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番话，沈默起身，带着一丝疲倦向外走去。
    这两日在无相岛跟李命师徒斗智斗勇，他也的确感到疲倦。
    以往这个时候，都会有苏婉瑜在身旁给他捏肩捶背，帮他放松精神。
    他无比怀念当初在北疆的时候，他和周苍等人只知惹祸，而不知道愁为何物。
    出了事，还有老王跟沈天豪担着，天也塌不下来。
    如今，大半压力肩负在他身上，每日每夜，都要想着和各方势力周旋。
    天魔、神武殿、幽冥府，乃至天道宫……
    身旁要守护的人，越来越多，责任也越来越大。
    让他原本的心性，也变得内敛了许多，摆脱了青年人的稚嫩与热血，却没能成为老谋深算的阴谋家。
    处在中间，不上不下。
    不知何时，沈惊鸿出现在他身后，他是来还雪影的。
    虽然这把剑，是沈惊鸿的第一把配剑，但却也是沈家的传承之物。
    “我打造了一把相同重量的剑，这把雪影，就传给你了。”
    沈惊鸿面色冷硬，如沈上清一样，他也不太擅长表达自己的情感。
    沈默接过雪影，笑了笑，将七子剑连同剑匣交给了沈惊鸿。
    “这把剑，承载的东西太多，我一个小辈断然不敢使用，先祖拿去保管吧。”
    沈惊鸿瞥了一样七子剑，他早就知道，这七子剑，是他七个伯伯的骨血凝铸。
    “我也没资格使用，还是等他醒过来，再还给他吧。”
    沈默点点头，收起七子剑，惆怅的望着远方。
    昏暗的天空，没有故乡的明月，也没有熟悉的气息。
    沈惊鸿还了剑，也并没有立刻离去，与沈默一同倚靠在护栏上，抬眼望着远方。
    “你说我才二十几岁，怎么就敢感觉自己已经老了呢？”
    沈默轻声呢喃，像是在问沈惊鸿，又像是在问自己。
    沈惊鸿沉默片刻，道：“这就是命运！”
    “如果一切都是命中注定，那人活着的意义又在哪里？”沈默继续问。
    这一次，沈惊鸿也答不上来了。
    他早已不是那种不信命，相信人定胜天的愣头青。
    这么多年的经历，让他学会了沉默。
    沈默看向沈惊鸿，轻笑道：“先祖给我讲讲离族的故事吧。”
    “离族……”
    沈惊鸿眼中闪过几分怀念，悠然道：“就如它的名字一样，这是一个注定颠沛流离的种族。
    我从那些残存的事迹看得出，我们这个种族的繁荣，其实只持续了千年不到。
    也就是爷爷在那些年，后来随着他战死，种族也就分崩离析了。”
    沈默侧目问道：“后王时代，先祖又是为什么离开上清宫？”
    沈惊鸿眼里闪过一抹挣扎，最终还是选择了开口。
    “因为，我亲眼看到他刺死了恩师。”
    “老老叶？”沈默诧异道。
    天机石的画面中显示，叶寻的确是被刺死的。
    然而当他询问，沈惊鸿却想也不想摇了摇头。
    “是神武殿当年的殿主。”
    “哦？”
    沈默正色起来，等着沈惊鸿继续讲述。
    他知道，自己的某些疑惑，可能就要在这一刻解开了。
    沈上清是神武殿圣子，这件事残存在许多人记忆里。
    尽管大部分人，似乎都被抹去了记忆，但天魔阵营中还有不少强者记得。
    还有，那日去神武殿，见到的那个老者，以及馈赠武道之心的老者，想来也知道沈上清的身份。
    要不然，不可能会那么轻易就送出武道之心。
    就连沈上清自己，应该也是知道的。
    只是想要从他嘴里得知真相，简直比登天还难。
    沈惊鸿深吸了口气，缓缓道：“其实，当年在灭掉藏天阁后，他们三个并没有去找西南二王，而是被神武殿当时的殿主，封为了圣子。
    当初的那位老殿主，一直想要淡化他心中的仇恨，想要让他放下过去，重新开始。
    可为了复仇，他心中的邪念越来越重，最终差点导致入魔。
    我听闻当时的老殿主，将他关到了神武殿的后殿，足足关了一年，日日夜夜为他清除心中的杀念。
    任凭周穆武和叶红提如何哀求，也没有将他放出来。
    直到后来，叶伯和周叔偷偷溜进去，将他放了出来。
    那时莲心还小，我也还没你大，那一晚我恰好去给他送修炼资源，便亲眼看着他走出后殿，跳进了老殿主的房间内。
    没多久，神武殿震动，传出了老殿主遇刺被杀的消息。
    随后，他们三人便成为了神武殿通缉的对象，这件事当时引起了天道的震怒。
    后来究竟是如何平息的，我就不得而知了。”
    再后来，上清宫成立，我要他去老殿主的神魂前忏悔，他非但不去，反而差点杀了我。
    我当时一怒之下，便离开了上清宫，从此与他恩断义绝。”
    沈惊鸿的语气很平静，平静的就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沈默听着，也是有些唏嘘。
    如果当初那都是分身惹的祸，沈上清就未免太冤枉了。
    因为分身不只偷袭杀了神武殿的老殿主，后续几乎杀光了沈上清身边的所有人。
    让一个名动天下的天才，变成了人人不敢靠近的天煞孤星。
    沈惊鸿眼中浮现出一丝迷惘，看向沈默问道：“你说，当年那个，真的是他的九绝剑分身吗？”
    “十有八九吧。”
    沈默也不敢给出肯定的答复，他毕竟不是当年事件的亲历者。
    不过他可以肯定，这对父子之间，肯定有很多的误会。
    沈惊鸿收回思绪，不再多想，而是静静望着沈默。
    “你真打算将盟主之位交出去？”
    “不然，还有什么办法？”沈默无奈摊手。
    沈惊鸿好笑道：“就算是天道宫的命令，你也不是那么安生的人吧？会这么轻易交权？”
    沈默无奈道：“真没办法，人家天道宫给我的交换筹码是上清先祖的天地二魂，不交权就拿不回来。
    我想反抗，也总不能不顾家人生死吧？”
    这些事，他没办法跟其他王朝的武者吐槽，也只能跟沈惊鸿提一嘴。
    沈惊鸿听完，点点头。
    “看样子，天道宫还是忘不掉他们在下界的代言人神武殿。”
    “那不是我们该操心的事，我现在就是好奇，神武殿会派谁来。”
    其实无论是谁，对九王域、对各大王朝的结果都是一样，无非就是司空羽与时臣的鹰犬。
    到时候，针对九王域是必不可少的。
    甚至于此刻，沈默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只要能拿到沈上清的天地二魂，一切，都是可以从头再来的。
    ……
    与此同时。
    神武殿。
    时臣满面春风，召集了神武殿的众多强者参加会议。
    会议的气氛，也是空前的热闹。
    “副殿主大人，有什么好事？值得您这么高兴？”
    下方，一位长老好奇询问。
    这一问，正中时臣下怀。
    “是第四通道那边出问题了。”
    此话一出，各大长老面面相觑，皆是露出不解之色。
    他们依稀记得，第四通道那边的九王域，招揽了两百多个王朝使者，已经占领了整个寒枫城。
    此刻形势一片大好，怎么会突然出问题？
    时臣淡淡道：“具体什么问题，本殿主也不清楚，不过我料想，应该是九王域治理无方，压不住那么多王朝。
    就在今日，天道宫派遣使者下界，亲自给本殿主传达了一个命令，那就是尽快派遣一个合适的盟主，去第四通道接管九王域手中的权利，组建新的联盟。”
    “什么？”
    时臣话音落下，一干神武殿强者皆是面面相觑。
    许多人都不敢置信，他们会如此轻而易举的拿到第四通道的掌控权。
    这所谓的盟主，权利可就大了。
    原本属于九王域的一切，他们都可以据为己有。
    最重要的是，第四通道已经成为了天魔所忌惮的禁地。
    在那里当盟主，绝对是一件美差。
    当然，最让人心动的，还是可以踩一脚九王域。
    司空羽率先鼓掌，大笑道：“这就叫乐极生悲，好啊，这些日子来，九王域肆意妄为，仗着有些功劳，浑然不将神武殿放在眼中。
    现在，多半是连天道都看不过去了，想要惩戒九王域。”
    “哼，没灭掉他们，已经是天道仁慈，否则就那不堪教化的野蛮种族，灭掉也是轻而易举之事。”
    这长老说完，时臣目光幽幽道：“带上你认识的所有强者，去灭掉九王域，如果能灭掉，我这个副殿主让给你做，你答应吗？”
    此话一出，这长老脸色剧变，急忙摇头。
    “副殿主大人说笑了，我也只是借您的话，贬低一下九王域。”
    口嗨归口嗨，谁要是说能灭了九王域，那就是脑子被驴踢了。
    天魔十个金甲军团，千万天魔两面合围，都没能奈何九王域。
    最后，也只是干掉了一个沈上清。
    他们神武殿，又能抽调多少军团去攻打九王域？
    到时候，站在九王域身边的王朝又有多少？
    这一切的一切，对他们而言都是未知数。
    所以，灭掉九王域并不现实。
    时臣淡淡道：“召集诸位来，主要是商量一下，这个盟主该由谁去担任，有什么意见，就尽管说吧。”
    先前那口嗨的长老再度出声，道：“副殿主大人，不如派我前去吧，我保证当上这个盟主之后，尽力为我神武殿争取利益，将九王域压制到谷底。”
    “七长老勇气可嘉，但你镇得住九王域的人吗？还有两百多个王朝的使者，会服从你的调遣吗？”
    这个问题一出，七长老顿时沉默下来，讪笑一声不再请缨。
    司空羽和时臣对望一眼，司空羽轻叹道：“可惜老三还在第三通道，要不然可以让他去担任。”
    “也不行。”
    时臣摇头，重重哼道：“上一次天魔攻打九王域，三长老在未经请示的情况下抗命出兵。
    这件事足以证明，他可能与九王域有染，所以暂时不用他。”
    司空羽呼吸一滞，摇头道：“那……我就想不出合适的人选了。”
    那口嗨长老眼珠一转，接着提议道：“要不，让我的弟子去吧，他虽然只是一个内门弟子，但文韬武略，不输圣子圣女。
    最关键的是，让一个内门弟子去当这个盟主，也可以好好羞辱九王域。
    让他们明白，我神武殿一个弟子，也可以号令他们。”
    此话一出，众多长老纷纷赞同的点了点头。
    “这个提议不错，这样一来，九王域必定恼羞成怒，无论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都将会遭到天道制裁。”
    时臣请叹了口气，幽幽道：“那你们有没有想过，神武殿一个涉世未深的弟子，永远不可能赶得上沈默，会被他玩的团团转，甚至被九王域卖了都不自知。
    我让你们来，是想让你们提出一些建设性的意见，而不是把所有人的智商，都拉到和自己同一水平。
    诸位，明白我的意思吗？”
    司空羽沉声道：“首先，派去的这个人，一定要可以代表神武殿，而且有一定的实力与定力，其次就是，这个人要心向神武殿，极度厌恶九王域。”
    此话一出，众人目光纷纷落在司空羽身上。
    那口嗨长老小心翼翼道：“大师兄，这个人……不就是你吗？”
    司空羽听罢，不禁愣了愣。
    仔细想想，这长老说的好像没什么毛病。
    这个人，不就是他本人吗？
    时臣也有些意动，提议道：“大长老，莫不如就辛苦你一趟。”
    司空羽深吸了口气，没急着应答，而是侧目问道：“先前副殿主大人说，那沈上清死了是吧？”
    “没错，情报就是如此，应该不会出错。”
    司空羽点点头，起身道：“既然如此，本长老就亲自走一遭，去当这个盟主吧。”
    他堂堂神武殿现任的大长老，去第四通道当一个盟主，也算是理所应当，至少名分是足够了。
    时臣严肃道：“天道宫命你两日内启程赶往第四通道，大长老交代一下，没什么事就尽快出发吧。”
    司空羽点点头，抱了抱拳，转头回去准备了。
    ……
    一日时间，飞快而逝。
    第二日上午，沈默再度召集了各大王朝使者。
    望着下方两百多个使者，沈默开门见山道：“叫大家来，主要是为了联盟一事，有多少王朝愿意加入联盟，现在可以做决定了。
    我这里有两块纸板，一面是加入，另一面是不加入。
    一会请诸位上来，在对应的纸板上写下你们各自王朝的名字。”
    一干王朝使者面面相觑，最终，极影王朝的使者率先上前，在加入那块纸板上，写下了极影王朝的名字。
    再然后，各大王朝依次走过来，一个个的写下名字。
    短短半个小时，两百四十五个王朝，都已经做出了属于自己的选择。
    其中一百八十个和九王域一样，选择加入联盟。
    剩下的六十五个王朝，选择不加入联盟。
    这六十个王朝，以神王朝为首，还有一些排名靠前的王朝。
    这些王朝都有一个共性，那就是被神武殿坑过不少军团，所以打心底里信不过神武殿。
    如果是沈默担任盟主，他们绝无二话。
    神王朝使者笑呵呵道：“抱歉了沈城主，王主大人给我的答复是，什么时候盟主变成你，什么时候再加入。
    现在，我神王朝还是保持观望态度。”
    其他王朝使者，大概也是这样的答复。
    沈默点点头，并未多说什么。
    他知道，天道老贼在等他的结果。
    一百八十个王朝加入联盟，也算是他超额完成了任务。
    接下来，就等神武殿派人来了。
    沈默有些好奇，神武殿还能派谁来。
    总不至于，是时臣亲自前来当这个盟主，或者是派一个无名小卒来吧？
    直到下午时分，他这个疑惑终于被揭晓。
    来的，是他最不愿意看见的司空羽，身后还跟着两个神武殿新晋长老，都是四路王境。
    这个阴险毒辣的大长老，算是九王域最讨厌的人之一了。
    司空羽从新城走过来，被九王域武者监视了一路，内心十分不爽。
    要不是沈默提前打了招呼，他说不定都没办法安全走到屠魔城。
    当站在屠魔城门外，即便身为神武殿长老，司空羽还是深深的震惊了。
    这座巍峨雄壮的城池，以及城池上密密麻麻的屠魔炮、屠魔枪，让司空羽目光带着些许痴迷。
    在今日以前，他很难想想，这将是他治理的地方。
    比另外两个通道战场，可强的太多了。
    尽管他不认可九王域的人，但此时此刻，也不得不认可九王域的实力。
    难怪，可以在第四通道站稳脚跟，打退十个金甲军团。
    越想，司空羽内心就越狂热。
    走起路来，都有些飘飘然。
    沿途，是各大王朝使者，正平静注视着他。
    其中大部分，都是他所认识的熟人。
    司空羽看见的熟人越多，内心就越不痛快。
    这些本该听从神武殿号令的王朝，竟然不声不响都在第四通道买了城池。
    他不是傻子，当然知道这些王朝的真正意图。
    所以，尽管他顺利当上了这个盟主，内心的不爽，也没有减少半分，反而加剧了许多。
    “欢迎盟主！”
    沈默站在队伍最前方，懒洋洋的喊了一句。
    两侧的王朝使者群里，零零散散传来几声附和，反响并不热烈。
    这一幕，再度刺痛了司空羽的自尊。
    他沉着脸，看了一圈后缓缓开口。
    “都来议事殿，本盟主有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