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你好，请问你是归国还是旅行呢？如果是旅行的话，也许我们可以一起……”

    “抱歉，我喜欢独来独往。”

    “……好吧……打扰你了……”

    飞机上的对话只进行了几句就结束，女孩子好不容易提起来的勇气都被男人合起来的双眼挡在了外面。

    下飞机的时候又听到了走在身后的女孩子间的窃窃私语。

    “好帅啊，跟他说话试试看？”

    “在飞机上说过啦，冷冰冰的，算了吧……”

    冷冰冰的……吗？

    男人停下脚步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双手，吸血鬼的体温确实无法让人感到暖和，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即使这个种族足够强大，可是在世事面前感到无能为力的时候并不比人类少。

    出了机场拦了一辆车，说出目的地的时候司机有一瞬间的惊讶。毕竟不是每个人都会远道而来专门去墓地的吧。

    “先生是专门回国去悼念亲人吗？”

    “不是，”确切地说，连朋友都不算，“我休息一下，到了麻烦叫醒我。”不想谈话也不想看沿途的风景，男人立起大衣领口，靠着车窗闭目小憩。

    大约几十分钟之后，车辆停了下来，下车才发现外面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先生，我这儿有伞，您……”

    “不用了，谢谢。”吸血鬼不会在意这一点点的湿冷。礼貌的拒绝之后，男人缓步走进墓地。

    空旷的地方，亡灵不少，活人没几个。至于他自己，几百年的岁月里，到底算活人还是死人，自身也不明白。

    脚步最终停留在一块墓碑跟前，男人静静的看着上面的铭文——玛莎，？—1877

    每次站在这里，总觉得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碰见她的时光……

    “先生～买支花吧——”小女孩儿拉住男人的衣角，笑的时候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

    “我没有需要送花的人。”

    “……那您可以买一支送给我！”

    “然后你又把我送给你的花再拿去卖给别人，对吗？”对于小女孩的提议，男人露出了轻微的讽刺。人类都是这么唯利是图吗？连这么小的孩子也是？

    “不会的！”小孩子的脸因为被质问而变得有些红，她是看到这个人很好看，觉得他也许很好心，所以才说了之前的话，然而却听到了让人难堪的回应，只得委屈的吸了吸鼻子，“不买就算了。”说着就转身离开，同时响起的还有肚子的咕噜声。

    “饿了？”

    “才没有！”

    “嗤——”不知道为什么就笑了，作为每个月只用吸食一次血液就能维持生理机能的种族来说，饥饿的滋味从来就没有品尝过，对于眼前幼小人类的执拗有着无法理解的兴趣，“走吧，我带你去吃东西。”

    坐在餐厅里的时候，小女孩双手并用的吃相成为了众人注目的焦点，穿着朴实的女孩子被贵族们用厌恶的眼光嫌弃着，男人却不以为意，只是静静的坐在对面看着。

    等到小女孩吃饱喝足，摸着肚皮窝在凳子上打饱嗝的时候，男人指了指她胸口的餐巾，“用那个把嘴角的油渍揩掉。”

    “哦，哦。”小女孩用餐巾小心的擦完嘴角，然后跳下座位走到男人身边，把一篮子的玫瑰花放到他的跟前，“谢谢您带我来吃饭，这个，都送给您。”说完，朝着男人鞠了一躬，扭头跑掉了。

    那之后的一段时间，没有好好了解过这个国家的男人却时不时的会路过那条遇见小女孩儿的街道。

    再一次相遇的时候，依旧是她在拉着路人请他们买玫瑰花，不同的是她看起来瘦了一些。

    男人日复一日的看着人类小女孩儿，偶尔也带她去吃饭，餐桌上的礼仪没学会多少，胃口倒是越来越好，然而脸颊却越来越凹陷。

    冬日里的一天晚饭后飘起了雪，边散步边把小女孩儿送回了她的住处，才发现所谓的家不过是四处漏风的破房子。

    等小女孩儿进屋之后，男人转身往回走，遇到街口一直张望的老年人时，又了解到了一些关于她的事。

    “先生，您是打算收养玛莎吗？您看起来是位仁慈的人，如果能帮助她的话就太好了。她真的是可怜的孩子，因为患病被父母遗弃，每天早出晚归的卖花也不是那么顺利。我虽然平常还能照顾她一些事，可是您也看到了，我这样的年龄还不知道能照顾她多久……”

    面对老人细碎的念叨，男人的表情没有什么起伏。只是第二天的时候，带着小女孩儿去了最好的医院做身体检查。

    结果是令人遗憾的。他不可能接她一起生活。原本打算让她作为即将出生的小主人的玩伴也已经不能。作为管家，他不能放一个绝症病人在自己服侍的主人跟前，尽管吸血鬼的体质并不会染病。

    小女孩儿开始了在医院的生活，即使明知医不好自己的病，可是宁愿相信多活一天就多了一分希望。

    男人承担了治疗的所有费用，尽管医生在谈到小女孩病情的时候总是摇头。

    没用又脆弱的种族。不论是医生还是患病的人。

    很早就认定的事实再次浮现在脑海，也曾经想过也许应该放弃医治，如果早些离开这个世界，大约才是解脱，可是每次看到那双即使瘦削得可怜却依旧神采奕奕的双眼，就忍不住想去相信软弱的种族也许能创造奇迹。

    可是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奇迹。活过几百年的吸血鬼自然是懂得这个道理的。

    气若游丝的小女孩儿躺在病床上笑着道别的时候，整个人已经瘦得只剩下了骨头。

    “先生，这段时间麻烦您了，谢谢。”

    “恩。铭文，想要写什么？”

    “恩……随便吧，不过请把我的名字刻上去，玛莎，我叫玛莎。”

    “我知道。”之前的老年人已经说过了，只是他从未叫过她的名字。就像他从未提起过自己的名字。

    “先生，您知道吗，其实我有一个哥哥，即使母亲带着他一起走了，可我经常在想，如果他在的话……大概对我就像您对我一样好。”

    也许吧，然而他并没有妹妹。男人看着病床上充满期待的小女孩，如果他手上的资料没有错的话，那位母亲和她的儿子，应该在之前的大革命中已经去世。

    “……先生，感谢上帝让我遇到了您，您真是一位善良的人。”

    微笑是谈话最后的终结，沉默是男人最后的送别。

    人类的感情从来就不是血族需要的，童年因为病痛而死亡的孩子实在是太多，只是眼前的这一个，太小了些，医生说她估计只有七岁左右。

    购置墓地，镌刻铭文，处理好所有的事也不过半天时间。

    无能的种族中又消亡了一员，回到族里的时候却听到了新生命诞生的消息。

    主人抱着怀里的新生婴儿坐在爱人身边，转头对着男人微笑，“回来了？快来看看你的小主人，胖乎乎的，可把她的母亲累坏了……”

    出行的理由彻底消失。男人再也没有去过某条街道，只是每天守着小主人，看着这个不同于人类的顽强生命顺利成长。然后在每一年的这段时间里抽空去墓地吊唁记忆里永远停滞的一段时光……

    缓缓的靠在座位上，看着跟前的咖啡杯，男人吐出一口气，辞去了工作之后似乎自己的思维也散漫了很多。

    从墓地到咖啡店的一路上都沉浸在往事里，明明不喜欢人类的食物，却莫名其妙的走进了这里。

    远在异国的小姐也许等不到他回去又联系不上他之后，会让她喜爱的少年去他的房间找线索。就像曾经他进到少年的房间企图找寻纰漏驱逐少年一样。

    然而当他在少年的抽屉里发现某种东西之后，他放弃了。少年因为爱上吸血鬼女性而准备了在性｜‖事上让自己更持久的药物，用如此愚蠢的方式来表达爱意的人类，他无法驱赶。

    不过等少年发现他留在寝室的信件之后就不用再这么辛苦了。小姐会懂得克制性｜‖欲，也会把她的血液给他，而饮下吸血鬼血液的人类，不会有异能，不会百病不侵，却能永生。

    这算是他留给小姐的生日礼物和对她今后幸福生活的期待。

    身上淋湿的大衣已经半干，男人看了看时间，想要起身结账离开的时候跟前却出现了一位少女。

    “咖啡不好喝吗？”抱着托盘的女孩子眼睛里闪着泪花。今天是她第一天工作，从男人进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他了，不是因为外表，而是因为他冰凉的感觉。想着喝些暖和的东西也许会让他舒服一些，所以自作主张的想过来问他要不要续杯，却发现之前她泡的咖啡根本就没有动过。

    “……”男人皱眉看了一眼杯子里黑柒麻污的水，想起这种东西少年倒是经常泡给小姐喝的，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苦……但是回味的时候，却又有一点甜。

    ……也许可以把一个小时后的飞机改签到下午。

    放下杯子，男人重新坐回了位置，少女笑逐颜开，然后把一边的糖罐往他跟前推了推，“觉得太苦的话，可以放几块糖……嘶——”

    不小心触碰到男人的手背时，少女快速的缩回了手，有点不可思议的看向男人，然后转身跑开。几分钟之后再度折返回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一双手套。

    “先生，你的手好凉，这个，是我的，借给你。”

    男人瞥了一眼大红色的毛线手套和手背位置的两个卡通猪头……

    “虽……虽然有些幼稚，可是真的很暖和。”少女为了掩饰自己的窘迫，抓住男人的手就把手套戴了上去。

    并没有觉得有多暖和，大概因为吸血鬼天生血就是凉的。倒是少女的行为，把人类的执拗诠释得淋漓尽致。想起很久前，有个小女孩儿拉住他的衣角非要他买玫瑰的景象，又想起不久前，有个人类少年在自己面前大言不惭，非要留在吸血鬼小姐身边的言词。顽固得可笑，又无可奈何。

    “谢谢。咖啡也很好喝。”

    “真的？太好了～”顾客的称赞让少女松了一口气，同时露出了灿烂的笑脸，“先生，谢谢你，今天是我第一天工作，真的很担心泡出的咖啡不被认可。”

    所以说，他真的太讨厌人类了，因为别人的无意而伤心，又因为别人的赞赏而欢欣，那么软弱，无能，脆弱……却又温暖、率直、可爱。

    眼前的笑容让男人移不开视线，也许……他应该把机票退掉。

    “我想好好逛一下这个国家，可以邀请你一起吗？”

    “哎？”少女愣了一下，然后点头，“恩！当然！别的地方不清楚，不过这个城市我可是很了解的！我可以带您去吃很多又便宜又好吃的东西！明天！明天我休假，到时候可以一起去～”

    “谢谢。对了，我叫克里。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