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书友访问新御宅屋
首页不知国舅是女郎 第六十章 迷障

第六十章 迷障

    “‘哀哀父母,生我劬劳。’……唉,宣夫人她呀,”回忆起故人,安清于哀思之间,忍不住摇头喟叹,“为了你们这几个孩子,她可真是活得辛苦不容易。”

    当年安清初来洛阳,连住处都没有,因避一场大雨而与孤坐亭中的“梁夫人”霍宣结识,那场雨下了很久,他们坐在亭中说话,大雨过后,都略知了彼此艰辛的处境。

    再是经年,安清收了徒,立了宅,花费许多的时间去译经,他很少关注外面的事,但同在洛阳城中生活,发生在宣夫人身上的变故,他不能不耳闻一二。

    要说浅浅交情加深,是缘于白马寺,那日安清到白马寺访友,离开时看到一位通身富贵的男人在责打一个小女孩,而旁边有妇人哭叫着挣脱阻拦的仆从,扑上前去护住挨打的女孩儿,周遭围着的人光看热闹,却无人敢去制止这以强凌弱的一幕,安清心慈,立刻去痛斥了施暴的男人,男人却蛮横道,打自己的妻女用不着外人来多嘴,安清不依不饶,一番争持,对方得知他是外邦贵使后,愤而离去,安清扶起地上的妇人和孩子一细瞧,才知是遇上了故人。

    旧事到此,安清感怀没有再说下去,而邓弥却觉得心里泛疼:“那个挨打的女孩,就是我的姐姐邓猛?”

    “不错。”

    “可是……可是我的姐姐做错了什么!竟惹得梁纪要在肃穆的白马寺、在悲悯世人的佛祖眼下责打她?”

    “梁纪厌她鞋上有泥污,是对众佛不敬。”

    邓弥怔然,继而心绪如江翻腾,久不能平:“梁纪那样凶暴贪婪的人,也配敬佛礼佛么!”

    安清闭目,没有应声。

    “师父,为什么这世上——”

    “阿弥,”安清打断了她,“我让你到我面前来,不是要你去垂悯他人的。你不是佛,也不可能成佛,救了自己就好。”

    “救……自己?师父,我、我听不明白。”

    “难道宣夫人在离世前,是依然要你苦守住这‘渭阳侯’之虚名的吗?”

    邓弥惊惘,转瞬之间,脸上血色尽失,她讷讷说道:“阿娘……阿娘她的确没有……但是……”

    “没有但是。”

    ——要放下一切,逃出洛阳吗?

    有莫名的恐惧从心底里滋生出来,以极快的速度将邓弥笼罩,她的眼中竟突然涌起了一层颤动的泪光:“……走?我怎么能走?我走了,我姐姐怎么办?邓康怎么办?邓氏……整个邓氏宗族又该怎么办?”

    “你以为,凭你一己之力,能救众人?”

    “师父,阿弥没有那么大的心,不是要救谁!只是我姐姐一个人在深宫之中,她处境艰难,难道我能坐视不理吗?”

    安清沉默了良久,后幽声道:“必要之时,你的确应该这样做。”

    “……什么?”

    “离权力之巅近之又近后,人会被欲望吞噬。闻言观行,邓皇后骄奢好妒,不能母仪天下,迟早会为陛下所厌弃,你何必要为了这样一个自私的姐姐,困守在京城中,葬送自己的大好年华?”

    “可她毕竟是我姐姐,”邓弥低头喃喃,“阿娘说,希望我能多多扶持维护她……”

    “你已经尽力了,不是吗?”

    “我……”

    “阿弥你须知晓,做爹娘的,没有不盼着自己孩儿都能过好的,但如果其中有一个总是行差踏错且不知悔改,那么做爹娘的,最希望的就是,这其中的一个不要殃及其他孩子。”

    邓弥惊愣。

    安清微笑:“怎么,不能接受?”

    邓弥心情复杂,说不出话来。

    “越是经历过人世风霜,就越会想到去‘保全’。你不必觉得负累,也不必觉得中途放弃是愧对了谁,因为你有权去追逐自己想要的东西。”

    “自己……想要的?”

    看她迷茫神色,安清眼中不由得有了一层暖意,他淡然笑着探询道:“你心里,就没有喜欢的人吗?”

    邓弥愕了愕,忽地脸上红了。

    “难道你不想与他在一起?”

    邓弥脸红得更厉害了,下意识冲口道:“师父!”

    “嫌师父多话了?”安清不以为忤,反是笑得更为慈和,“你这孩子,跟在我身边也有四年了,是个什么心性,我再有数不过了。凡事你要是肯自私地多为自己着想些,也不必活得这样心惊胆颤。唉……说到底还是怪宣夫人,她心中执念太深了,一面疼爱你不已,一面又亲手将你推进了这半死之局。”

    邓弥垂下眼睫,久久没有答话。

    安清瞧了她好一阵子,掂量了好片刻,才又开口轻道:“你的事,师父大致都听说了。今春,安遥从外面回来,突然告诉我,城里人都在传,渭阳侯好男风,看上了杨家的小郎君——”

    邓弥蓦然一惊,眸光定住了。

    安清笑着,继续道:“我当然知道不是那么回事,我也知道,你心里喜欢的人,应该不是杨小郎君。”

    邓弥听了这话,心里忽地有些异样,那说不清是什么心绪,总之很复杂,她有些恍惚,抬眼望着她的师父。

    安清平静回视着她,说:“在我少年时,也曾有过两情相悦的恋人,所以像你这般年纪的姑娘,会怎样去喜欢一个人,我想我还是能分辨清楚的。”

    邓弥有些糊涂了,她想起那个长眠于地下、曾笑容轻暖的青年时,胸腔里分明有抑制不住的疼,那疼痛感一点点扩散开来,她的整颗心都很疼,疼得快要死掉一样,她不相信这不是对心上人的喜欢。

    “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是一个寒冷的冬天,他受了伤,就倒在院门外……”

    邓弥还是觉得心里泛着疼,她喃喃叙述起了旧事,中间隔着的光阴足有九年那么长。

    一直牵挂着没有忘记,甚至只凭一个背影就能认出是他,为了救他肯拿命去跟人硬拼,帮他改换身份回到爹娘身边,不顾他人闲言碎语伴他左右,除了不能光明正大接受他的告白——这些,难道不够证明她是喜欢他的吗?

    “或许你是喜欢他,但并不像你自己想的那样,是男女之情里的爱悦。”安清这样告诉她,“阿弥,你对他的情深,恐怕只是源于怜悯。”

    怜悯?竟然,只是怜悯而已吗……

    邓弥无法接受,她握紧双拳气急反驳道:“不对!我不是可怜他!”

    “窦郎君又如何呢?”

    “什么……”

    瞧着邓弥面色一瞬惊茫,安清弯起嘴角,简淡地说:“我也听说过你和窦郎君的事。”

    “窦景宁?我,我和他……”邓弥张口结舌地想要辩白,“我和他没有……”

    “没有什么?”

    ——是啊,没有什么?从来没有在意过他,更没有任何关系?这怎么可能。

    邓弥纠结难言,往后再说不出哪怕一个字来。

    安清却仿佛全都看明白了,他苍声笑了起来:“愈是舍不下的,就愈是你最想要的。”

    邓弥一愣,混沌难明的心间像是亮起了一星光点。

    那星点之光慢慢清晰、慢慢盛大,心底的迷障快要解开了……邓弥屏息,再次闭眼捏紧了拳,咬牙低声道:“我不能接受他!”

    安清轻轻皱了眉,旋即又徐徐舒展开了。

    “我从来没有与你说起过我的过去,”安清往小徒和自己的杯中都添了热茶,“你只知道我曾是安息国的太子,或许也曾听安遥提过我其实也坐上过王位,那你知晓我最后放弃王位的原因吗?”

    邓弥回答说:“师父心怀宽广,将一生都奉献给了佛法,想度化天下众生。”

    安清摇头发笑:“你未免把师父想得太好了,须知,世无完人啊!”

    邓弥惑然不解,错愕望着他。

    “我的父王仙去之后,作为太子,我被群臣拥上王位,可我年少无功,又不熟谙帝王手段,王叔对我的王位觊觎良久,更数次暗中加害于我,为了活命,我只得借口说自己志不在治国,愿终身奉求佛法,如此这般,才丢弃下王位,远走他乡。”

    邓弥听完感到很震惊:“师父你……就这样丢下了你的国家?”

    安清说:“我是丢下了它,但它并没有因为我的离去而崩散,而走向坏的境地,相反,安息在我王叔的治理下国力日盛,至于我,也的确在佛法中寻得了真趣。”

    邓弥隐隐约约觉得她的师父说起这些,是话里有别的深意:“……师父?”

    “很好啊,看来你有些听明白了。”安清颔首而笑,他凝视着邓弥的双眼,嘴角的笑意渐渐隐去了,整个面容里显出肃穆和郑重来,“我们每个人来到这世上,都不会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那是很要勇气和耐心去等待的,但它未必就是不好的事啊!所以我的小阿弥啊,你不应该害怕往前走,不应该害怕正视自己的心,更不应该为了你的族人而去舍弃自己,记住你的性命是你爹娘给你的,珍爱自己,就是你的孝。”

    ……

    夜色渐深了,邓弥离开时,安清送她出译经室。

    “安遥,你去送一送。”安清向站在门外的胡人青年道。

    安遥高兴应了声。

    安清再又转过头与邓弥说道:“阿弥,经书都快要译好了,等过一段时间,师父就不在这里了,你不用再过来。”

    邓弥惊诧万分,切声追问:“师父要去哪里?”

    “也不是非要到哪里去,只是闷头译经多年,是时候该到外面去看看了。”

    “几时回来?”

    安清摇头:“不好说,少则年余,多则三五载。”

    三五载?师父这就是要去远行了……

    归来再是何时呢?

    邓弥心里舍不得,她眼眶发酸,忽地扑进了安清的怀里,牢牢抱紧了他,哽声唤道:“师父……”

    然而别无他言,仅仅是叫了这一声“师父”。

    安清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低声在她耳畔叮嘱道:“该逃时,就奋力地逃罢!不要再顾身后的一切。”

    “……嗯。”

    邓弥擦擦眼泪,依依不舍道别了师父,由师兄安遥送出门去。


同类推荐: 神道仙尊做局我的极品美女老婆都市小保安至尊保安逆天丹尊都市沉浮都市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