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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16 蕃国怀奸,仁愿入陇

    湟源大营中,到处都洋溢着一股得胜的喜悦。得知雍王将要入营,黑齿常之更率领一干将校策马出营。
    “末将等幸不辱命,今日午前攻克蕃国乌岭横堡,大军即日便可次第入驻,待时以击!”
    远远的,黑齿常之便翻身下马,趋行至雍王马前,揽辔叉手,神态间的自豪之情并不逊于麾下年轻的兵长们。
    眼见黑齿常之此态,李潼眉头隐隐一皱,继而便点点头,于马背上振臂挥鞭并大笑道:“众将士勇武可观,积此初捷,大功可望!”
    众将领们听到这话,也都纷纷笑逐颜开,下马列行至雍王仪驾之前,叉手并呼道:“殿下恩威教使,卑职等唯捐身以报,猎蕃青海,扬我军威!”
    一众人簇拥着雍王一行直往湟源大营而去,行途多有营士们眼见到雍王入营,也都各列道左高呼为贺。
    跟随在雍王后方的娄师德眼见雍王与众将士们互动亲切,心中又是不乏感慨,雍王入陇时间不长,但已经在河源军中颇积恩威,的确是有过人之处啊!
    入营之后,闲杂人等一概退去,中军甲士将大营团团保护起来。帐内众将各自落座,黑齿常之等才来得及与娄师德小叙别情。
    “娄公今次复归河源,旧人得以聚于雍王殿下帐前受教领事,青海此战无疑更得胜算!”
    久别重逢,再次见到娄师德这个老搭档,黑齿常之脸上笑容满满。娄师德也热情的与众将士们问候寒暄,难耐喜悦之情。
    河源军是在高宗仪凤年间李敬玄兵败承风岭的基础上建立起来,承风岭一战,李敬玄不习兵事、十八万唐军大败亏输。而这场战事,也并非全无收获,黑齿常之与娄师德这对搭档就是在这一场战争中脱颖而出。
    黑齿常之自不待言,若非他率领精众死士夜袭吐蕃大军,李敬玄所部几乎不能退回赤岭以东。
    至于娄师德,同样表现出色,受命收拢败卒,让逃散在青海以南的唐军溃众们得以返回鄯州,并在赤岭与吐蕃大将进行谈判,才初步稳定住了此边形势。
    后来河源军建立,黑齿常之以河源军大使主管军务,娄师德则以河源军司马主管营田事宜,彼此之间可以说是有患难与共的交情。后来黑齿常之被调离河源,娄师德更是留守于此独当局面。
    眼下娄师德再次返回河源,无论黑齿常之还是河源军众将士,也无不欢欣鼓舞。对河源军将士而言,这两人搭配,就是他们最信服的领导。
    李潼也没有强违人意,只是坐在帐中笑看娄师德与在场众人寒暄问候,给他们留下一点交流的时间。
    一直等到众将士全都住口,他才又开口说道:“攻拔乌岭横堡一战,是否仍存曲隐?”
    听到雍王这问题,黑齿常之也点点头,脸上笑容收敛,沉声道:“乌岭横堡乃蕃国海东甲伍集散之地,此前游弈互攻,我军都始终难以靠近其地。近日战况虽然不差,连拔左近数堡,但较之合围乌岭横堡,仍有几处阻滞。昨夜围攻,只是叩关示警,逼迫蕃国将游弈之师聚回堡中,以求一战克之,但乌岭横堡却被就此夺下……”
    听到黑齿常之这番解释,李潼才明白这场胜利来的蹊跷,仅仅只是一次佯攻,便攻克了蕃国在赤岭西麓最大的一处堡垒,自然让人感觉怪异。
    “蕃国这是主动退去?游弈寻探海东,可发现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想了想之后,李潼又继续问道。
    黑齿常之摇了摇头:“海东并没有特殊的军伍调动,但也并不排除暗中聚众的可能。毕竟我客军游师,不能望尽贼之虚实。海东地势不乏沟壑,蕃卒游荡之旅、不习傍城为战,在海东也没有设置太多烽堡为守。”
    吐蕃刚刚从部落转为中央集权的政权未久,其民风仍然没有完全转化过来,虽筑城而不居,更习惯毡帐游徙的旧俗。也就是在赤岭这一线因为要发挥地势地理的阻断之效,才学着唐军建筑一些烽堡。
    但是离开赤岭范围,吐蕃虽然基本控制了青海周边的吐谷浑地,但却并没有大修城池作为区域中心。这样的习性,也就造成了几乎没有什么拥有极大战略价值的目标存在,唐军即便入境,都找不到什么可以围而攻之的城池。
    吐蕃军队,可以不受城池的限制,依托地利任意集散。像大非川、承风岭两次大战,都是诱使唐军深入其境,然后再集结优势兵力发起进攻。
    黑齿常之又说道:“此前几次大败,遗患至今,使得每与蕃国论战,军心都忐忑不稳。眼下攻克乌岭横堡一战虽然蹊跷,但也不敢让将士知悉详隐,若疑蕃国另有潜途,军势恐将不振……”
    李潼闻言后便点点头,认同黑齿常之这一看法。有选择的释放利好消息,这也是身为将帅必须要掌握的技巧。一旦将士心生恐慌畏惧之情,那这一场战争不打也罢。就算心知这城堡攻克的有怪异,但也只能宣传这是一场了不起的胜利。
    李潼还未入营,便意识到这一点,就是察觉到黑齿常之的情绪太过外露了。他与黑齿常之虽然接触时间不长,但了解也不算浅,其人秉性稳健、自有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静气,若是常规的战法攻克敌方坚堡,就算有什么情绪激动也绝不会如此做作外露。
    “蕃国主动退军,要么是国中有变,需要收缩青海周边防控之力,要么是故技重施,以此骄我军心、诱我深入其境。”
    “末将等私论,也无出这两种情况。究竟是哪一种,则就不好说。蕃国君臣矛盾深刻,钦陵或是不敢与我军长时缠斗、被牵扯军力,因此主动回缩。若非弃地自保,则就有可能是暗聚甲徒,寄望定势一役。”
    黑齿常之对雍王的看法更作阐述,并补充道:“无论哪一种情况,钦陵都是不愿与我军长久缠斗。敌所不欲,我则必行,再向海东行军,也应以稳妥为上计,步步为营,不可轻率冒进。”
    讲到这里,黑齿常之望向雍王殿下的眼神中更有几分钦佩,并不乏感慨道:“殿下善抚陇边情势,聚结诸力以助军事,使我大军能守从容、长久之计。钦陵既无内外同心同欲的处境,需要定策于乱、于急,则无论后计如何,此战不战已败!”
    赤岭一线的唐军与吐蕃军队,虽然可以说是两国最精锐的部伍,但也都面对一个相同的困境,那就是后方不稳,无法跨越赤岭进行长期的经营,以时间累积战略优势。
    但随着雍王登陇,统合各方的力量,河源军在这方面的困境已经有所缓解。有着丰富的后勤储备,黑齿常之自可以不争一时之功,制定一个在海东长线发展的战略。
    可是反观吐蕃方面,放弃赤岭防线,无论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其实都是一种势弱的表现。就算钦陵打算复制此前两场大胜,但其计策能否成功,是建立在唐军会不会长驱直入的基础上,这本身就是一种战术上的被动。
    在单兵素质方面,吐蕃军队就算精勇凶狠,但也并没有强大到不可战胜,甚至于还要隐隐弱于唐军。
    这也不是关起门来妄自尊大,吐蕃与大唐长达两百年的战争史,大大小小战斗无数,可以说只要没有高原气候的战斗环境压制,吐蕃一直都是败多胜少。
    当然,独特的高原气候也是吐蕃军队的优势之一,不成贬低其战斗力的理由。但哪怕是在高原作战,当大唐战略调控得当、没有顾此失彼的情况下,与吐蕃作战也并不虚弱。
    天宝年间哥舒翰攻克石堡城后,在青海海东筑城,当时就已经打得吐蕃不敢靠近青海周边。如果不是安史之乱爆发,陇右精锐全面内撤,又怎么会有陇右完全沦陷的惨剧发生!
    饶是吐蕃已经占据了如此强大的战略优势,仍然拿安西镇守的孤军无计可施。所以在战斗力方面,真不必对吐蕃过分的妖魔化。
    吃一堑长一智,大非川与承风岭两场大战,各自都有着巨大的战术缺陷。在青海这样一个战场环境,大唐虽然作为进攻方,但却并不掌握主动权,越深入其境,主动权就丧失的越严重。
    特别大非川一役,薛仁贵长驱直入、甚至都打到了乌海这一吐谷浑的西面边境,但却因为后路配合失当,不得不退守大非川。进退之间,唐军战斗力已经严重消耗,而这种军势的反复,又给了吐蕃大军围聚的机会,四十万大军围杀五万唐军疲敝之旅。
    所以无论如何,李潼都不会再重复这一错误。老子钱粮不缺,就是率军来青海旅游的,鬼他么才傻呵呵直往青海内境跑步前进的送人头。
    如今的吐蕃军神,正是内忧外患、焦头烂额,其人未能在第一时间便发起对陇右的攻势,让李潼能够入陇进行一番整合,现在陇右战线已经能够勉强支持长期对耗。只要能够长期维持在青海周边的存在感,就能让钦陵所统吐谷浑部分崩离析的越来越快。
    无论钦陵打得什么主意,赤岭全线贯通,对河源军而言都是一个新的起点。当李潼在湟源大营中与众将商量下一步行军计划的时候,西域方面的使者也抵达了鄯城,正是李潼心心念念的张仁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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