糯儿漆黑的小眼睛满满都是认真,“你爹娘是什么样的?”
瑶娘眼前浮现的是金銮宝座上那双无情的眼睛和后宫里那永远流不尽的泪水,如一刀一刀刻在记忆深处,痛的太深刻,一想想旧伤就会复发。她思索半天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半晌缓缓道:“这个……我的爹娘没有你的好,他们现在大抵都忘了还有我这个女儿……说起来太复杂了,你也不懂,还是等日后,再……慢慢讲吧……”
糯儿很干脆的答应了:“好啊,那说说别的!瑶姨你嫁过人吧,你男人是什么样的?”
瑶娘一滞,这个问题更是不好答,她戳着糯儿的小额头道:“你这孩子,懂得怎么这么多?还知道嫁汉,是不是还想着娶媳妇呢?”
糯儿很欢乐的道:“嘿嘿~糯儿的媳妇要顶漂亮的!权叔隔壁家的二丫和招弟,天天抢着要给我做媳妇,我才不稀罕!”
瑶娘给他逗得乐不可支,“呦~我们糯儿这么招小姑娘啊?她们真有眼光!那,糯儿说说,你想娶个什么样的媳妇?”
糯儿很认真的想了半天,在瑶娘怀里翻了个身,认真道:“要漂亮的!不能要太小的,太小的总是流鼻涕,又爱哭,我才不爱跟他们玩!”他转过头看着瑶娘的脸,道:“我要找个瑶姨这么美的!”
瑶娘心中一惊,当下反手就去摸自己的脸,这两天清闲她都没有注意自己的脸。触手还有一片小疙瘩,心中稍安,她诧异的看着怀里的糯儿,带些尴尬的笑道:“糯儿又在笑瑶姨,瑶姨是十里八乡有名的丑娘子……脸上这么多红疹,谁都不爱瞧的……”
“不!”糯儿急忙的反驳,认真的好像是别人在诋毁他自己一样,“瑶姨不丑!那些人只是因为没有细看,其实看习惯了就能发现,不看那些红豆豆,瑶姨是我见过最美的!”
瑶娘的手有些发抖,她轻声道:“糯儿最乖,但刚才这话不要再说了好不好?对任何人都不说……瑶姨一直是个丑丫头,以后也一直都是……”她轻轻掩上面,“美不是什么好事,在我身上只是一种罪……用我一生都赎不清的罪……”
糯儿眨眨大眼睛,不太明白,村里城里的姑娘都喜欢美,二丫一手抠着鼻子还非要他评评她和招弟谁更好看,为什么瑶姨说她美也有错?糯儿张开小胳膊,把瑶娘的脸牢牢圈住,“瑶姨乖,瑶姨不哭,瑶姨愿意丑,糯儿陪着瑶姨丑,就没人嫌弃咱了,也没人说咱的错……瑶姨最好了,咱们都没错……”
瑶娘被他劝导的话听得一阵感动一阵好笑,睁开眼睛,糯儿小小的胸膛牢牢圈住自己一张脸,两粒小豆豆就在鼻尖上来回晃动,夜间风冷带起小嫩皮肤上一阵小小的鸡皮疙瘩。瑶娘满心的伤感被他逗得有些消散,忙轻轻拍他小屁股一下,迅速把他拉进了被子裹好。
糯儿听话的进被子躺好,安安静静的,瑶娘还以为他睡着了,暗道小孩子还挺好哄的。不料半晌后他又抬起头,星星亮的眼里没有一点睡意:“瑶姨你还没说你男人什么样的?”
瑶娘一滞,她怎会觉得小孩子好哄?叹口气摸上他的头,一边揉一边道:“我夫家不是人,一打仗带着老娘小妾跑了,扔下我一个,家里就剩四堵墙……”
“那他跑哪里去了?你们的家又在哪里?你会不会回去等他,就像我等爹娘一样?他还有小妾呢?我娘说娶小妾的男人上辈子都是树杈精,不干正事只知道劈叉,最没出息……”
瑶娘一阵头疼,小孩子怎么会有这么多问题,偏偏在这么敏感的话题上还如此执着,真是谎话编的都心累。她看看外面天色,道:“好了!都多晚了还不睡,什么男人小妾的,你小孩子家家不要懂这么多!我都不知该跟你说些什么,等哪天你爹娘回来,看到你满嘴树杈子的,我都臊得没脸见他们了……”
“哦……”
瑶娘松了一口气,心想总算是混过去了,不料糯儿忽的又道:“瑶姨你为什么总是穿着白衫子?我娘说只有死了亲人的和小龙女才穿白的!”
瑶娘一滞,“小龙女又是何人?唉,不管别人穿的什么,我这是……我是寡妇,你回头跟村民们说起我,记得我是个寡妇就行。”
“我知道什么是寡妇!可是瑶姨你男人不是跟小妾跑了吗?那他到底是跑了还是死了?”
“你这个孩子怎的这么烦?我嫁的那个树杈子精,也不是什么好木头,我就当他死了,一了百了!明白了?你到底睡不睡?”
“好好,睡睡睡……”
锁好门吹熄了灯,瑶娘钻进被窝,里面早被糯儿拱的热烘烘,舒服得很。她刚一进去,糯儿的小身子就往她怀里钻。这样一个或说话会动的小人贴着身睡,瑶娘很是不习惯,抵着他的额头推开道:“那边去点,这么大的床还不够你睡?”
糯儿始终锲而不舍的往怀里挤,囔囔的声音带着一点奶气:“抱着睡舒服的!之前爹娘抱着,后来跟小临子抱着,去了婶娘家后没得挤了,想抱也只能抱后院那只老母鸡,再有就只能抱柴垛子了……”瑶娘听得一阵无奈,还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默默叹一口气,估摸着先这样凑合两天,等他心里头安生些再分着睡。
安定下来的日子细水流长,糯儿领着她在村子里各家都混了个脸熟,逢人就说瑶娘是他亲姨,替他娘来照顾他,还在里长那里借了辆驴车进城。瑶娘送了里长一袋子糯米,双方都很高兴。只有一个人不太舒心。
坐在简陋的小驴车上,瑶娘捅捅糯儿:“你怎的还憋着气?都说了先用你娘留下的糯米走个人情,那东西留着一点用处都没有,你不会弄我也不会!我知道那糯米是你家的财路大宝,可没有你娘的那双手,它连二两耗子肉都不如!”糯儿还是有些气鼓鼓,觉得她给多了。瑶娘跟他也解释不清,实在是心里也发虚,她哪里思量过“走礼”这档子事?她过去只会“赏”!用一袋子米充个份子钱,以后她就是村子里堂堂正正的人家了,也不知给的多了还是少了……心里一面计较,一面又要费好大的劲勒着缰绳,那头驴磨磨唧唧的偏不走直线。进城半个时辰的路程,被瑶娘赶得驴活脱脱延长了一倍时间。
等看见城墙的大门时,乐宁心里一阵激动,可算是到了!旁边的糯儿已经打过三遍盹了,斜眼看着她的眼神里全是不解:“瑶姨你怎的赶个车还没有二丫快呢?”
“闭嘴!”瑶娘丝毫不被他影响心中的成就感,“到了不就成了?咱们动作快点,说不得还能在日落前回到家!”
瑁阳城!她仰头看着巍峨的城墙,都数不清这些日子里走过多少个城池,但愿眼前的这一个,能让她安定长往一生,不再飘零。
糯儿一进城就撒了欢,拉着瑶娘的手东拉西扯,连说带比划的很有精神。瑶娘开始还听得有趣,后来就彻底败了。
“瑶姨,你来看看这个,这东西可好玩了,叫‘撵儿转’……”
“你自己去吧,我走不动……”
“瑶姨,咱们多买些白菜腌上做酸菜吧,能吃好久!”
“不会做!你会做就买……”
“瑶姨,哎呀你买腊肉不能在酒楼里买啊!我娘说这里的东西都好贵哒……”
“啊?可酒楼里的好吃啊,关键是都切好了,那你说去哪里买……”
“瑶姨,你到底是不是大人啊?怎的懂得还没我多?”糯儿生生累成了和她一般的模样,走路都要晃三晃。
瑶娘皱着眉看着驴车里的东西,一样样盘点着,“米粮,腊肉,布匹,碗筷……还有什么缺的忘记了?”她看看一脸迷茫的糯儿,一剁足:“哎呀,笔墨纸砚还没有呢!还有鸡蛋,猪油……刚才那市集我看见鸡蛋了,先去买它!”
“瑶姨~”糯儿一声怪调拉的七扭八拐,“鸡蛋咱村里就有,在这地方买了驴车上颠一路,回去后就只剩下碎蛋壳了……”
瑶娘一拍脑袋,她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不同于来时的欢欣鼓舞,等备齐东西回去的时候,糯儿几乎像是刑满释放般的解脱,若不是一双小胳膊不够长,几乎都想替瑶娘赶车了。回去的路较来时快了些,但那头驴仍是七扭八拐的不听使唤,糯儿跟着东倒西晃,抱着紧紧怀里的那只芦花母鸡,只觉欲哭无泪,“瑶姨,这鸡咱能养得活吗?”
瑶娘赶车很是认真,脑门上一溜小汗珠,“我怎的知道!先弄一只试试,养的住就生蛋,养不住就吃肉!反正家里那个篱笆密的很,不怕它跑了!”
“那您会杀鸡吗?”糯儿探过头小心翼翼的看她脸色。
瑶娘一滞,“不会杀也没甚,大不了送到村里找人杀,弄得干干净净了,再送他们两条腿子罢了……”
糯儿只觉一腔心血付东流,“那全村人都上赶着给咱杀鸡!”他一下一下梳理着母鸡的羽毛,半晌又道:“人家买鸡生蛋都是捡小的买,自家慢慢喂养大。这成鸡都是买来直接吃的……咱好像买错了!”
瑶娘回了他一眼:“算了,大的都不一定养得活,小的买回来干甚?万一不到两天养死了,吃肉都费劲,还没个鹌鹑大……”
糯儿几乎快要哭出来:“那你还说要养狗呢!说养一窝小土狗看家护院,跟我一块慢慢长大!你是不是也打算养不成就吃啊?”
瑶娘愁的挠挠头,不耐烦道:“养啥啊?先把人养活了再想其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