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背景辐射里没有光电信号，至少说明在四十二年前，这影子星系还没发生过战争，没被发现。
    小福没能从潜伏伪装里得到太多信息。
    观察意识在跟着数据流潜伏进去的瞬间，便与小福本体失去了联系。
    那星系仿佛被一层只可进，不能出的单向渗透膜所笼罩，如同千年前在污水处理中运用极其广泛的陶瓷膜单向过滤工艺。
    这种信息控制与太阳穹顶略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太阳穹顶是只可出不可进，影子星系的信息遮掩则是只可进不可出。
    意识链接的量子流只给小福短暂送回一点点情报。
    小福是根据这段符合行星系量子风暴背景，也就是宇宙规则的信息反推出了该星系的恒星质量，至于别的，就一概不知了。
    “你没事吧？”
    听小福说他丢了一段意识，陈锋略显担心的问道。
    福莱德斯摇摇头，“没事，过两天就恢复了。重要的是，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办？从我们这里到影子星系有四十二光年，如果以最快速度航行也要两年。”
    陈锋想了想，“两年那也不是很久吧。我从3019年来这里，到现在3121年，一百零二年我都等得起，两年又算什么？”
    小福摇了摇头，“但影子星系里的人未必等得到我们。”
    “怎么说？”
    “哥你看。”
    福莱德斯再次唤出星图。
    这次的星图中心点取了晨风二号所在的位置，覆盖附近一千光年范围。
    在星图中除影子星系外，还有两百余个人类殖民星系尚存。
    其中大约四分之三呈红色，四分之一呈绿色。
    按照复眼者分兵的规律，在这一千光年范围内，大约有一百六十支小型棱舰舰队，其中一百四十只正在进攻人类星系，另外则有二十支巡逻机动，棱舰总数应该在十万艘左右。
    小福：“这是我们的位置。这是之前我们与球型战舰交手的位置，最近的一艘棱舰最近一次出现的位置在这里，离我们很近，即将找上那艘逃生舰。因为不确定性，在星图中用明灭闪烁的红点表示。”
    陈锋只简单看了片刻，心里却已经通透，“先不管那么多，小福你赶紧让我们重新回到介质层，往影子星系的方向前进。”
    “嗯。”
    等小福走了，陈锋却继续背负双手一直站在星图下方。
    代表战区星系的红芒正在一点点变淡，表明这些战区星系附近游弋的棱形战舰数量正在减少。
    与此同时，星星点点的红芒开始呈一定趋势游离。
    正如福莱德斯所说，每当复眼者的作战单位出现在某地，与人类战舰发生交火，亦或是短暂的被监控网络扫描到，就会在星图中被打上标记。
    随着越来越多的复眼兵力转移被标注出来，此时星图中这一百多个代表战区的红点已然变成了一百多朵“烛火”。
    烛火的焰心是这些星系，由无数星星点点红光组成的内焰与外焰的尾端，却都指向同一个方向——影子星系。
    这表明复眼者正在进行高强度的调兵遣将，准备组建第二支规模等同于围攻DF711堡垒舰的主力部队，说明影子星系已经暴露了。
    小福能发现影子星系，理论上复眼者也能发现。
    通过观察烛火的高度，可以反推出复眼者的兵力调动早在近十天前已经开始，推算时间可以精准到陈锋与第一只刀锋螂正面交手的0.5秒后。
    另一件事也基本同时发生，正是大型棱舰舰队对DF711的总攻。
    只有一个解释。
    早在晨风二号暴露行踪之前，复眼者其实不但知道DF711堡垒舰，还知道这个看似藏得很深的影子星系。
    复眼文明知道这是人类的两张底牌。
    或许在其原计划中，是先将其他区域清扫干净，再灭DF711堡垒舰，最后来处理影子星系。
    这从复眼文明的全盘布局就能看出来。
    如果不发生什么意外，大约一个半月后，晨风二号附近一千光年里的两百余殖民星系将会被完全清剿，然后这十万艘棱舰将合兵一处，直扑影子星系。
    等这边的战争打响时，DF711堡垒舰战役差不多即将进入尾声。
    把时间再往前推，仔细观察复眼者的兵力走向，也能看出端倪。
    在之前的战争中，棱舰舰队时不时的会深入腹地定点打击重要殖民星系，但到如今还留着的这些“平庸”殖民星系的方位，与影子星系的位置却形成了微妙联系。
    当所有棱舰舰队同时从剩余殖民星系开拨，直奔影子星系时，将会分三批次，每批次三万余艘几乎同时抵达。
    此时除了大约正在尝试搜捕陈锋的那艘之外，离影子星系最近的第一批次棱舰舰队只相隔不足两百光年。
    以棱形战舰的500倍光速的巡航速度，将在四个月又二十四天后抵达。
    这就是小福认为影子星系未必能等到陈锋的原因。
    所以，如果陈锋继续追求利益最大化，继续保持绝对冷静，其实这时候他不该选择去影子星系，而是该让小福想办法与对方提前联系上，自己再背向而行，躲得越远越好。
    那样影子星系的作用将会变成单纯的为他提供情报，同时也帮他多拖延一些时间，吸引点火力。
    更理智的说法，便是等抵达目的地时，哪里大约也只有一片废墟在等待着他，可能还有几艘棱舰。
    但这一次，但陈锋达成某个猜测之后，他却一点犹豫都没有了。
    他在奢望着影子星系里的人能给自己惊喜，譬如支撑到他抵达。
    亦或是真只有废墟和尸体等着他，他也想去看看废墟与尸体长什么模样。
    然后战死当场，也了无遗憾。
    反正这次已经多活了一百年，死掉又有什么关系呢？
    陈锋默默看着星图，暗叹一声。
    虽然他拒绝承认，但事实真相就是，他真的累了。
    抄起双手当一个冷漠的战争旁观者，比亲自参与进去还要累十倍。
    再眼睁睁看着人类制造的另一个奇迹般的恒星堡垒舰陷入苦战，并一步步走向灭亡，还因为距离而毫无办法，还因为保守而不敢出面，给世人鼓舞信心，陈锋内心无法与人述说的煎熬已经达到了极致。
    他撑不住了。
    他也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自己现在接近一百三十岁，以46.66%唤醒度高阶银河人类的最长寿命计算，自己大约相当于四十岁的二十一世纪人类。
    哪怕回去之后，寿命真会继承，坚持锻炼的自己即便已经四十岁，也还能算得上个老帅哥，还有生育能力，一切都还来得及。
    “小福。”
    等晨风二号重新进入介质层后，陈锋突然叫了一声。
    “在呢，哥。”
    “差不多是时候了。”
    “什么？”
    “把我回来了的消息，通过量子网络向全人类公告。”
    “但我们会被那艘棱舰找上。”
    陈锋咧嘴笑了笑，“那有什么关系。我们本来就要去参战。”
    “你想和影子星系联系上？”
    “是的，这是我的目的之一。他们也都已经暴露了，没必要再躲藏着。”
    “好的，我明白了。”
    ……
    DF711堡垒舰中，最高指挥官，晨风帝国第二元帅面无表情的看着作战指挥全局分析图。
    分析图一共分为数个不同的板块。
    居中的立体投影是堡垒舰方圆一亿公里的星空，最中间摆着的堡垒舰虚影，星空中代表人类兵力的绿点与代表复眼兵力的红点混杂在一起。
    星空中时不时闪烁出球状黑板，以及一些雾状的大面积黑雾，这些是棱舰隔空投放的暗能量、暗物质爆破团。
    在星图上空则还有大量的参数。
    包括士兵阵亡情况、不可再生资源消耗情况、人口剩余情况、能量输出参数、堡垒舰护盾参数、战线内层舰队统计、外层舰队统计等等等。
    战争打响时，堡垒舰内部共有80亿左右人口，其中科学工作者15亿，士兵35亿，工人10亿、管理体系工作者数千万，以及基本失去工作能力和尚未拥有合格工作能力的老人孩童10亿。
    到现在，只不足十天过去，人口数量已经下滑至70亿，战士损失惨重，各方面资源也消耗甚快。
    科研工作者们依然在疯狂的吸收外部知识，不断革新科技，但复眼者军备的可怕适应能力太惊人。
    在人类武器能达到刀锋螂的完美大统一力切割的境界之前，既看不到打破棱舰外壳的希望，也看不到完全压倒刀锋螂适应能力的可能。
    同理，人类也掌握不了如同复眼者那样的500倍光速巡航，以及短程快速折跃的推进能力。
    其实人类几乎已经看到希望了，就在帝国边疆的另一边，天峰917号逃生舰里，那枚与人类科学看似同根同源，但却又展现出另一种不可思议的统一聚合力的金属圆球。
    然而人类得不到那些圆球，知道怎么用，手里却没有，并且没机会去寻找。
    早在数天之前，天峰917号便已在棱舰的扫荡之下化为宇宙灰烬。
    并且这艘棱舰肯定还在追踪那个人的踪迹。
    第二元帅虽然面无表情，但内心却是一片凄凉。
    他知道最多再有一个多月，DF711堡垒舰将失去最后一名战士，以及最后一块可以用来制造智能兵器超脑核心的特殊矿藏量子晶体。
    他很想为自己和人类叹口气，但不能，他不能让人看到自己的软弱。
    他眼前的战报再次刷新，一支由百万人组成的精锐舰队刚刚全军覆灭了。
    第二元帅瞳孔轻缩，被他寄予厚望的小儿子就在那支舰队里，是一名才华横溢的年轻舰长。
    那个人到底在哪里？
    他真的在看着我们吗？
    我们的坚持，真的还有意义吗？
    即便意志坚强如第二元帅，也偶尔会在独处时扪心自问。
    就在此时，他的个人通讯频道猛的响起急促的提示。
    在他的视网膜右上角直接弹出信息，“最高机密频道，最高紧急信息，是否接通？”
    “接通！”
    下一刹那，一张坚毅的中年人面孔出现在投影中，剑眉星目，眼神坚定，留着头精悍的短发，鼻梁高挺，肤色因为常年呆在低紫外线的舰船内部环境里而略显苍白，但却依然精神抖擞，气势凛然。
    他与历史书中记载的年轻时的模样稍微区别，但还是能一眼就被认出来。
    晨风帝国也找到了无数个“陈锋”，与他的容貌都高度相似，但从来没有一个人，能透过区区视频信号，便对旁人传递出如此坚毅的气质。
    只是看一眼，第二元帅便能感受到对方身上那股汹涌澎湃的强大意志。
    那团他心中的火焰，从未熄灭，并能轻易传递给所有人。
    中年人缓缓张口。
    “各位，我是陈锋。”
    嘶！
    第二元帅猛的吸气。
    “谢谢你们这一百年的坚持，虽然我不知道接下来的走向会怎样。但我想说的是，你们的坚持给了我很多回报，我得到了很多很多的信息。另外，战争还没有结束。尽管希望一直都很渺茫，但也一直存在。再次感谢你们，另外，等着我，一定要等着我。”
    话音落，视频信号结束。
    第二元帅的鼻子突然酸了，汹涌泪水夺眶而出。
    但他根本就没有擦拭眼泪的心思，而是直接打开了DF711堡垒舰全军通讯频道。
    “全军听令！刚刚接到最高领袖陈锋的讯息！他在看着我们！我们的每一场战争都能为他收集到更多信息！所有人都记住，以活下去，活得更久，抵抗得更久为最高目标！时间，就是最高领袖需要的信息！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轻易放弃自己的性命！如果无路可退，就一定要更靠近，爆炸得更绚烂！得到更多答案！人类终有一天可以掌握宇宙本质！可以超越复眼文明！”
    在通讯频道中，同样有无数双眼睛注视着第二统帅。
    这些人刚刚也看到了陈锋的视频。
    无数双拳头紧握，无数个牙帮紧咬，无数人的意志在心底重燃，直冲银河系的上空。
    “坚守至最后一刻。”
    DF711堡垒舰战役的参战成员们一直以来的战斗口号，重新响彻在宇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