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宁,你听这声音,多美妙……”呼儿乌盯着乐宁的背影,一字一顿道。
乐宁再也忍耐不住,回过身看着呼儿乌的眼神带着鄙夷、愤怒,“呼儿乌,你就是个恶鬼!你们在阴谋里泡久了,心肺肠子都扭曲了吧?这样折辱人,居然还乐在其中……你们太可怕了!”她伸出颤颤的手指着牢里疼的全身痉挛的沐青岚道,“他已经没有活路了,胜王败寇是兵家常事,你给他一个痛快也算是全了你们血脉之情,何苦这样糟蹋人,把他抽成一堆血沫,你很得意吗?让我亲眼看着这一切,等着我被吓得痴傻,这就是你的厉害之处吗?”
“不,这不是用来炫耀权利,而是在提醒我,我还活着……”呼儿乌的眼中一片深渊,“倘若此番我一个不察,胜负颠倒,此刻在里面挨鞭子的就是我了……王权战争便是如此,谁赢了谁有掌控一切的资本,而输了,连死个痛快的权利都没有……倘若真有我沦落囹圄的那一天,他站在外面,一鞭一鞭抽在我身上的时候,有谁会为我心疼呢?乐宁,你会替我求情吗?”他眼中的情绪转为冷硬,“无论是谁,站在这个位置上,都必然会走这条路,这是对别人的震慑,也是对自己的警告……不独有我,乐宁,这才是真正的王族血脉,只有冷硬才能活下去,你懂吗?”
乐宁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人,他们都疯了,都是一群嗜血狠毒的狼,自己天真的斗争了这么久,哪里知道,她根本就争不过……“那我呢?”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不该激怒呼儿乌,可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心中沸腾的喧嚣,“呼儿乌,你到底要如何处置我?是不是也想把我锁进这腥污的牢房里,抽的我求死不能?”
“你?”呼儿乌一挑眉毛,他上前两步,看着乐宁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仍然倔强的火苗,还是那么的吸引人……忍不住伸手扳住她的下巴,拉到自己身前,近距离看着这张脸上熟悉的表情,他当初就是被她的这股劲头给迷住了心思,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胆气,直到现在,她有过脆弱有过萎靡有过消沉,却独独没有怯懦。她怎的还没有做囚徒的自觉?看这幅样子,似乎还是那个住着王帐天天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脸跟他对仗的阏氏。他有多爱这一点,就有多恨这一点。明明知道这次必须处置了她,可看着这张脸,此时竟还有些隐隐的不忍心。
“这么好的一张脸,抽烂了岂不可惜?你若不然还是好好考虑,做我的姬奴,或许可以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留着命多活几日……”呼儿乌不自觉的又给自己放宽了底线,既能保证她不再给自己惹事,又能留下她在身边……至于那些叫嚣的人,他给些威慑,再提拔一些人给些好处,应该可以堵住底下的悠悠之口了吧……
这样做有多少风险,一个不小心还会激起众怒,呼儿乌很清楚的知道,他又在火中取栗,费尽心思只想留住她,他又在给自己找麻烦,明明一刀就能解决问题,可他……偏偏舍不得……
乐宁瞪大了一双眼,看着呼儿乌的表情全是不可置信,屈辱感遍布全身,她用力摆脱呼儿乌的手,狠狠一口呸在他的脸上,“你个畜生!”
呼儿乌一个大力将她抵在墙上,身后青灰的石砖传来阵阵冷意透彻心骨,却强不过乐宁心里奔腾的愤怒,她打颤的声音带着寒气,一字一字坚定道:“呼儿乌,你想杀便杀,但是,你不能这么折辱我……我乐宁生是个公主,死亦有我的风骨,即便再凄惨,也绝不会沦为你的姬奴禁脔……”
“哦?乐宁啊乐宁,你还真是可笑,你以为你现在还有可以挑选的余地吗?我是你的君王,我要你活便活,要你死你才能死!任何人都没有资格在我面前谈条件!我把你从阏氏的位置上撸下来,给你脸上烙一个‘奴’字,你以为你还能争得过吗?即便……我在这里要了你的身子,你又有什么资格跟我说个‘不’字!”呼儿乌一番好意被她幡然辱骂,气的不可抑制,手上也加了力气,死死扣着她的肩膀,这么削弱,好似再加些力气便能一把捏碎……她都沦落到这般境地了,为什么这么不懂事?
乐宁看着呼儿乌眼睛里的浴火,背后的冷汗瞬间漫延出来,他是真的疯了!居然能说出这种疯话,他不要理智,还不要脸了吗?当着身后那么多卫兵的面,牢房里沐青岚身上的鞭刑还没停过,他就把汗王的威信当成屁给放了吗?乐宁死命的挣扎起来,她不能陪着这群疯子继续发疯,她玩不起,也禁受不住这种伤害。
“呼儿乌,你放开我,你疯了!休想拿那些腌臜手段用在我的身上,我乐宁宁愿死,也不要再被你碰一下!”乐宁气急的几乎哭出来,她咬着牙推搡着呼儿乌,却不知为何越推越被他缠的紧,眼看着那双手越来越失控,乐宁再也忍受不住,狠狠一口咬在他脖子上,呼儿乌吃痛,一手推开她,乐宁委顿在地后,没敢有丝毫停顿,直接从地上弹起,冲着最近的栅栏冲了过去,“碰”的一声,乐宁撞得头晕眼花,额角一丝血迹缓缓淌下,迷糊了她的眼睛,牢房里沐青岚声嘶力竭的一声“不要!”还在余音回荡,乐宁却连一个表情都做不出来,真是有些对不住沐青岚,在他最后的时日里,还让他重温了这让他最畏惧梦魇的一幕……就像他的娘亲撞柱而亡一样,恐怕沐青岚这一辈子,都见不得有人拿脑袋往墙上撞……
但是,她实在是没法子了……
身边蹲下了一个人,乐宁的神智渐渐模糊,她听到了这个人急切的叫着自己的名字,感觉到一双手把自己搂在怀里,感觉他拿出一块帕子堵住额头上汩汩的血口,感觉到紧贴着自己的胸膛那不断颤抖的频率,但是,她不知道呼儿乌到底还要对自己做什么,她只是用自己仅余的一丝力气,微微启唇默念着:“呼儿乌,你不要碰我,恶心的我宁愿死……”
随即,天旋地转一片黑暗……
乐宁以为,再睁眼时,她会升上了胡人的长生天,她准备了很多的话,想对穆东,对乌巴山倾诉。然后,唏嘘感慨一下自己这狗血般的人生,便可以毫不留恋的去转世了。如果这里也有孟婆汤,她要多讨两碗灌下去,将这些人这些事,忘得干干净净。
只是,当她睁开沉重的眼皮,看到这四面摇晃的囚车,感受到了自己身上的虚乏,心里不禁一阵颓败,老天为什么还不收了她……
摸摸头上,缠着厚厚的绷带,乐宁的双手无力,但还是咬着牙把它撕了下来,任伤口破裂。呼儿乌,你折磨我还不够吗?到底还想怎么样?如果想救她的命,为何她会躺在一辆囚车上?如果想要她的命,为何还要多此一举包上伤口?
乐宁凄然一笑,疯子果然都是不可理喻的,难不成是看她这么死太便宜了,等着留住命以后再长久的折磨?把她折磨成沐青岚那个不人不鬼的样子,呼儿乌是不是才舍得给自己一个痛快?
乐宁近乎疯狂的想笑,她到底是如何一步步混成这个样子的?明明之前呼儿乌还是有理智能说通话的,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让他现在看不得自己有个痛快?
苦笑一阵,乐宁的神智渐渐回拢,感觉到了身边的不对,她艰难的扭动脖子,看到了囚车在行进中,但左右随行的不是呼儿乌的近卫,而是胡人大军!乐宁艰难的抬起头四面环顾,黑压压的人群,一片马蹄行兵之声,远处旌旗猎猎,盔甲压身整装齐备的队伍如长蛇出洞,看不见尽头,好大的阵仗!
乐宁脑子有些发懵,她看不懂这里面的内容,自己犹记得是在牢房里,跟呼儿乌死磕,这一晕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呼儿乌在前面队伍里吗,那沐青岚他……是死还是活?
身边有个小兵一直走在囚车左右,见她醒了,头上的伤口一片血污,皱了皱眉,不情愿的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瓶,顺着缝隙扔进车里,语气不善道:“把药抹上!大汗有命,要留着你的命,前面还有用处!”
乐宁看着眼前的素胎小瓶,没有动,只是仍旧盯着那个兵士,用自己虚弱的声音艰难道:“这是……要带我去哪?”
小兵斜了她一眼,随即收回视线,恶狠狠道:“哪那么多废话,大汗有令,不能让你死在半路上,快抹药!”
乐宁全身都在酸乏,脑袋上一阵阵钝疼,但还是强忍着坚持问道:“告诉我,这是去哪?不然……我就再撞一下……”
那小兵显然是厌烦得很,对这个威胁很看不上眼,但却不得不承认,他实在拼犟劲拼不过乐宁,只能最后撇撇嘴,道:“去丘蠡!南杞调来了三十万军,就屯在那里,大汗这是去剿灭他们!这群蚊蚁鼠辈,早就该全被灭掉……”
一句话让乐宁消沉下来,是啊,西胡和大杞的战争早就撕开了大幕,只不过呼儿乌被沐青岚扯着后腿内斗,无形中给了大杞调兵缓冲的时间,现在西胡内乱已除,大杞准备妥当,这仗自然要开打了……
自己这个昔日的杞国公主,如今失势的阏氏,被囚车拉到战场上去,还能是做什么?
乐宁眼前只有明晃晃的四个大字,阵前祭旗!世道轮转回,苍天饶过谁。她乐宁,兜兜转转这么久,终于还是没能逃脱这个夙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