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是穆东?这个她从未信任过的人,却在所有人叛变后,仍是咬着牙坚持道:“公主并非疯魔,只是倔强加之年幼不通事理。单于作为她的夫君及君主,有教导包容的责任,而非夺了她的权,削了她的人!请可汗以大局重,莫将公主逼到绝境啊!”
乐宁公主忽的有些想笑,她平日里千番厚赏万般信任的人,全弃了她只求自保;她百般疏离万般刁难的人,却可以舍了命为她说话!这便是自己□□出的人和父皇□□出的人,最本质的区别吗?在生死荣辱面前,狠狠给她上了一课!她这几年,看似事事分明,可实际上全活到了狗肚子里……这是上天对她的惩罚吗?
呼儿乌单于看着乐宁,淡淡的道:“她却实是疏于管教,白吃了这么多年米粮,却被她的家人养成了这个样子。只是,本汗已经没有耐心再慢慢教导她了……”他抬起头,似是无心又似带着感慨道:“太难了……”
他伸手从锦陶手中捏起那块古铜符节,在乐宁公主咄咄的目光下,闲散的向上抛掷,半歪着脑袋道:“公主啊,你还不明白吗?你这小东西就是一块玩具!也就在你眼里还是个威胁震慑,但放在我草原任何一个小部落,分分钟灭掉也是轻而易举的!你以为我真稀罕这一块小东西吗?我只是想看看,没有了它,失去了那两千小兵的庇护,你,又能嚣张到几时?”他收回抛掷的手,让那块小铜符掉落到地上,沾了满身的尘埃。呼儿乌的命令听起来随意得很,“将那两千小葱都绑了,锁到牢里去,我胡人的阏氏用不着那些南杞兵伺候了!”
乐宁公主仿佛绷断了最后一根弦,她顾不得此刻自己身上衣衫不整,冲过去拉着呼儿乌,狠狠道:“你不能,你不能这么做!那是我的人,是我的护卫!你凭什么擅自拘进牢里去?”
呼儿乌任由她拉着衣裳,晦涩不明地看着她,慢慢道:“很遗憾,公主殿下,我说过的,在胡人境内,在这片草原上,无论我想做什么,我都能做,因为我是汗王!你怎么就听不见,记不住呢?”
他一挥手打掉了乐宁的手,后退一步看着她冷冷道:“你该醒醒了!”
乐宁本是失魂落魄之态,被他这一挥之下,更是直接跌坐在了地上,被扯坏的衣衫斜斜掉落,露出隐约的大片肌肤。乐宁全然不觉,茫然痴怔般,似乎与外界全然封闭。穆东立刻脱下自己的外衫,跪着爬过去几步罩在了她身上,一面使劲的摇她,一面着急的呼唤:“公主,公主!你快醒醒!你可万不能有事啊!”乐宁发散的双眼慢慢聚焦,看到了眼前血与汗糊了一脸的穆东,以及身上那件脏臭的太监外衫。她此刻却没有半点心思去在意这些,只是茫然的拉住穆东的袖子,声音中带着无助和哽咽,“穆东,你教我,我该怎么办?我的护卫被抓了,我的丫头都叛了,胡人……这是想要我的性命,穆东,你说我要怎么办才好?”
“公主!公主莫急,有老奴在,老奴粉身碎骨也会护着公主,公主莫急坏了身子,一切都有缓机……”他伸出颤巍巍的手,拂去乐宁脸上的泪珠,双额斑驳的白发更添老态。
乐宁却没有注意到这些,只是紧紧抓着那句话,道:“真的?你有办法?对了,你是父皇派来的人,你定有法子!大监,你教教我……”
穆东咽下心底一丝苦涩,缓缓露出一个慈爱的微笑,道:“公主您放心,您是金枝玉叶,单于若非想跟大杞宣战,不会对你怎么样的。你在这休息一下,不要冲动,老奴去向单于求情……”
“你……”乐宁公主想说不要去对那个畜生低头,可话到嘴边,却颓然的咽了下去。她深深的低下头,轻轻“唔”了一声。她可以忍一时之气,只要能保住她的两千护卫。
此刻呼儿乌单于已经出了帐门,穆东弯着腰追了出去,跪在地上同他磕头求饶。乐宁公主从门帘的间隙缝内依稀可见外面的情景。万千胡人瞩目之下,穆东涕泪横流哀求连连,呼儿乌一脸的不耐烦……乐宁心酸的闭上眼,不忍再看。
突然听得一声暴喝,乐宁被吓得一哆嗦,向外看到,呼儿乌单于一脸的暴怒,狠狠一脚直接踢到了穆东的胸口上。呼儿乌的一脚有多狠?当初只是随意的一踹,如意锦陶身上的淤青两个月才消下去!现在眼看着用上了十成力,穆东又不会武艺……乐宁公主只觉得胸口钝疼,只见挨了心窝脚的穆东,仍是挣扎着爬了起来,苍白着一张脸继续对呼儿乌说着什么,呼儿乌脸上的暴虐已经直接演变成了杀意。
乐宁看的心寒,不,不!穆东你又不是傻的,你看不出来他的脸色吗?你还在坚持什么?
“住手!”乐宁挣扎着向外冲去,却被人拉住了,她一回头,却发现拉住她的一左一右丫头正是锦陶和如意。锦陶低着头,道:“可汗吩咐,您两个月内不得出帐……”乐宁一脸不可置信,挣扎着摆脱她们的束缚,却不料被掐的更紧,如意低着声音带着哭腔道:“公主,公主求您别闹了,单于放话了,您擅自出帐子一次,就斩一个人的性命!从丫头到仕女轮着来……公主,求您不要争这一时长短了,留奴才们一条活路吧……”
乐宁气的也想哭,她看着外面,她若是再不出去,穆东……穆东就要被打死了!
她从小到大,都是被人高高捧在手上,五湖四海奇珍异宝唾手可得,天下人皆要俯首跪拜于脚下,没有什么是她想要而得不到的。但此刻,却被迫无比清晰的发现,她其实什么都没有,就连手里的这点权力,这点忠仆,身家性命也都是握在别人手里的……穆东,她宁可不要护卫,也不能失去穆东!
乐宁再顾不得,扬声冲外面大喊道:“穆东,莫要再跟他求情了!本宫不要了!你回来……”
呼儿乌闻言回头盯着她,乐宁心底百感杂陈。这个人,用这么血粼粼的方式昭告她,在这片草原上,只有他才是主子,包括自己在内,所有人都要仰仗他颜色过活。自己虽然端着阏氏的身份,若是能得他欢心,他便允许自己拥有哪些不痛不痒的小权利,可一旦惹他气恼,自己便同他后宅的姬妾一般,皆由他随心处置。
多么不甘!多么耻辱!
呼儿乌踱着步子慢慢走近,看着她如此的狼狈样子,道:“你那个阴阳人奴才跟我说,要我像抚养一只小羊羔一样对待你,多温柔容让,你自然会被感化,忘掉杞人的过去。可我觉得他说的不对!”呼儿乌黑亮的眸子直直看进了乐宁的眼睛里,“你不是羊羔,而是鹰崽子!我若想驯化你,不是好吃好喝的伺候着,而是熬鹰!”他的眼中闪动着一丝野性,“熬鹰,这才是最快最有效的方式!断掉你的一切生机,一切妄想,在铁笼子里经历生死,最后脱胎换骨后,你的眼里,便只会认一个主子,并且忠心不二,直到死,眼里都只有这个主子!这才是最适合你的!”
看着他眼里的危险意味,乐宁觉得全身如坠冰窖,他是真的想这么干?
穆东跪爬过来,仍在坚持的劝说着,胆战心惊的就怕公主又说些什么不妥的话,自己把事情搞坏了。乐宁看着呼儿乌眼中的决绝,猛地意识到,她真的陷入困境了,所有的挣扎都无济于事。她看着穆东苍白冷颤的脸,以及不断滚落的大滴汗珠,她有些心疼,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麻木无波,“穆东,不需再向他求情了。没看到外面的情况吗?御林军已经被他手下锁了,这前后才多少时间?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我们,也不需要在这里自取其辱……呼儿乌,你有什么狼子野心,只管放马过来,本宫若是眉头皱一下,便枉冠皇家女!”
她半蹲下,伸出手扶起地上的穆东,一步一步往回走。此时此刻,她如此贴近才能觉察到,穆东身上的虚弱颤抖,以及全身淋湿的冷汗。他……他到底默默的付出了多少?为何自己到此时才发现……
乐宁想,她要赶紧宣大夫,穆东最近也不要来伺候了,好好养一养才是,毕竟自己身边,唯一能信任的,也只有他了……
“且慢!”呼儿乌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仿佛地狱的回音,炸在她耳边让人不寒而栗。他又想怎样?
呼儿乌动也不曾动,注视着两个人,慢慢抬起了下巴。手轻轻一挥,身后的人立刻过来架走了穆东。乐宁觉得自己简直要疯了,“呼儿乌!你到底想要如何?”
“公主似乎又忘了我说的话,我要熬鹰的!原本以为,那两千小葱是你最后的牵绊。只是发现似乎是猜错了,眼前这个人才是……”他看了一眼穆东灰败的脸色,道:“既然他是你全部的依仗和希望,那么,他就不能活!有他在,你仍是长不大,依旧会龟缩在你那可笑的壳里。能用他的命,换公主一双清醒的眼睛,他的命也值了。”
“呼儿乌!这是什么狗屁理由?你竟因为这些乱七八糟的缘由就草菅人命,你眼里还有法典道义吗?你这是狼子禽兽暴虐之君!”
“哈哈~在草菅人命这一点上,有南杞的种种示例先河在前,我胡人可争不得先锋!你从小生活的地方,才是天下最狠毒无情的,你从小到大,又何时将这些奴仆的性命放在眼里?现在跟我讲仁善,不觉得太作假吗?”
乐宁争抢着要上去抢人,却被左右人拦住,她眼睁睁的看着穆东被拖了下去,如同被绑上案板待宰的黄羊。她的声音已经泣血,“呼儿乌,算我求求你,我乐宁上跪天地,下拜君亲,从来不曾求过任何人,今天我求你,不要……不要这样对我……不要动穆东……呼儿乌,您莫要让我恨你!”
呼儿乌脸上神色复杂得很,最后一声长叹,“真是没想到,你终于对我说出了这句话,却是为了一个阴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