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凭羽泡着温泉，靠在身后的石头上闭目小憩，圆润的肩头上积着一颗颗水珠，偶尔一两颗承不起重量时便顺势滑落，溜过锁骨，划出饱满的曲线，没入水中若隐若现的被两处白嫩翘挺挤压出的沟壑中，一头湿漉漉的头发被随意的挽起，用简单的木钗固于头顶一侧，一两束零星的发丝贴合在精致的脸颊，看起来单纯又灵气。大约因为自己此刻的样子没有了平时的冷漠感，轻缓的呼吸也像极了熟睡，耳边渐渐的就有了一帮师妹们刻意压低了的议论声。

    “师姐真的好美，无怪乎师兄师弟们都喜欢她。师傅对师姐也是顶好的。”

    “那不是正常的么？师姐长得好看，天赋又好。好些师兄弟都说师傅在考虑让师姐选人双修了。我们本来就比不上师姐，再一双修……功力恐怕是我们有生之年都及不上的了…真是人比人比死人…”

    “也不能这么说，师姐厉害了也是好事，咱们清辉派好歹是当今三大门派之一，又是名门正派，你看那绯城城主司慎，武艺高强却是个邪魔歪道，好多门派都拿他没办法，所以咱们门派也总要有个厉害人物才好的。”

    “大师兄也很厉害啊……”

    南凭羽不知哪位师妹提到了大师兄，但是显然这个话题在这里就急转直下一日千里奔流到海不复回的开始变得不那么好了——

    “你说……师姐会不会选大师兄双修？”

    “你刚才还说师姐变厉害了是好事，怎么，一说到大师兄就舍不得了？”

    “谁舍不得了！可是有那么多师兄师弟，为什么就非要选大师兄！再说……”

    “那你觉得我应该选谁？”冷冰冰的嗓音让整个温泉似乎都凉了下来，南凭羽睁开眼睛看向语气激动的师妹，她不喜欢别人把臆想中的事说得那么肯定。双修的事师傅确实跟她也提过，但是她对此没有什么特别感兴趣的，于是这件事也就这么搁置了。

    看着眼前垂着头战战兢兢的小丫头，南凭羽没有再出声。她在清辉派十几年了，师傅教的东西她学得极快，这两三年已经有与师傅几十年修为并驾齐驱之势，加上自己天生一张又媚又冷的容貌，所以整个清辉派的人对她都是又敬又怕。但不论别人如何看她，她自己心里自有一把衡量人心的秤杆子，此刻也心知眼前的师妹说出刚才那番话是没有恶意的，只不过是紧张放在心里的男人罢了。想来这帮师妹也是眼光不差，清辉派的大师兄南清确实是人中龙凤，武艺有成，彬彬有礼，都说异性相吸同性相斥，南清却凭着一身容姿除了让师妹们神魂颠倒之外，把一众师弟也收服得妥妥帖帖，如此年少俊逸之人，看过一眼想再忘掉就难了。而她自己因为和南清年纪相仿，身份又不分伯仲，帮着料理门派事务的时候就是师傅的左右手，于是自然而然两人接触得多些，同其他师弟师妹的关系一比，看起来似乎也确实较为亲近。然而，也仅仅是‘看起来’而已。

    看着眼前一溜窘迫的师妹，南凭羽并没有打算为难她们，自顾自的起身出了温泉，慢悠悠的穿好了衣裳之后举步离开，将一众师妹艳羡的目光撇在了身后。她并不那么在意他人的注视，只因她本就有傲人的本钱，引人注目无可厚非。

    慢慢走在林中，脚下踩着枯树叶，寂静的树林里只剩下咯吱咯吱的声音，稀疏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投下，零碎的落在南凭羽的脸庞，温暖的光线却并没有柔和女子的冷漠气质。

    “凭羽。我等你好久了。”站在不远处的男人面容温柔，一身光华。

    南凭羽没有停步，路过男人的时候目不斜视，吐出的话也一贯的言简意赅，“说”。

    南清叹了口气，任凭他在旁人心中如何天人之姿，在眼前女子这里也算不得什么。抬步跟在女子身后，一路行至山巅，等到凭羽寻了一块石头坐下之后，南清才走到了她的旁边停下。

    女子拢了拢衣裳，取下木钗，将头发尽数拨到了一侧，用手指慢慢梳理着，白皙修长的手指插.入发丝，黑白分明，指腹虽然因为长年习武而有着薄茧，却非但没有破坏这一双手的美好，反而更让人想怜惜的捧在手里疼爱……山巅之上微风徐徐，带着发丝和衣摆都飘荡起来，加上女子一副绝世容颜，当真犹如天女一般勾人心魄，此情此景饶是再心如止水的男人看了，只怕也忍不住会生出旖旎心思。

    南清闭目深吸一口气之后将心中的悸动压下，从小到大十几年的接触让他比任何人都明白，眼前的女子是毒，不能碰。

    “凭羽，实不相瞒，今日是有事相求。”

    南清的话让凭羽手上的动作一顿，然后少有的转回目光审视来人。她不喜欢揣测别人的心思却并不代表她不会。虽然在门派中两人资历相当，但南清在年纪上还是长她一些，此时用了一个‘求’字，估计是这个忙非她不可了。收回目光，南凭羽依旧一个字应对，“说。”

    “……听说师傅准备让你选人双修，南清斗胆问一句，选我可好？”

    “有什么好处？”

    “好处么……碍于我的面子，想必你身边可以少了很多师弟们带来的纷扰。”

    “坏处呢？”

    “就是恐怕你的功力并不会突飞猛进了。”

    “……”凭羽垂下眼睛，南清说的，都是她想听的。虽然她天份极好，但是她并不专注于武学，双修之事对她来说可有可无，南清也是看出这点，所以才找上她，而且言外之意并不会真的同她双修，顶多人前做做样子，这点很合她的心意，她一贯独来独往，最是讨厌麻烦，大部分师弟对她抱着的一些心思她不是不知道，所以三天两头的小纠缠也是让她烦不胜烦，此刻南清说的一席话合情合理，可是一个人的心思能被猜到的那部分往往是最浅显的，真正藏在其中的，才是最真实的，所以，“既然没有十足的诚意，就不要找我商量。”

    南清看着眼前的女子沉默。其实他一开始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让南凭羽答应这件事，毕竟这女子的心性比常人多了不止九转十八弯，然而终究是一起长大，有的话他也不想说得太直白。话又说回来，他心里也是不信南凭羽真的猜不到他的目的，现在这么来一句，不过是要他自己开口来印证她的猜测罢了。

    “实不相瞒，南清想要的，是清辉派掌门的位置。凭羽你天资聪颖，却无心于清辉派，然而往后师傅定然会在你我之间选出一人继承衣钵，若是师傅选我，自然顺了我的心意，若是选了你…凭着你我的‘双修’身份，进而掌管门派也并不过分。当然，婚后若是你愿意委身于我，我定不负厚爱，若是你不愿，亦可安享自己的清净日子。”

    “何必这么麻烦。你想要掌门之位，杀了师傅便是。”

    南清默。旁人若是听到这话，估计得当真了，而他若不是自信这些年对南凭羽的观察并不是白费，他也真的会受不了这个小姑凉顶着一张冷脸万年难得一遇的蹦出的玩笑话……

    “哈哈。”毕竟有求于人，南清配合的笑了两声。

    “真丑。”南凭羽面无表情的看着对方皮笑肉不笑的样子。而后继续无视他额头的黑线，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裳，“成交。”

    那天之后，整个清辉派的弟子都知道，大师兄和大师姐好上了。

    师弟师妹们经常能看到大师兄和师姐一同用餐温馨耳语，大师兄和师姐一同看书窃窃私语，大师兄和师姐站在后山山巅温存软语……

    看起来是那么的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可，真的只是‘看起来’而已——

    “明日我想吃鱼。”

    “这件事，凭羽你需得告诉厨娘才是。”

    “你去说。”

    “为何？”

    “厨娘喜欢你。”

    “……”

    “明日我要吃鸡。”

    “……”

    “你去说。”

    “……”

    “厨娘喜欢你。”

    “……”

    “凭羽很是喜欢这后山山巅啊……”

    “是的。”

    “确实景致不错，对面的山峦看着很是雄伟壮阔，看久了，竟觉得自己的心胸也开阔了起来……”

    “有吗？”

    “不是么？那为何你总是沐浴后喜欢来这里？”

    “哦……风大，头发干得快些。”

    “……”

    两人这样表面上的你侬我侬，很快就引起了掌门的注意。

    “凭羽啊……你来清辉派算算也十八年了，”老者身高只到南凭羽的肩膀，正捻着一撮白胡子闭着眼睛摇头晃脑的站在她的跟前，“听闻你最近同南清走得很是亲近，是不是打算接受为师之前说过的寻人双修一事了？”

    “是的。”

    “那你心中的人选，可是南清？”

    南凭羽默了一下。不置可否。老者见状咧嘴一笑，“其实是不是都不重要，都是要比试的，我清辉派百年来的规矩可不能坏。不如就定在下月十五，师兄弟们一起比划比划，也让为师看看你武功是否有所长进。”

    “……好麻烦。”

    “双修是大事，不可儿戏。”老者听到南凭羽的抱怨之后瞪圆了眼睛。当初南凭羽是被遗弃在清辉派山下的，想到自己一生无儿无女，心下一软便将她抱养了回去。一介武夫的他也不懂怎么养女孩儿，什么琴棋书画是样样不通，只想着将自己最好的教给她便是对的，于是就打定主意教她习武，这一教才发现，真是捡到个宝，小女娃骨骼优异天资过人，随着年岁的增加，淡然处事的性子也愈加明显，他越看越欢喜，于是一直当作亲孙女儿一样疼着。虽说对大弟子南清也不差，但到底南清要皮实一些，从小到大操心都少，养得精贵的还是南凭羽。三岁看到老，他早就看出南清是个有野心的人，但有野心并不代表心眼儿坏，至少他能肯定南清断不会做对清辉派不利的事，算得上年轻有为，只是要自己把南凭羽这颗养了十八年的大白菜就这么白白给南清拱了，他这个掌门还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

    南凭羽垂眸看了掌门一阵，见老者虽不说话了，却还在摇头晃脑，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得用剑柄敲了敲对方那亮堂堂的秃头，然后在掌门看过来的时候开口，“那就下月十五比试好了。”

    当天，大师姐选人双修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清辉派，师弟们即便知道自己抵不过大师兄的百分之一，可一想到师姐的俏模样，便都瞬间变得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然后在一个月之后的十五日，南凭羽的双修比试正式开始。

    按照清辉派的规定，能打败南凭羽的人，就能成为双修对象，这件事根本不用和南清沟通，只要南凭羽打败其他人，再假装输给南清就行了。整个过程都进行得很顺利，师弟们的武器一个个被挑落，最后南清站在台上的时候，南凭羽直接手一摊，认了输。掌门大人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抖着声音宣布南凭羽的双修对象时，谁都意想不到的情况出现了。站在师兄弟们最外面一圈的某人发出了微弱的声音，凭羽转头看过去的时候，只看到那人举起的一只手，像是小学生在课堂上想要得到老师的注意而争取回答问题时的情景——

    “弟子、弟子还没有同师姐比试……”

    “嗤——开什么玩笑——”

    “你不会认真的吧？别丢人现眼了……”

    待师兄弟们都看清了说话的那人之后，一片戏谑的笑声蔓延开来。只见那被取笑的少年垂着头，耳根已经红了一片，原本举着的手也垂了下来，可大概是感觉到了南凭羽的视线也落在自己身上，于是双手握紧了手中的剑，依旧不依不饶，“弟子……还没有同师姐比试……”

    “小师弟，做人要有自知之明，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别丢人现眼也别耽搁师姐的时间了，”一位师弟语气不善的瞄了少年一眼，然后转头看向南凭羽的时候面带谄媚，“师姐，小师弟说话不知轻重，师姐莫要见怪。”

    “……小师弟叫什么名字？”南凭羽突然就问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目光掠过众人，一片寂静之中，心里已经有底。没有人记得他的名字，想来若不是平日常被人调侃，恐怕旁人连他小师弟的身份也早就忘了。

    “原翼，我，我叫原翼。”

    “恩，上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