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凭羽不是个好老师，手里的藤条第十二次打在原翼身上的时候，少年的身子明显颤了颤。

    “？打疼了？”凭羽皱了一下眉，她觉得自己没有使多大力道啊。

    原翼摇摇头，“没有没有，”说着又怕凭羽不信似的，添了一句，“是我自己不争气。”

    那看来是打疼了……凭羽扯了一下嘴角，扔了手里的藤条。没想到这动作却把原翼吓了一跳，只怕是凭羽不愿意教他了，跑过去把藤条捡回来又双手捧还给她，声音有些哽，“大师姐，大师姐你莫气，我虽是笨，可一定会认真学的。”

    ……哦。南凭羽看了一下眼前的藤条，她本意只是不想再用这东西纠正他的动作而已。接过藤条，凭羽将它背到了身后，“行了，我就口头跟你说你哪儿不对，你灵光着点，用这玩意儿抽你，我还嫌累呢。”

    “好，好！”原翼赶忙摆出之前南凭羽教他的架势，“请大师姐指正。”

    “恩，”凭羽绕着他走了一圈，心想这孩子还是有些想头，之前打他那一下，她还没来得及跟他纠正错的地方，这会儿这个架势倒是他自己给正过来了，看来刚才即使在跑去捡藤条的一个来回，他也是动了脑子在思考的，“不错，先到这儿，休息一下再继续。”

    原翼，“……就……就要休息了么？”

    “怎么？让你休息你还不乐意？”

    “不是不是，大师姐说的话我都听…只是……我原就比不得大师兄分毫，若是再不多花些时间，只怕……不若大师姐先去休息，我再多练一阵吧。”

    呵，倒是个诚心的。“你心里能有这个念头是好的，可是欲速则不达，知道么？”用藤条轻敲了一下原翼的头顶，凭羽朝一旁树下指了指，“去那儿歇着，我使一套剑法给你看，不用死记硬背其中套路，真的比试起来也就是见招拆招，所以你现下能记多少就记多少，无需强求。”

    “那怎么行，大师姐你定是累了的，怎好……”

    “你倒是挺会操心我的事，”南凭羽瞥了原翼一眼，拿着自己的身体可劲儿折腾，换到她这里就这儿也不行那儿也不行的了，也是个傻气的，“过去树下坐好。”

    原翼看到凭羽的脸色沉下来了，自然也不敢再多言多语，乖乖的去了树下阴凉的地方坐下，专心看着眼前的女子。

    “子午卯酉四正时，归气丹田刃前推。

    面北背南朝天盘，意随剑气行当中。

    意注丹田一阳动，左右回收对两穴。

    拜佛合什当胸作，真气旋转贯其中。

    气行任督小周天，温养丹田一柱香。”

    凭羽一边挥剑一边慢慢念着剑术口诀，行云流水之中一片悠然自得，然而，这姑娘终究不是教人的料子，前面还能缓着来的路数到了后面越来越快，剑锋凌厉气势如虹，一套剑法让人眼花缭乱却又不失大气。

    片刻之后收剑入鞘，定神吐息之下才反应过来，只顾着自己爽，竟然忘了这是在教导他人了……“咳，那个…你看如何？”

    “……很、很好，大师姐果然甚是厉害。”

    “小白痴！谁要你夸我了！”南凭羽气得一跺脚，耳根染上薄薄的粉红，脸上又是尴尬了几分，“我是问你学得如何，记住了多少！”

    若是换做别人，面对自己喜欢的姑娘，恐怕即使没有学到几分，也会打肿脸充胖子的夸一番海口，可是落在原翼身上，看着跟前这个让自己暗挫挫喜欢了好多年的姑娘，二愣子只懂实话实说，“我……前面的几招记得了一些。”

    “……恩，”所幸南凭羽也是个向来最不喜欢虚头巴脑的人，听到原翼的回答之后倒是觉得他务实踏实。

    “休息一刻钟，稍后你比划给我看看，”说着，凭羽将剑往树边一扔，盘腿坐在树下闭目调息起来。

    原翼看着眼前的女子，心里只恨自己不是块材料。他平日总是被师兄们使唤打杂，正经练武是从来没有过的，可也是这打杂的事务，让他多了些看到凭羽的机会。虽然他从不敢在她跟前说一句话，可他却常常偷看她，知道她是个有些懒散性子的女子，让她教导他武艺，着实是给她增添负担了。现下他只希翼莫要让自己的无能惹得她烦了就是万幸。其他多大的苦头他都能吃。

    “……大师姐……”

    “恩？”

    “大师姐你渴不渴？我去取些泉水来……”

    听到原翼的问话，凭羽抬眼看了过去。他们现在在后山，去拿水的话，一来一回差不多也就一刻钟，看来这小白痴是打定主意不得分毫休息了。瞧着眼前的少年惴惴不安的站在那里，这样的情景竟让她觉得有些眼熟。

    “……去吧。”

    “嗳。”少年得到回应之后露齿一笑，虽不是南清那种雅致长相，可这一笑却也很有几分单纯爽朗，颇有些动人心弦。

    “走路的时候小心脚下，别又磕着绊着了。”

    南凭羽突然又冒出来的一句话，让刚转身的少年一个踉跄，一张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子，脚步凌乱跌跌撞撞的跑走了。

    看着跑远的背影，凭羽忍不住笑。她也是懒得记人的，可是刚才略一思索倒是真想起了为什么觉得这少年有些眼熟。

    某年夏天的时候热得她难受，平摊到自己房内的冰块被她早早的用完，想要再找师傅匀给自己一些，却又觉得有些乱了规矩。虽然她也不是守规矩的人，可是多少还是要顾忌掌门老头儿的身份。于是一番思想斗争之后，她也就每天架着马扎在自己的小院子里乘凉。

    可是这情景没几天，她就发现每天清晨门口都会放着一盆冰块。起初便思量大约是哪个师弟又来讨好她的，若她收了东西却没个响应，对方自然也就会退却了心思，可没想到这冰块却一路没断过，饶是她这一向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的人也专门起了个大早，誓要看看是谁这么有毅力了。

    等她逮到那个少年的时候，对方显然是慌了，看了她一眼就垂下了头，端着盛了冰块的盆，手里有些哆嗦，模样也是狼狈。

    清辉派的男女弟子从来都是分开居住的，要从那头走到这头，顶着日头端着这么沉的东西也不是容易事，少年为了冰块不被晒化，用一件衣衫搭在盆上挡了一层，这还不算，想必一路上还得是把盆沿抵在怀里弓着身子遮着太阳的，是以在他胸口看得见印痕还有水渍，一双手在夏日里也被冻得通红。

    凭羽已经忘了那日她想要开口说什么了，可是却记得那少年弯腰把东西放在她脚边转身就跑，在院子门槛上还跌了一跤。

    “真是个小白痴。”凭羽停下回忆念了一句，自己都没意识到嘴角有了一丝笑意。然而一刻钟之后，她也没等到原翼回来，想着这孩子跑走的时候左脚绊右脚的样子，估摸着该不会跌山崖下去了吧，于是抬脚便去寻他了。

    找到原翼的时候，他正被几个弟子围在中间，其中一个在他身边绕来绕去的打量着他，“啧啧，小师弟，有本事啊，看不出来啊，平时闷不吭声任劳任怨，合着私下里也觊觎着大师姐呐？”

    “嗤——你也配——”

    “就是！怎么？跟大师姐在一起把你乐坏了吧？看你那得意样子，等大师姐知道你是个废物的时候，我看你还有没有这小人得志的嘴脸！”

    凭羽隐了气息站在一边看着这一幕，她不知道这个小师弟平日里受了多少这样的冷嘲热讽，不过相对于他在她跟前小心翼翼的模样，此刻他的神情倒看不出什么情绪来，只是微微低着头，双臂紧紧搂着怀里盛水的竹筒。

    “你们很闲？”眼看有人要对原翼动手的时候，凭羽终于出了声，提着剑靠在一边树上，懒散的看着跟前几人，“打狗还得看主人呢，都不知道原翼现在是我的人么？”

    南凭羽的突然出现和她口中的话，让几个少年都愣了，原翼是最回不过来神儿的一个，只觉得满脑子都是‘狗主人狗主人狗主人我的人我的人我的人’几个字在不断的旋转。倒是另外几个少年清醒得快些，朝凭羽走了几步，规规矩矩行了礼。

    “大师姐，您可别被这原翼骗了，他压根儿就不是习武的货色，看您这样劳心劳力的教一个废物，我们做师弟的也是替您不值呀！”

    “哦？听起来你似乎很清楚原翼的事？”

    “当然！”那少年头回得到凭羽的回应，心中一喜，话题便没了节制，“大师姐，您选他做双修之人，只怕会被他害了！”

    少年的话让原翼一个激灵，心下着急便有些语无伦次，“我……我不会！我不会的！大师姐……”

    “你还狡辩！”少年打断原翼的话，“大师姐，看来他定是没有对您坦白，我同他本就是一处来的，他的事，我清楚得很，他那家里也算不得富有，不过比寻常人多几个钱，买通了当时清辉派的管事，欺上瞒下的混了进来，若说实际资质，他断然是不够格的！他家里送他上山来只是为了强身健体，因为他从小体弱，我本也可怜他，再念着有些交情，不愿意说出这事，可谁知道他居然如此恬不知耻！大师姐若是不信的话，可以探他脉象！他那身躯是承不起武功心法的，所以定然是毫无内力！”

    “不……”少年的话让原翼惊恐的看向凭羽，摇着头，也不知道是要她别相信，还是求她别探他脉搏。

    南凭羽扫了跟前的少年一圈，最终目光落在对面的原翼身上，“他们说的是真是假？”

    “……大师姐……”

    “是真是假？”

    “……是真的……”

    几个少年听到原翼的承认，相互之间立马使了一个得意的神色，却不想下一刻就被凭羽用剑柄挨个的猛击了小腹，“同门之间勾心斗角揭人短处，小人之态惹人厌烦。若还想在这清辉派待下去，现下立即给我滚远，往后也别再让我听到你们嚼舌，若是不想在这清辉派待下去，我倒可以送你们一程……”说着，凭羽手腕一抖便露出了一截剑刃，寒光乍现之下几个少年捂着肚子哼哼唧唧的溜了个没影。

    待到跟前只剩下原翼的时候，两个人相对无言，南凭羽想的是自己之前用藤条抽他的那几下估计是重了，毕竟他没有内力护体，原翼想的却是他的隐瞒会不会已经触怒了凭羽，接下来就会让他滚出清辉派去，可是再一想到之前她赶走其他几位师兄的情景……原翼壮着胆子用双手捧着竹筒递到了凭羽跟前，“……大师姐，喝水。”

    凭羽扫了一眼，也没拒绝，接过揭开竹筒盖子的时候瞧着这竹筒却有些怔愣。

    “大师姐？”

    “这竹筒……你修整过？”

    “……………………恩。”

    这样啊……凭羽喝了一大口泉水，不凉。

    她怕热、贪凉，可是天生肠胃又不太好，不能多摄凉食，泉水这种东西虽然甘甜却从来不敢多饮，然而少年将这手里的竹筒壁缘修整得很薄很薄，薄得被人搂在怀里的时候，也能匀了一些温度过去，所以，又怎么会凉呢……

    “行了，你也喝些，”凭羽将竹筒递还给原翼，“回刚才那处继续习武，便是你毫无天赋，只要全力以赴，我也不会让师傅真的逐你出师门。”说着，便转身先行一步。

    原翼看着眼前少女的背影，慢慢把目光移到手里的竹筒上，用手指微微的转动了一下，便将之前少女喝过水的那处边缘旋到了跟前。

    他是不敢碰她的，以往做杂务的时候，他也洗过她的外衣，总是舍不得浸水，总是忍不住凑到鼻下嗅闻，那么香……可是此时此刻又有些不同了，眼前摆着的，是能让他更靠近她的物件儿……屏住呼吸，少年小心翼翼的伸出舌尖舔了一下竹筒边缘，好似真的品尝到心上人口中唾液一般的认知，让少年只觉得全身都在止不住的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