不过。”
“李先生难道不知道,人不信人枉为人的道理吗?”钱谦益看着李明勋故意针对自己,一把接过那匕首,厉声问道。
李明勋摆摆手:“这话听过却不以为然,我只知道,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没有经过考验的人是难以相信的。”
“我东林中人,个个言出必践,老夫自是不会落于他人之后的。”钱谦益道。
李明勋依旧是摇头,他随手端起一杯酒水,微笑道:“洪承畴投降前,谁都觉得他要为大明江山死而后已,就连天子都为他建立祠庙,亲临致祭,结果呢,还不是降了满清,而远的不说,在登州,复社四公子可是大言炎炎,要为朝廷百姓死谏,刀架在脖子上,还不是退缩了,冠冕堂皇的话,谁都可以说,到那一步,谁能做到呢。”
眼瞧着钱谦益要发作,林士章连忙站出来打圆场,他说道:“明勋喝多了酒了,在这里说这些没边际的话,实在是该罚两杯呀。”
李明勋耸耸肩,满不在乎的说道:“该,林老爷说该,便是该罚,我喝便是。”
李明勋喝着酒,林士章对钱谦益轻轻点头,钱谦益拍了拍手掌,楼上下来两名女子,其中怀抱琵琶的一人,李明勋在登州见过,却是那李香君,而另外一人绝美少妇,坐在了钱谦益身边,说话间便是搞清楚了这女子的身份,柳如是。
“原来是河东君在此,不知今日有幸,能听何等雅乐?”史可法微笑问道。
柳如是微微一笑:“我这香君妹妹弹的一手好琵琶,方才听诸位所谈,不是国家大事就是兵戈铁马,不如奏一曲《楚汉》,算是应景儿,如何?”
“妙哉,妙哉!”史可法抚掌大笑。
若是说古乐章《楚汉》,怕是耳闻不多,但有另一名字,李明勋倒是极为熟悉——《十面埋伏》。
说罢,李香君轻轻施礼,坐在椅子上,琵琶在手,已经高奏起来,众人闭耳细听,只听的乐声之中似有两军决战,紧凑之中似有金铁交鸣,曲调转换之间,气势斗转星移,悲壮、慷慨、雄浑,连连不断。
一曲奏罢,众人抚掌称赞,史可法更是说道:“这曲十面埋伏奏的极好,好似百万之军铿锵血战,李小姐在此曲上的造诣,已进入化境了。”
“大人谬赞了,原本也只是弹的熟练,堪堪可闻罢了,只是登州一行,耳闻目见腾龙商社之军势,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身临其境那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再弹此曲,心情已经和以往大为不同了。”李香君含蓄说道。
史可法呵呵一笑,深深的看了一眼李明勋,笑问:“这心情怎生与以往大不相同,是胸怀意境,还是心有郎君了?”
李明勋却好似没有听见,自顾自的吃着酒菜,顾盼之间,发现众人已经是把注意力放在了他的身上,李明勋问:“何事?”
钱谦益低低喝道:“真是牛嚼牡丹,对牛弹琴!”
史可法却是笑道:“李先生,美人恩重,不可辜负。”
李明勋哪里不知道这些老家伙在拿这个女人在套弄自己,无论李率泰那个下马威还是李香君这个美人计,总归是有所求,在搞不清楚对方的意图之前,李明勋可不好表态,不过李香君就在一旁眉眼含情的望着自己,李明勋倒是没有拒绝的勇气,他只能岔开话题,问道:“我们的正事谈完了吗?”
听闻此言,李香君双眸通红,已经是坐立难安,李明勋的却是当真没有看到,说道:“儿女情长的事情,我们私下再说,现在还是说正事吧。”
史可法与钱谦益相互看看,都是没了法子,史可法更是心中道:“这厮当真是无懈可击。”
见钱谦益和史可法没了法子,其他人似乎要出言再劝说,林士章微微一笑,说道:“这个黄衫客还是由老夫来做吧,若安排妥当了,自当告知诸位。”
这话说的倒是滴水不漏,听到各人耳朵里有各人的见解,李明勋见李香君退下,林士章又如此说,便是以为这件事圆了过去,而钱谦益和史可法便是另外一种看法了,林士章所言黄衫客之语,分明是为李明勋操办李香君赎身、梳拢之事,那就是替李明勋答应了,形成了既定事实,但是李明勋哪里懂得什么黄衫客,尤自不知。
“酒吃过了,曲子听过了,不知道各位前辈有何赐教?”李明勋生怕这些老家伙再有什么手段,索性直接进入正题,他话锋一转,说道:“若还是招抚一类的老生常谈,便是不要再说了,我与王承恩王老先生已经是说明白了。”
这倒是在场众人都是没有想到的,他们都是知道王承恩的名字,这是老太监还是从潜邸就跟着天子的忠仆,是天子之近臣,既然是与说了,那便是说,天子已经试探过李明勋了,史可法连忙问道:“怎生说的。”
李明勋微微一笑道:“想要让我受抚,其实很简单,只需天子迁都南京便可。”
史可法不由的叹息一声,他身为漕运总督,对大明如今的处境了解的极为深刻,虽然他没有大明很快灭亡的觉悟,但是也已经知道,北方的局势已经不可为了,迁都其实是最好的法子,但史可法也明白,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史可法不由的对李明勋更加看重几分,在他看来,李明勋这个条件可谓是抓住了七寸之要害。
钱谦益倒是与史可法见解不同,他认真问道:“李先生,若是我东林士绅诚心邀请呢?”
在钱谦益看来,这是极为沉重的砝码,足以压倒任何一种政治考量,但是李明勋的回应却让他大感意外。李明勋耸耸肩,若无其事的问道:“有没有东林士绅,有什么区别吗?”
“区别在于,你的社团能不能在江南拓展商业利益!”钱谦益完全无法接受李明勋对于东林力量的轻视,他敲了敲桌子,低声喝道。
李明勋却是笑了,道:“现在社团在江南发展的很好啊。”
“那是因为我们东林的默许!”钱谦益提醒道,他问:“如果东林反对呢,你考虑过这个后果吗?”
李明勋脸色如常,说道:“当然考虑过,后果就是社团就地化为海寇,如当初倭寇一样,滋扰东南沿海各地,江南士绅的船出不了海,失去海贸利润,还要募集更多兵马保卫沿海的利益,结果就是,只能靠走私过活的社团会过的艰难,而大明嘛,东南税赋之地再无宁日,流贼、东虏外加东南海盗,啧啧,或许很快就会灭亡吧,然后江南重新洗牌咯。”
“你......你这是在威胁老夫吗?”钱谦益气的胡子翘起来,喝道。
李明勋双手抱胸,却显得十分平静,说道:“钱先生,这话不是应该我问你吗?”
钱谦益再难说出话来,李明勋却道:“钱先生,你所视为一切的东林一党,在我眼中并不算什么,如果愿意与社团和睦相处,我们可以分割更多的商业利益,但是如果有意为难,那社团也是不惧,鱼死网破的结局并不好,但是社团最多另选一地东山再起,可是东林没了大明,还算什么呢?”
史可法静静的观察着李明勋的一举一动,现在的他不得不承认,李明勋比自己想象的难对付,这个时候,他已经意识到,招抚李明勋,为我所用已经是做不到了,史可法拉住了要爆发的钱谦益,说道:“李先生,江南是大明的财富之源,也是根本所在,抛开招抚之外,是否有一种办法,让你的社团把更多的军事资源投入到江南来呢?”
见李明勋有些犹疑,史可法提醒道:“闯逆和献贼都已经在湖广称王了,江南马上就成为四战之地!”
李明勋恍然明白了过来一件事,作为穿越者,他很清楚,在襄阳称王的李自成会北上夺取陕西后,径直攻取燕京,而张献忠则前往四川,割据蜀地,继而是满清入关的节奏,然而,在史可法这类当权者眼里可不一样,自古以来,凡是占据湖广的政权,无一不是取得对江南的战略优势,顺流而下,占领江浙仅仅是旦夕之间,难怪史可法如此担忧,原来是头上已经高悬利刃,随时可以落下。
“江南似乎也有不少兵马,比如史大人您麾下就有........。”李明勋说着,却被史可法打断。
“江南兵马不顶用!挡不住闯逆献贼。”
“江南是首富之区,募捐粮饷.......。”
“来不及了!”史可法毫不迟疑。
李明勋问:“我们社团的力量就那么必可不少吗?”
“舰队可助江防稳固,精兵能挫东虏,也能败流贼!”史可法说道。
李明勋微微一笑,既然社团的力量对江南如此之重要,那就得好好提一下条件了,这个机会,不用白不用。
“我有良策,一策保一时无虞,一策能管长治久安。”李明勋说道。
“请说,请说。”史可法道。
李明勋说:“一时无虞很简单,你们出钱社团出兵,你有多少钱我出多少兵,只要在社团能力所及范围内,全力相助。”
在场众人皆是为难,李明勋要钱向来够狠,让李明勋全力相助,那出兵费可不是小数目,一个士绅问道:“听闻李先生御虏中原,不取分毫,只要山东移民,若是如此........。”
“移民已经够了,再多就是累赘了。”李明勋毫不客气的说道。
史可法叹息一声:“那另外一策呢?”
李明勋道:“另外一策很简单,放松在江南对社团的约束,诸位请想,社团目前在江南仅有崇明南沙一处产业,自然不会投入太多力量保护,实在不行,丢了也就丢了,可是如果放开限制,社团在江南大量贸易,产业遍布,那江南便是如台湾那般的核心利益区,江南若受威胁,社团就算是为了自己,也愿意全力相助啊!”
“这么说,贵社团愿意和江南士绅同甘苦共进退了?”史可法问道。
李明勋道:“我的意思是,我们成了利益共同体,自然也就是命运共同体,说句不着调的话,现在你们是一家人,我是外人,你们想招抚我,就是想把我变成好使唤的自家人,但我是个商人,只要买卖合股的多了,也就是一家人了,我也不求过多,只求能一桌子吃饭,一个锅里捞肉。”
章四十 一个锅捞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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