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忠顺亲王的父亲是圣人曾祖父最小的儿子,和当时的太子大哥隔了快四十岁,说是兄弟,相处时就跟爷孙似的。这个大哥做了四十多年的太子,太子做得久了,朝堂上也乱过一阵,年纪差不多的兄弟折损了两个。等父亲死了大哥继位,当太子时兄弟倪墙的事,当了皇帝就要找补回来,不然外头的名声该不好听了。这个最小的弟弟才刚刚十来岁,对皇位没有任何威胁,只知道掏鸟窝捉蟋蟀,正是用来表现仁爱兄弟的好目标。
连太子都大了他二十来岁,便一个劲把他当小辈宠,皇帝也宠着,太子也宠着,宠的上房揭瓦,朝圣人撒个娇,骂都没挨过。等皇帝哥哥死了,太子继位,对这个和自己儿子一般大,比儿子还淘气的小叔叔,太子是很宽容的,恩赐亲王爵位可以多承袭一代,到了当今圣上,对这个被自己父亲和祖父一手宠出来的忠顺王府习惯性的常有恩赏。所以先忠顺亲王虽是圣人的堂叔叔,却仍旧是亲王爵,被皇帝尊敬。到了他儿子便是忠顺郡王了,和圣人隔了三代,再也没有他父亲时的好光景了。
亲王成年后一是要避讳后宫,二是要避免对皇权生出觊觎之心,就不能成天接进宫里伴驾。皇帝又要表示宠爱,只好一个劲的赏赐好东西。忠顺王府出了两代亲王,又都是皇帝用来向世人表示爱护宗室的好对象,两代的积蓄,王府里堆成了金山银山,到了第三代却只剩下个空壳子,那么多的钱财除了被忠顺郡王挥霍掉的,剩下的一半还在归德侯府里。
现如今的忠顺郡王是个出了名的膏粱,自己是个扶不上墙的,身边自然跟着更多宗室无赖,好人家也瞧不上他。不说文官搭不上话,就是勋贵里像他这么纨绔的也少有,稍微还有救的人家,都拘着子孙不许同他交往。
他自己未必不知道世人看不起他,就是因为知道,才更要把自卑转成自傲,他只有在那群溜须拍马的人面前才是大爷,所以不管王太妃怎么劝,郡王还是和身边围着的一群苍蝇打的火热。人家围着他转是为什么,还不是为了利,他除了宗室的名头,说是郡王,隔着皇帝也有三代了,早不是那个牌面上的人,没有权,那就只能拿钱去填。妓、院赌、场越是坏地方人家勾着他去,只有这种地方才能掏出钱来嘛。家里就是有座山,这些年也被搬空了一半,坐吃山空,何况王府里坐着等吃的人还格外多。
当年王妃为了分歌妓的宠,家里但凡有些姿色的都被她送到王爷的床榻上去,王爷没拉回来,反而落一屋子的庶子庶女。那十来个子女里,也就出了二老爷一个有本事的,其他人只知道张嘴朝王府里要吃的。若是平常人家,分了家把他们全打发出去也就算了,偏偏是两朝皇帝悉心维护的宗室面子。现在分家,不说庶子们要闹,皇帝也不会肯。甩又甩不掉,如今和圣人离的又越发远了,宫里已经不再赏东西出来,靠着郡王那点年俸,着实养不起一大家子人。
所以就算凌仲方如今隐隐是王府当家的人了,也在王府里抠不出钱来,他现在最缺的就是钱,不然谁好好的京官不做,非要外放呢。看着自家过的紧紧巴巴,归德侯府却拿着自家一半的银子吃香喝辣不说,献给圣上的马场珠宝,哪一样不是他们王府出去的东西。他妹妹没嫁去归德侯府前,那家子穷的都快讨米了,现在做出海的生意,在市舶司里插一脚,那是多大的油水。就算凌仲方再怎么老成,提起归德侯府还是恨的咬牙,那些钱财、圣人的宠信、朝堂的名望,都是归德侯偷的他的。
心里早留了这样的影子,被宋静节一说,才没法立马回绝。就像宋静节说的,北齐谁当皇帝与他什么想干,什么功臣什么两国交好,于他一分一厘的用都没有,可归德侯府的银子,那却是本就是自己的东西,凭什么不要回来。
宋静节是个体贴的人,说完了那一段便告辞了,唐子畏的画也没带走,留凌仲方一个人好好想。一出来拨月就忍不住问:“能成吗?您刚刚说的王爷要和东晋结盟的话,只是随口一说罢了,王爷都不知道,以后又怎么兑现呢?”
宋静节勾着唇看她一眼:“让王爷知道不就行了?”
拨月一愣。
“你这么快就能在河里追上我,我身边不可能没有王爷的人吧。把我今日说的话,让他们一字不漏的回去说给王爷听。”
云衍现在有些焦头烂额,倒不是因为战事,而是云役。战事一起,云役这个标准的云衍党很是郁闷,他在宫里被皇后当奸细看,心里冒火的很。传了信来,说索性跑出来和云衍一道反了算了,再不然,也该去边关御敌才是大丈夫所为。两年不见,云役也到了要说亲的年纪了,还是这么不着调,云衍看着就心烦,只回他一句,惠嫔该当如何。
庄妃若是还好端端在宫里,他投鼠忌器,是不敢这样公然举兵的,所以庄妃才干脆自我了断,死前那一句“圣人究竟怎么死的”还给云衍送了个造反的好理由。可惠嫔不行,惠嫔的儿子没成势,她顶多被皇后打压,却不会要命,在加上她还有个女儿呢,女儿还刚给她生了小外孙,她在乎的东西多了,不可能有庄妃的魄力。
那边按下了云役,这边看着胶着的战局还是很头疼。他的兵马和武安侯从前的人脉都在南边,北边被承恩公堵的滴水不漏。大军从边城出发,南边十分顺利,让他也有些盲目乐观,直到禹州省打了场硬仗,再北上阻力越来越法,现在的冼州更是块硬骨头,这块骨头啃了半个月还是没松动,反而给承恩公时间,调了北边的兵马来,对云衍形成包围之势。
冼州的战况其实不算难办,南北兵马一半一半,承恩公归隐二十年,认真说来云衍这边声势更大。可云衍现在只有五万兵马是自己的,其他凭着武安侯的名声召集起来的十来万人,用着肯定没自己人顺手。而自己还有五万士兵却在边城,说起边城,或许是武安侯驻守的时候给东晋西楚太大的威慑,总让人觉得,边城不破武安侯不败就打不进北齐。一旦三国开战,边城作为焦点似乎大家都习惯了。
可上回皇后想安插人到边城,架空云衍,被云衍玩了个小把戏,把人都支到边境其他地方。现在西楚和东晋都卯足了力气去打边城,云衍的兵力被耗在那里,可边境上其他地方并没有太大的战争,皇后的兵马却都可以调来对付云衍北上的大军。云衍要是再狠狠心,就把边城的兵都撤了,让西楚和东晋打进来,到时候他的十万大军集合,皇后却要操心对付外敌。
这个法子陆明提过多次,云衍始终点不了头,他是武安侯带出来的,武安侯抵御外敌二十年,边城的太平多赖他老人家,戎马一生的老将军心里,百姓社稷是大过朝堂权势的。就连庄妃从小告诉他的也是争权夺利时不可枉顾民生,丢她和武安侯的脸。要让云衍牺牲边城来换自己的利益,他心里过不去这个坎,陆明只能一边不断传信来,请求放弃边城,一边在云衍要求死守的命令下,眼看着云衍被围,自己还要对付西楚和东晋两家的趁火打劫。陆明憋屈,云衍也郁闷。
宋静节的信来的正是时候,见到自己派去保护宋静节安全的亲卫时,云衍很有些心惊,怕是宋静节遇到了危险。他现在精疲力尽,多事之秋实在经不起宋静节那边再出什么事了。听到亲卫一字不差的转述了宋静节的话,云衍怔怔好一会,突然笑了起来,身上重新有了力气,眉目间又有了光彩,难得带着笑对亲卫说:“你回公主,就说若真能成事,一切按她说的办。另外,你就说冼州危急的很,我受了伤。”
亲卫满脸莫名其妙,冼州是被围了,可远说不上危急,真危急,王爷还能这么笑吟吟的说话?还有受伤……虽然脸上冒着胡渣子,人看起来是憔悴不少,可好胳膊好腿的哪里受伤了,亲卫一时脑子没转过来,跟着问了句:“哪……哪受伤了?”
云衍被噎的一瞪眼:“除了脑子哪都能受伤,这儿用不着你们,快点回去守着公主,马上出发。”
亲卫一口血差点涌上来,从陵都到冼州,他担心公主说的事会影响冼州战局,生怕晚了,一路跑死了三匹马才到的,现在全身都要散架了,王爷不说让他休息几天,还勒令马上回去,这么急着回去就为了说他哪都受伤了么。亲卫心里憋了口气,又不敢抗命,跑出营帐就又跨马回程,回去就木着一张脸对宋静节说:“冼州危急,王爷除了头全身都是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