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一到大四的课就是一条减函数,课越来越少,时间越来越多,人越来越空虚。趁着星期五没有课,范一梵乘了最早的班车去申达集团。
车停在马路一边,对面就是申达公司的写字楼,玻璃包裹的大楼伫立在阳光之中,寒光凛凛就像一把刚刚出鞘的剑。好一个艳阳天,范一梵在阳光下眯了眯眼。
过马路之前,范一梵掏出包里的小镜子照了照自己的妆容——眉毛眼线干净自然,大地色的眼影和豆沙色的口红衬得她十分精致素雅,一扫平日的飞扬多了几分干练。范一梵吸了口气,刚想收起镜子却在镜子的角落里发现了身后一个弓着身子的黑衣女人,她一手扶着一辆商务车的车门,一手抚着脚踝,样子看起来有些窘迫。
范一梵转过身,身后不远处的女人形象清晰了许多,她年纪看起来不大,应该比范一梵大不了多少,她留着一头利落的短发,一身黑色职业装将她原本就纤细的身形包裹得显得更加瘦小。范一梵的目光向下移,这才发现原来这个女人的高跟鞋细长的鞋跟卡在了下水道,估计是停车时位置没把握好,打开车门一下车便一脚踩了进去。
看了看表,距离从网上查的公司的上班时间还有半个小时,范一梵叹了口气走向那个走了井盖运的女人。
“你先把鞋脱了我帮你拔?”范一梵停在女人面前,弯下腰望向蹲在地上暗自用力的她。
女人抬起头,对上范一梵的目光,她的双眼大而明亮,只是不那么有神显得有些空洞,让人看不出情绪。她低头思考了一下,然后扶着身后的车门站起来,把脚从黑色的高跟鞋里伸出来抵在车门上。
“多谢。”
女人的声音娓娓,透着淡淡的疏离感。
范一梵按着自己身后的裙子蹲下,她今天穿了舍友的一身米白色的套装,一米七的她塞进舍友的s码,此时此刻范一梵觉得自己就是一头五花大绑的粽子,别说蹲着,站着都呼吸困难。
两手拽着高跟鞋,范一梵用了用力,卡在下水道铁栅栏间的鞋跟纹丝不动,她换了个姿势单膝跪地再一次用力往外拔,鞋跟仍旧顽固地不肯移动分毫。
“算了。”女人见范一梵也无可奈何,于是选择了妥协,“我叫人给我送双鞋过来就行了。”
范一梵抬起头正想回答,手中拔着的高跟鞋鞋跟突然从卡着的下水道中蹦了出来,范一梵重心不稳往后一倒——
“诶呦!”“小心!”
范一梵手捧着那只高跟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包里的名片也飞了出去。
如果说范一梵有什么神奇的地方,那么除了有时她神奇的走运外,就是她在自己遇到糗事时,比别人更幸灾乐祸。就好比看别人踩到香蕉皮滑了一跤范一梵会偷笑,自己踩了西瓜皮摔了一跤她自己也会坐在地上一边揉着摔疼的屁股一边笑半天。
所以范一梵突然觉得现下的情景好好笑,然后就笑了起来。
尚未反应过来的黑衣女人,看着坐在地上莫名其妙乐起来的范一梵,淡漠的脸上竟也跟着浮现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她对着范一梵伸出手:“快起来吧。”
范一梵握住她的手,感觉到一丝夏日里不符的凉意,然后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土,捡起刚刚摔倒时掉在地上的冯恪信的名片。
女人穿好鞋,看着范一梵把名片收进包,说道:“你要去申达?”
范一梵一愣,拉好包的拉链,继而笑了笑,回答道:“对呀,应聘个兼职。”
“你认识冯恪信?”女人空洞的目光终于有些聚合,“很熟吗?”
范一梵愣住了。
“哦对。”女人挑了挑眉,补充,“我叫林森森,在申达工作。”
范一梵并没有思考她后面的这句话,而是被她之前那个简单的问题问住了,范一梵和冯恪信是认识,但是他们俩到底熟悉吗?冯恪信这个人,范一梵有多了解呢?算一算,他们已经有一个多星期没有再联系了……
“我和冯恪信……”范一梵沉吟片刻,叹了口气,“不算太熟吧。”
林森森看着范一梵,突然笑了笑,笑容出乎意料地温和,她拉过范一梵的手,从套装上衣口袋里抽出一张名片放到范一梵的手心,柔声道:“冯恪信是申达的首席运行官,他没时间见客的,这种安排工作的事他也不会管。”
范一梵看向手心里的卡片——申达地产财政部,财务总监,林森森。
“你跟我走,去我办公室。”林森森看了看表,又看了看范一梵,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现在你去也是迟到,这样吧,我亲自来给你安排工作,就当我答谢你的救‘鞋’之恩了。”
什么鬼?范一梵还没来得犹豫,就被林森森拉着往公司走去,还直接安排工作,连简历都不看的吗?范一梵越来越不懂现在公司的套路了。
林森森将范一梵留在自己的办公室后就去开会了。
范一梵百无聊赖地坐在椅子上翻着身边会客桌上的经济杂志,杂志里面的文章和专业术语看得她昏昏欲睡,她一个学英语的,若说翻译没什么问题,可是让她聊经济的话,她还真是摸不着头脑。范一梵想到她跟着林森森进公司往办公室走的一路,没碰到想见的冯恪信,但碰到的所有员工都见到林森森都会叫一声“总监”,如果单单在路上碰到林森森,范一梵是绝对不会想到这么年轻的一个姑娘会是一家大有限公司的财务总监,想来像申达集团这种大公司需要的也应该是全能人才,范一梵忽然感觉有点心虚。
范一梵把手里的杂志放回原处,又想到冯恪信——冯恪信也不过二十九岁的年纪,但却管理着整个公司,他的阅历和经验应该是远远超出她的,倘若真要选择伴侣,想选的也应该是林森森或者是筠久那种外柔内刚的女强人吧?话说回来,范一梵已经知道了申晴是冯恪信的妹妹,那么冯恪信的养父一定就是申达的董事长申立夫了,这个名字还是她在网上查到的。虽然冯恪信不是申立夫的亲生儿子,但既然能做到首席运行官,应该也是深受器重的,想必他们父子关系应该很好了……
申达集团会议室。
主位上的中年男人身穿一身深灰色的衣服,头发梳成整整齐齐的偏分,他的脸型微方鼻梁高挺,面部轮廓刀削一般的立体,只是因为上了年纪的缘故皮肤已经失去活力开始向下行,但是一双眼睛还如鹰一般犀利。他低头静静地翻阅着一份报告,整个会议室也随着他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许久,他抬起头把报告放到桌上,说道:“这项目的商品房的预售率下降了不少,销售部没人站出来说说话吗?”
主位两侧,分别坐着冯恪信和申立志,而他二人身侧又以私下派系划分坐着各个部门部长,此刻冯恪信眉头微锁拿着文件看着,申立志抱臂靠在椅子上,两人都是沉默。
“咳。”冯恪信身侧,一个穿着黑西装的男人轻轻咳了一声,然后在一片沉默中缓缓撑起胖胖的身子站了起来,“申董,这次这个情况也确实出乎我们销售部意料之外啊。去年同期制定的计划您也过目了,销售情况也很好,今年这个计划完全是在去年基础上策划调整的,方案是保守了点,但是问题应该是没有的。”
整个会议室的目光都落在了发言的销售部长身上,他挤在肉堆中的眼睛望向主位上的申达集团ceo申立夫,见他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便继续说了下去:“但是这个项目跟以往相比,设计都是差不多的,那么区别是什么呢?是时间,施工进度慢,竣工交付日大大延后,自然影响销售——”他顿了顿,望向对面申立志旁边坐着的工程部长,又道:“这就要问问工程部了。”
销售部长一坐下,场面寂静了几秒,紧接着刚刚被点名的工程部长又站了起来,说道:“施工进度慢,这我是承认的。但是,材料送不来,我们施工怎么赶,拿什么赶?”
“话不能这么说。”带着眼镜一副文质彬彬样子的材设部长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推了推眼镜,“材料不是我们生产的,我们部门还不是得等财政部拨款?申请早都递上去了,拨款迟迟下不来,我们比谁都急。”
踢皮球一样的推脱,终于矛头指向了财政部,会议又陷入了沉默,大家都在等着坐在副位的首席财务官申立志说话。
“呃……”靠在椅子上的申立志终于动了动身子,从椅子上坐直,“这个啊,呃,如大家所知,公司最近的财务情况……”
“我来替申总回答一下。”坐在尾端的林森森蓦然起身,冲着申立志使了个眼色,“大家有目共睹,自从中兴有限公司拿下了我们上一个项目后,公司最近的股市行情不好,各个部门业绩都非常一般,资金流通方面并没有去年那么顺利,作为财政部,为了公司的资金着想,每一笔支出申请我们都会认真审核,这有什么问题吗?”
林森森一席话让众人都面露难色,听她这么说确实这问题也不能怪罪在财政部身上,椅子上的申立志也松了口气,又靠回了椅子上。如此一来,这皮球竟踢给了竞争对手中兴。
“林总监,我有一个问题。”坐在位置上沉默了很久的冯恪信终于抬起头来,眸中闪过一起狡黠的光,“既然公司的业绩今年这么不好,那么三个月前公司名义下在碧水华园购买的一栋别墅是做什么,难不成是开发新项目所需?”
林森森一僵。
冯恪信与申立志不合已是人人皆知的事情,但是很少两人会把矛盾放到桌面上,都是背地里相互迫害,此次冯恪信敢开口,也一定是有十足的证据。
“林总监不要误会,我确实没有查账的权利。”冯恪信淡淡一笑,缓缓起身,“我也是无意间跟碧水的投资人朋友吃饭时听说的,还请‘每一笔支出都认真审核’的财政部作答一下。”
申立志的额角有汗流下,林森森也有些慌神——这分明是申立志以公司名义购买的私人地产!
“好了。”
主位上的申立夫突然淡淡地说了一句,他冲着冯恪信挥了挥手,笑道:“冯总一向严谨,你们都要学习。不过……”
申立夫将手指交叉放到桌面上,一字一句道:“这处地产是我让申总购置的,至于做什么,大家就不要深究了。”
申立志和林森森震惊地望向主位上的申立夫,随着他的一声散会,冯恪信桌案下的手紧紧握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