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宁心里一片茫然,她曾经无数次祈祷自己能离开这个糟污的地方,可陡然间面对这个机会,她却很是迷茫,前方,会把她送去哪里?
小丫头说话很是伶俐,“青岚说,送阿瑶去一个仙水乐土的地方,就像往日里憧憬的那般,书画仙境的地方,没有人知道您的身份,没有人威逼您去做厌恶的事,您可以忘掉所有的不快,隐姓埋名安稳一生……”
“世界上,哪有这样的地方?他又怎么确保,不会有人去打扰?”乐宁觉得自己仍没有清醒过来,还是沐青岚也在发梦?
“阿瑶不知,大杞地貌广博,多少青山乐水逍遥地,远离人间烦忧。而青岚虽无缘游走山水间,却知晓一个去处,说起来也是娘亲母家留下的唯一羁绊……”小丫头细语轻声转述沐青岚的话,听着格外宁心安神。“青岚母族不慈,因着娘亲被胡人破了身子不洁,硬生生将她除名隔族,娘亲悲苦一世,与大杞几乎断了关系,但唯有一人,血脉相连毕生不弃,便是青岚的母舅,娘亲一母同胞的幼弟。因事发之际年纪幼小,救不得家姐,劝不得父亲,只能眼睁睁看亲姐离去。他毕生遗憾,待成人掌事后便多方打听寻找,得知我母子均在王庭生活不易,又暗中帮扶不少……母舅平生好结交天下异士,偶得知一绝妙仙境,村人围湖而居,民生爽利,而外人难寻也。今青岚愿以性命相托,拜求母舅相助,将公主送往。母舅与村长有恩,必会鼎力相助,多加赵抚……阿瑶若此番去,抛弃前尘,忘却旧怨,从此乐于山水之间,长于顺心喜乐之地。山高水长,愿你一世再无忧愁……”
乐宁听得一阵恍惚,她这样的人,真的可以这么幸福吗?“此事可会给青岚带来灾祸?”
“青岚说,阿瑶自去寻自己的归宿便好,此一走便将胡人、杞人通通都忘了吧,恩也好,恨也罢,再不要记挂了……至于他,还请阿瑶放心,青岚在王庭这二十多年的年岁也不是白白痴长的!”
乐宁低下头,沐青岚话说的再漂亮,终究也是有风险的吧?不声不响的送走一国阏氏,想全身而退哪有这么容易?
小丫头觑着乐宁的脸色,揣测道:“青岚还说,阿瑶此举,进退全凭由心,今晚戊时三刻,在东南粮垛后面会有一辆马车,如果阿瑶出现,这辆马车上有整套的文牒路引,趁夜色可一路直奔杞地;若是阿瑶不出现,三刻一过,这辆马车会自己悄悄消失,保证没有人能找到任何证据……”
“沐青岚他为何要做到这般境地?费力费心,甚至……还会损失不少埋伏多年的人脉,他何苦……阿瑶不值得的……”乐宁说不清自己的心思,她感觉自己每一个字都说的如此艰难,若不是拼命压着,就怕自己会泪盈于睫带着破音呜咽,她拼命忍着,她哪里值得有人对她这么好?她从无报答,甚至这一走,便是永别。她要如何报答沐青岚?
小丫头静静地看着她,良久缓缓开口道:“青岚曾说过,终他一生,做事无愧于心,唯有一件抱恨难消,就是彼时年幼力弱,救不得娘亲于深渊孤海之中……今见阿瑶,令他常忆起亡母,心内凄动,不愿儿时噩梦于眼前重现。他想看看,阿瑶能否张开自己的翅膀,飞离这片痛苦无根的地方,寻到自己的快乐……就算是替旧人圆梦,也希望能看到救赎……”
乐宁眼中的泪滚落而下,她抬手擦干净,抬起头看着小丫头,脸上浮出一个明媚的笑容,“你回去转告青岚,阿瑶定会为他,好好的活下去!”
乐宁抬起头,看着外面湛蓝的天空,和煦的阳光,怀着心内一点小小希冀闭上眼睛,她要忘记这里所有的一切,忘记过去的纠葛,忘掉父皇,忘掉母妃,忘掉呼儿乌……她乐宁,不欠任何人,也不欠这国家一条命,她要为自己而活,寻找到属于她的安乐长宁!
她转头看着身边的乌拉,这丫头全程一脸平静,就算听到她要远走草原的消息也始终低着头不置一词。让乐宁心内很是赞许,不愧是她的丫头,心里当真是稳,更重要的是,在她的心里,自己比单于更重要,这边让乐宁很是满意。她伸手拉过乌拉,看着这忠仆眼睛里的温顺,她不禁放柔了语气,“乌拉,我要走了。你是如何打算的?”
乌拉瞪大了一双眼睛,“阏氏这话是什么意思?您不要我了?”
看着乌拉几乎快急了的眼,乐宁心里陡然软了下来:“说什么傻话,你是我的丫头,只是你同我终究不一样,我在这里无牵无挂,而你还有父母家人。你……你可能够舍下你的家园,能否离开你的家人,跟着我背井离乡,去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
“阏氏,我乌拉是有良心的!您是我的主子,一辈子都是乌拉的天!此行凶吉未定,乌拉一定要跟着您的,乌拉不放心的!”
乐宁伸手抚摸她的辫发,眼里一片星光点点,“没错,你是我的人,我们荣辱生死是一起的。你听着,从现在起,我们要抛掉这里的一切,去一个桃源之地重新开始。而你,也不再是我的丫头!”看着乌拉一双疑惑的眼睛,乐宁轻轻道:“你是我的妹妹,从此之后,我们是世上相依为命的亲姐妹,可好?”
乌拉愣愣不动,渐渐眼眶被打湿,乐宁亲眼看着大滴大滴的泪珠从里面滚滚而落,瞬间哭得不能自已,乐宁转头看着那个笑盈盈的小丫头,不禁有些尴尬。
等到送走了人,乐宁长舒一口气,感觉从没有过的放松,吩咐乌拉捡那些轻便值钱的东西包好。乌拉也是个机灵的,竟会想到把一些银钱缝到衣服里。乐宁看的好笑,只是转头看着外面的一干守卫愁眉头,当初为了防那起子小人要来这么多护卫,现在全成了防自己的了!当真是多此一举搬石头反砸了自己的脚。
乌拉看出她的忧愁,抿嘴一笑,阏氏不必烦恼,乌拉自有法子!
乐宁一脸好笑的看着她,你又能有什么法子?一个小丫头片子摆脱掉呼儿乌的三千守卫?她怎么这么难相信呢!
乌拉笑着略略大声说道,“阏氏可要尝尝我们村子里自酿的果酒?小家子的东西但是干净得很!”
乐宁不明所以,看着她不停地使眼色,便顺着接了一句,“也罢,既然是你的家中拿来的,去倒一杯来吧!”
乌拉笑着道:“谢阏氏赏脸子!”随即拍开酒坛上的封泥,顿时香气四溢,乐宁都能感觉到,这香味顺着空气一路飘进了外面守卫的鼻子里。她有些猜到了乌拉的意思,举起一杯酒,凑到鼻下一闻,的确是有股她不曾嗅过的香甜,只是现在的她哪里有喝酒的兴致。装着样子抿了一小口,乐宁皱皱眉,这酒也就闻着还行,入口全然低劣,她往日里看都不会看一眼的,只是如今嘛……乐宁看着乌拉不断示意的手,皱着眉道:“这酒可也是你们村里过年庆贺才有的好东西?真是小门小户!今天本宫心情好,便让你看看什么叫好东西!”
她指示着乐宁从箱脚翻出来一个红泥小坛,拍拍封口,心里有些感怀,“我这里的好酒,几乎都被那呼儿乌搬空了,也就这坛子存货了,喝了可就再也没了!也罢,今儿就赏你开开眼,尝尝这真正的好酒是什么滋味!”
红泥一起,随着乐宁轻摇坛子,浑厚醇香的酒味顷刻间散了出来。如果说刚才的果酒之香是山野繁花遍开,此时便是烂漫牡丹香飘万里了。乐宁打赌,她甚至听到了外面守卫吞咽的声音。
乌拉拿出一个小盏,倒出一小碟,惊奇道:“阏氏,这声音都跟普通的酒不同,你听这声音,多脆生!”说罢举杯轻珉,乐宁都不知道她究竟是真喝还是假喝,乌拉整个人好似醇醉了般,道:“这么好的酒,若非是跟着阏氏,只怕是毕生无缘了……”
乐宁一时觉得好笑非常,看着眼前的乌拉,没由来得率真可爱,竟不由自主的道:“看这一点子酒就把你给美得!没见过好东西!也罢,这一坛子都是你的了,拿回去慢慢品好好享受吧!”
“当真?”乌拉的眼睛陡然间瞪大,一个欢呼几乎蹦到天上去,“阏氏果真赏了我?这一坛子都由的我?回头叫特木尔知道了会嫉妒死的!”
乐宁好笑道:“你的了!全是你的!你若是想带回家里,给你家人尝尝鲜也随你,莫再这般丢人了!”
乌拉低低的笑着,将酒坛子抱在怀里,手在坛口上摸索半晌,小声道:“阏氏既然给了我,便由我做主了……”
乐宁觑了她一眼,不明所以。却见乌拉直接换了大碗,倒出满满一碗,涨红着脸端出帐子外,径直走到一个黑壮的守卫面前,抬头看一眼他惊讶的脸,忙低下头羞答答的道:“阿拉坦,给你尝尝……”全场一片寂静,刹那后满院子的呼啸声口哨声此起彼伏……
乐宁看的目瞪口呆,这是怎么个变化?这……乌拉这是真情还是作假?外面那小伙子一脸腼腆羞涩的笑,乌拉涨红着脸,她似是有些耐不住这羞赧,狠狠跺着脚,怒叱道:“谁在笑?好没脸皮,我又没端给你们喝!”她转头看着眼前的人,俊俏的小脸带着一层薄薄的怒意,“阿拉坦,你到底喝不喝?”
在众人的起哄中,那个小伙子憨憨的接过碗,小声说一句:“我愿意的……乌拉,你,你递碗泥水来,我也爱喝的……”
乌拉红着脸,实在忍不住周围的起哄,低着头跑进了屋。乐宁笑盈盈的看着,外面的哄闹声顿时失去了控制,“阿拉坦你快尝尝到底滋味怎样?”“哎我也想尝一口!”“哎呦真香!”“哎你一口就得了,喝多少?”“唉,阿拉坦你还是不是兄弟了?这一碗才几口都不够尝个味的”“啊,没了?我还没喝着呢……”
乐宁很少见到如此鲜活的场面,看的乐不可支,一个没注意,乌拉又跑了出去,指着他们气呼呼的道:“谁让你们都抢他的?还是王庭的守卫呢!青天白日的偷酒喝!”
“小乌拉~这可是你亲手端出来的,这么说也太无情了,不怕阏氏责罚你的小情郎吗?”
乌拉咬着嘴唇,眼睛却一直盯着那个守卫,有点着急的道:“阿拉坦,你……你别老是受他们欺负……”
“哎呦呦~小乌拉急了……心疼你小情郎,没关系,再多拿些好酒出来,我们就不抢他的了!”守卫们看出来乐宁阏氏今天心情不错,没有拦着呵斥,也放开胆子调笑小丫头几句。
乌拉咬着牙跺跺脚,狠狠道:“拿就拿!”她转身抱出来那坛子果酒,道:“你们就喝这个吧!我家里的酒,你们平常想喝也是喝不到的!今天便宜你们了!喝了就是领了我的情,不许闹阿拉坦!”
周围一片喝好声,这天天刮的北风,呼啸着往骨头缝里钻,有口酒喝,谁不乐意?他们平时训练,也经常带个酒壶取暖,头领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今天阏氏难得心情好也不管他们,守卫们顿时炸了窝,全凑了过来抢酒喝,没过多久,乌拉手里那点子就被喝没了,连着乐宁赏的那坛,也被人忽悠着混走了一半,再过得两刻,全被喝的一干二净。
乐宁睁大着眼,有些诧异,心里又隐隐有个猜测,应该不是她想的那样吧?乌拉进屋后关上门一脸的轻松,她凑到乐宁耳边,悄悄道:“酒里下了药,包他们一会全睡的死人一般!”
看着乌拉脸上的得意,乐宁半天没转过弯来,她没来由问出来一句:“你到底可喜欢那个阿拉坦不曾?”
乌拉瞪大了眼,“阏氏,那小子连五旦的弓都拉不开,我怎么会看上他?”
乐宁咂咂嘴,真没看出来,她身边的这个丫头,也是个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