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该曲进才托了大运,自曲进才年底进京,经了一个月,那驶船老汉送他的银子他已花的精光。
这天,他饿得饥肠辘辘,实在受不住,眼瞟见他借住的大相国寺院子里有一块菜地。他早上看见,相准了,心里经过狠狠一番挣扎,想着这些菜等他得中了必定还回来,大丈夫能屈能伸,岂可因几颗菜废了自己的鸿图之志。便决定入了夜去偷些菜充饥。
至夜色深沉,大相国寺静谧安详,曲进才饿的前心贴后背,食物的意念支撑着,他蹑手蹑脚的淌过花园,入了菜地。
但好巧不巧,那夜住持老和尚正出门赏月,走了两步,猛然听到菜地中传来悉悉率率的声音。老和尚脚步一顿,以为是有野猪偷菜,这也不是头一回了,大相国寺建在半山,时常有野兽出没,便也没点个灯瞧,老和尚抄起一块大石头用尽全力砸了过去!
骤然一声“哎哟”之声传来,却是人声!曲进才疼的不轻,吓得也不轻。
老和尚也吓了一跳,战战兢兢走上前去,灯火照亮处,发现一个面黄肌瘦的书生正又怒又惊又羞又愧的瞧着自己,手中还拿着几颗嫩嫩的莴苣。种了几个月,长得还不大熟。
两人双双愣住了,大眼瞪小眼。片刻后主持和尚无奈笑了笑,请曲进才进屋说话,又询问他堂堂一个男儿,怎的沦落到半夜偷菜的地步?
曲进才脸红的握着那几颗嫩莴苣,手上还沾着泥土,他握紧了拳,踌躇着算是走上了前去跟老和尚说话,待他一一道清原委,那主持唏嘘叹了一阵,让小和尚备了斋饭与他吃。主持老和尚感叹他的遭遇,两人又相谈甚宜,几乎谈了一整夜。颇有些倾盖如故的感觉。
自此经过一段时间的相交,两人越发亲厚起来。那主持对曲进才照顾有加,住宿饭食都免了不说,这大相国寺乃是几世几代皇家钦定的寺庙,这寺庙主持与京城权贵人家都有交情,主持更是亲把曲进才的行卷递给了当朝宰相。
也该曲进才行此大运,他确有真材实料,那宰相看了行卷也赞叹了一两句。这当朝宰相正培养自己的新势力,便又跟主持批阅的主审官礼部尚书提了一两句。
因而春闱结束后放榜那一日,曲进才见那榜上自己得了个十九的名次,千万人争抢独木桥,十九也是顶顶优秀了,而会试之后,贡试殿试更是一路顺利,跟开了绿灯似的,直在御前圈了个十八名。虽跟进士差点,但也成了同进士出身。位分等同尊贵起来。之后地方又正好有缺,就被赐予福州同知州官职,秋季上任,一夜之间平步青云,倭瓜变金瓜。
曲进才自得中了后喜不自胜,正如那诗,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一边让快马递了捷报,捎给自己爹娘,一边想了想,又给计软传了一封自己得中的书信,心思他如今平步青云,跟她有天壤之别,看这个趋炎附势的势利女人,还不把肠子悔青?心里暗暗意yin了一阵,又在京城拜谢大相国寺主持,登门拜见宰相,忙碌了几天,得了不少的“赠礼”,这才一身绫罗绸缎的收拾行装回故土。
回去时坐的不是来时的那条船,但待到青州渡口时曲进才也着人寻到了赠他银两的那位老船家。
那位老船家音容笑貌不变,但曲进才已是绫罗绸锻加身,老船家一见他便要下拜,曲进才亲将他扶起,将昔日老船家所赠的银两以十倍数奉还,又谢赐饭赠衣之恩,留下信物,又说来日有难可寻他等等之语,切切嘱托了一阵,那老船家心里感慨风云际幻,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面上惶恐,心上喜喜的将银两装了,信物收好。念着回去好好好跟旁人炫耀炫耀,天大的缘分!合该日行一善,叙了回话离去不提。
此时已是四月初,天已微热了,计软呆在家里倒也无所事事,每天读些赵大赖买给她的书,可惜她的文言文造诣当真堪忧,读那史书之类的更是造次了,只有那些话本子游记还能看出来几分意思,其他的书压根就是攻读文言文,看几句要琢磨许久的意思,脑仁疼痛不已。心思着等赵大赖回来,便让他把这些书仍旧卖了吧。
不过有一本倒是得计软的意,是一本国学的启蒙书,做对子作诗用的,因而计软每天早晨醒来时候,便要晨读一个两个时辰,背些子天对地,雨对风,大地对长空,赤日对苍穹,雷隐隐,雾濛濛,日下对天中等一些初级玩意儿。渐渐入深,倒也有两分趣味,也得了两分长进。
而这天收到曲进才的信不能说不意外的,她还以为他们连普通朋友都做不成了。拆开了信得知他得了中还被封了同知州官职,自然也替他心喜,只他语句间隐隐有愤懑之词,亦有得意炫耀之句,计软不禁皱了皱眉,但也不曾多想,有心给他回信祝贺他两句,又想起赵大赖那忽喜忽怒的性子,踌躇了一下,不愿多生事端,便看罢就点了火烧了那信。
坐在屋子里,空荡荡的,又思起赵大赖不知何日回程,他在家还不觉什么,他这一离开这么久,竟隐隐生出两分不适。计软抬眉,感受着越来越热的天,身上厚厚的衣衫,和窗外越来越亮的春光,不禁生了几分烦躁。
她拿起团扇撩了两下风,心思着有空是该上街买些绢布等裁剪春衫夏衫了,也该到赵管事家逛逛,跟着赵管事家的学些成衣制作。
这般想着,便理了理妆,整理仪容毕就往门口走,还未到门首,便听见有叩门声响,计软愣了愣,第一个想到的莫不是赵大赖回来了?快步过去开了门,推开门,却见是一家三口,两老的面容衰黄,目测有四五十岁年纪,还跟着一个不大的,看着有十六七岁的女孩,长得一张不讨喜的大脸,两只眼四处瞟,很有胆子。但见整体都是衣衫褴褛,满面风尘,既憔悴又狼狈。
计软微愣,几把他们当成乞丐,眼波一转,扫过三人,没一个她认识的,便问道:“敢问几位是?”
那个身量中等,身形偏瘦的男子瞟了她一眼,被惊艳了一把,暗道这娘子竟如此绝色,这龟儿子倒有福气,也有钱,看来这亲是寻对了,贼眼收回一抹掠过的贪婪,涎着脸道:“这里可是赵府?此处的当家的名讳可是大赖?”
计软更是发愣,远门亲戚?没见过的熟人?顿了顿才道:“小门小户的,赵府不敢当,不过夫君的名字确实是大赖。”
说完这句,那三个人相互对视了几眼,眼里露出喜色,目光交流毕,那男子又扭了头道:“想必娘子便是大赖的媳妇了,不瞒你说,我们都是大赖的家人,我们此番过来是来寻亲的,我们打听了几多人家走了近千里的路才到这里,可算给找着了!”
吞了吞口水,又急切的指着他旁边的那个四五十岁的女人道:“那个,那个可是大赖的亲娘!”
计软脑回路有点堵,不是没爹没娘的吗?目光顺着那手指的方向朝那个妇人掠过,只见那妇人捏着衣角,有些局促,眼神闪了两下,生怕她不相信,对着她高声道:“俺大赖背上有颗黑胎记哩!”
那男人又不迭道:“对对!你把大赖叫出来,他走的那年都九岁了,肯定还认得他亲娘哩!”
计软愣了,看着这唱作俱佳,莫非真是亲娘过来寻亲的?虽然有点狗血,但赵大赖后背上确实有一块大拇指大的黑胎记,只单凭这个也不能断定?赵大赖那个不修边幅的样儿,光着膀子光着后背是他的正常状态,胎记被人瞧见也再正常不过了。况赵大赖还不在家,更没办法断定。
在没有肯定答案的情况下计软笑了笑,回说:“夫君他出远门去了,我一个新妇,你们别见怪,对那些亲戚熟人的都生,不认得。好在夫君再有个把月便回来了,不如三位先赁个房子住着,等他回来了我一定通知好他,再跟你们相认如何?”
那妇人听说赵大赖没回来有些松气又有些失望,而听了计软所言便觉得不大喜,什么认不认?她都说了大赖身上有块胎记还不够认得?这两进两出的房子,那么大的院落,他们一家子刚围着这房子绕了四五圈,敢肯定,定然有五六间房子空闲着,却让他们到外边儿赁房子住?!什么人?!是看他们穿的寒酸瞧不起他们,觉得他们是来坑蒙拐骗的?一这样想,越看计软带笑的眼神,就越觉得她是在瞧不起他们。
又想,小时候大赖那孩子就蠢笨,长大了还是眼瞎娶了这般一个没眼色又抠的媳妇,不说把他们恭恭敬敬的奉为上宾,好吃好喝的伺候着,还要把他们往外赶?她是想不明白,瞧着计软的眼神便露出些不喜。
那男的不这么想,突然上来一群陌生人,谁家会轻易认你?碰上那尖刻势利的妇人,生怕你夺她家产,不把你赶得越远越好便是她善良了,而他瞧着这妇人倒不像是那尖刻的,搓了搓手,看了自己的媳妇和女儿几眼,扭回头在计软面前局促而不好意思的道:“不是我们不愿赁个房子住,只我们奔波了这么多时候,已经几天没吃过饭了……”
计软一听,当即面皮子一红,看着几人都是面黄肌瘦的,可不多天没吃饭了?是她思虑不周,面红道:“是我不周到了,竟忘了你们这么远奔波而来定没空吃饭食。这样,我正好要到干爹家去,你们同我去一道吃了饭,我再劳烦干爹同你们找个房子,干爹在这青州府还是有头脸的人物,是高府的总管家,他认识的人多,赁个好房子也容易。到时你们只管安心住着,夫君一回来我便让他过去找你们。”
计软心思,不管是真父母还是假父母她都不能怠慢的,在这个时代,生养之恩大于天,你要是亏待父母,传出去或者告上去就跟犯了法律一个样,孔雀东南飞不就是这样的吗?能把自己的儿子逼死,道德绑架简直是恐怖。况且赵大赖那句“除了我娘再没有人对我好”,她是记在心的,多看了那妇人几眼,心思不敢怠慢她。但在没确定的情况下让这么一家三口住进她的院子又是不可能,那对她来说是危险的,最好的办法就是推给赵管事,他是干爹嘛!让他去辨认,让他去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