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天,郑子谦没再踏足后院。
晚上做了个噩梦,醒来后偷偷的打电话给母亲宁洁,“妈,世上有妖怪吗?”
“嗯?你说什么?”电话那头的宁洁被逗笑了,“傻儿子,哪有什么妖怪,你是西游记看多了吗?”
“呼,那我就放心了。”
“呵呵,儿子,你是不是想妈妈了?”
......
没妖怪的,六岁的郑子谦挂了电话,松了口气,第二天,又偷偷的跑去了后院。
运气很好,躺在草丛中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看到了一袭白衣的郑无凉。
郑无凉坐在他旁边,抬头看看天,白皙面庞有不解,“小鬼,你怎么又来了。”
“我来找你啊。”
“找我?做什么?”
“玩儿呐。”
“玩儿?”郑无凉皱了下眉,“我是妖怪,你不怕吗?”
“不怕,我知道你是好人。”
郑子谦一本正经,嘻嘻哈哈,纯真模样倒是使得郑无凉怔了怔,很快,他伸出手指,小孩子似的跟郑子谦打勾勾,“拉钩。”
“拉钩。”
————
十四岁之前,郑子谦每逢寒暑假,是必定要回鲤城的。
鲤城有他的朋友,无凉,他们无话不谈,躺在后院荒废的草丛里,他给他讲学校发生的趣事,讲书上看到的笑话,还有外面世界的花花草草,周末展览馆里的坦克和飞机。
很多时候,都是他在说,无凉躺在一旁,闭着眼睛听,嘴角含着笑,绿草浓翠,衬着他如玉的面庞,空气中弥漫青草香气,微风拂过,白衣飘飘,也吹散了他额前的长发。
无凉很少开口说话,只有在郑子谦沮丧的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才幽幽的开口,接上话题,“后来呢?”
于是郑子谦就会很开心,津津乐道,跟他说了很多很多话,包括从小到大所有的囧事。
郑子谦最后跟他说的话题,是一封情书。
那时的郑子谦,已经是个样貌端正的少年了,穿着白色衬衫校服,彬彬有礼,对所有人礼貌而温和的笑,惹得女孩子们春心荡漾。
收到第一封情书的时候,回到鲤城,他说给了无凉听,无凉嘴角含着笑,淡淡的问了一句,“漂亮吗?”
“没有你漂亮。”
这句话,几乎没有任何的考虑,郑子谦脱口而出,说完之后,脸红了。年少的他,在收到第一封情书的时候,隐约之间,第一个想到的人是郑无凉,想到他如玉的面颊,细长的眼眸,狭笑看着他,他就顿时红了脸,乱了分寸,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无凉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每一次闭着眼睛安静的沉睡,都是他心底的一道涟漪,一处最柔软的所在。
他没有考虑那么多,不假思索的说出心中所想,却不料无凉的面色瞬间变白,很久,才凉凉的开了口,“小鬼,我是男人。”
“那,那又怎样?”郑子谦结结巴巴,涨红了脸。
“......我是鬼啊,”无凉起身,一袭白衣站在草丛,纤尘不染,他光着脚,缓缓走过,身影幽幽,“你早该知道的,从今往后,我不会见你了。”
早该知道的,是的,一早知道的话,他会害怕,会迫不及待的远离这座院子,远离鲤城,永远不再回来。
可是,已经过去很多年了,无数的时光里,他们朝夕相处,无凉走进了他心里,潜移默化,感情占了理智,他似乎早就不甚在意他是人是鬼了。
其实,早就知道他不是人了啊,炎夏寒冬,他永远光着脚,一袭白衣,这么些年,毫无变化......心里早就知道,却不愿去想,但等到无凉亲口说出来,年少的郑子谦心脏骤停,狠狠的窒息了下。
“......无凉,你说过,如果我将你的存在告诉了别人,你就永远不会见我了,可迄今为止我没告诉任何人,一直守着我们的秘密,你要信守承诺,不能不见我。”
郑子谦看着他的背影,不依不饶,像个任性的孩子,“等我大学毕业了,就回鲤城,跟我爷爷学做生意,守着这座宅院,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的。”
说了永远,便是一辈子。这是年少时的郑子谦,幼稚而真实的想法。
可是无凉沉默了,背影幽幽,讥笑了一声,“小鬼,你真的想跟我在一起吗?”
“是。”
“好,看到远处那间阁楼了吗?房梁上有一根绳子,很久以前,我就是吊死在那里的,你要是想跟我在一起,今天晚上,就去那里上吊自尽,我会开着窗户等你。”
————
鬼迷心窍也好,年少无知也好,郑子谦满脑子想的都是无凉,甚至于急切的想要证明自己的真心,生怕被无凉轻视了,当天夜里就溜了出去,去了后院阁楼。
黑灯瞎火,阴森昏暗,郑子谦壮着胆子去推窗户,窗子果真是打开的,一根空荡荡的麻绳垂在房梁上,屋里脏乱,处处结着蜘蛛网,像是阴曹地府走了一趟。
郑子谦哆嗦着身子,抖着手扶好板凳,颤颤悠悠的踩了上去,闭着眼睛将头伸了进去,“无凉,我们可以在一起的。”
————
上吊自尽,在爷爷一路尾随的跟踪下失败了,这些年来,他时常一个人跑去后院荒地,爷爷隐约是知道的,但他什么也没说,因为从小到大,他也只是从长辈口中得知郑无凉的存在,从未见过,时间长了,也不甚在意。
可是,到底是出事了,整个晚上神思恍惚的郑子谦,引起了他的注意,跟着他去了后院,看着他爬进了阁楼的窗户,踩到板凳上,将头伸进麻绳里,老爷子的脑子懵了,生平第一次,喊破了嗓子,“孙孙!你干什么!”
原来,故事是真的,郑无凉的鬼魂是存在的,老爷子连夜打了电话,叫回了宁洁夫妇,让他们收拾东西带着子谦回淮城。
他们都知道了,知道了无凉的存在,郑子谦躺在床上,盖着被子,眼角缓缓的流下泪来,无凉,他再也不会见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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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了,从翩翩少年,到青年才俊,风流倜傥,倜傥风流,郑子谦笑的温润谦和,彬彬有礼,是所有人惊慕的对象。
他也曾交往过女朋友,在家人的期许下,尝试着过普通人的生活,结婚生子,平平稳稳,只是,做不到,真的做不到,夜里梦到无凉,脸上冰冷,整个心都是被挖空的。
无数个夜晚,想着无凉,念着无凉,抹着冰冷的泪,郑子谦觉得恍如南柯一梦,梦中悬崖临渊,掉入其中,万劫不复。
即便父亲不出事,他也是活不长的,郑子谦清楚的知道,他的内心已经开始虚无,开始腐烂了。
真的不怕死,可是如果死了也见不到无凉,他又该怎么办呢?
回到鲤城,他的病更加严重了,吃不下,咳血,日复一日的消瘦,住在无凉死去的阁楼里,坐在轮椅上,盖着毯子,将自己活成了死人的模样,命不久矣。
无凉,无凉,我曾是无意泄露了你的存在,如此的不值得原谅吗?
你真的,不再见我,即便我命不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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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无凉是真的不在宅子里。
豌豆的眼睛看得到,郑家祖宅,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有郑无凉留下的阴气,却没有他半点的影子。
他在哪儿呢?
皱了下眉头,豌豆转身,对坐在轮椅上的郑子谦说道,“从今天起,你要好好吃饭了,我带你去找他,可不希望你死在半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