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剩下两日就要出发,云衍自然是忙的脚不沾地,宋静节也在棠妆阁里忙得团团转。一时想着边塞寒冷不知能不能穿暖,一时想着军中清苦吃不吃得好。可这样短的时间,备置大件的衣裳是来不及了,只能带着棠妆阁的宫人们一齐动手,裁了松江棉布,把长衫做了两套,要的是穿着舒服,也不绣花不滚边,雨过天青色的直裰只在领口内绣了朵小小的海棠。小厨房里的火两天没熄,揣度着军营里要和将士同吃同住,别的都做不了,只好烘了些肉干,装进小荷包里贴身戴着,饿了拿一片出来吃也容易。
庄妃那里却安静,她是打小送父亲上战场的人,看惯了分别,儿子要走了,也不过是多去佛堂念了一遍经。听熙春说棠妆阁闹闹哄哄的,庄妃手上一停,叹着气点头。儿子认死理,她劝说不得,若这个贞襄还不知趣,她又要不甘心。好歹是自己的儿子,临要出征了,有个人心里装着他念着他,庄妃也好受了些。
正月十二一早,云衍发出时天还是黑的,庄妃没起身,更不说棠妆阁里连灯都还没点起来,他只在飞霜殿外站了站,便出了宫。
云衍一走飞霜殿和棠妆阁都冷清下来,宋静节在屋里待了两天,闷得心烦意乱,叹了口气,穿上大毛衣裳,冒着雪去了飞霜殿。
庄妃心里也有些复杂,忆诗来报过了,能说出“男儿在世,当建功立业,守卫家国”的话,也算是孺子可教也。儿子既然认定了她,为了她甚至下了决心去一争高下,她也拗不过,只能接受了。身世家门无法改变,为人处世却还能□□,凭她这点子小聪明做王妃还差着点火候。
等宋静节主动寻过来了,庄妃也对她和善的笑一笑,拉着家常便把京里宗室皇亲、勋贵大臣之间错综复杂的姻亲关系和她说起一二。譬如长宁侯和荣国公是连襟,荣国公的女儿嫁给了左都御史家的长子,左都御史家的小儿子娶的又是甘陕总督的侄女,甘陕总督和户部侍郎又是亲家,所以这户部侍郎家的孙子,见着长宁侯世子家的孩子也跟着喊一声表兄弟,这些人绕着弯子全是亲戚,抱成了团相互拉扯一把,得罪了一个就是得罪一群。
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宋静节原来在东晋时也有,隔了好几重的表姐表妹们见着,还要做出个亲密样子给别人看,以示两家交往密切。宋静节记这些倒快,让庄妃不住点头。
等把京里这些关系摸透了,再让拂冬和熙春协助她打理万安宫。一宫份例也有记账,夏天的冰冬天的炭各有定数,还有宫女们的调配,小厨房的用度,再加上一年里大节要过,二十四小节也要过,日常人情客往,不说宫里哪位小主得了宠要赏,哪个主位生辰要贺,单说和武安侯的年礼节礼就不少了。
宋静节在家也是管过正院的,道理一通百通,学了几天就上手了,熙春看着她不住点头,在庄妃面前左一个郡主聪慧,右一个郡主机敏,拂冬也笑着应和,她们是庄妃的左膀右臂,庄妃对拂冬还更放心,就是因为办起事来她更周到稳重。这几天冷眼看着,郡主管起家来很熟练,偶有不懂的地方,点拨一句半句就明白了,不能不说,是难得的聪明又有手段的人。
庄妃听她们这样说,心口堵着的气就略平了些。听宋静节忙完一天的事,总要转着弯问两句边关的战事如何,就找出一本兵书来,再给她看。
庄妃就这样紧锣密鼓的要培养出个好儿媳来,宋静节每天学着新东西,忙得晕头转向,等再回过神来正月都要过完了。庄妃那里问不出什么来,抽了个空跑去未央宫。
云潇正绣嫁妆呢,天天埋在丝线里,人都变得沉静多了。看她去了,才放啊下绣花针,拉了她坐到花厅去喝茶,举手投足温柔端方。
宋静节却没心思喝茶,开门见山:“我最近忙着做庄妃娘娘指派的事,什么都没时间问,我那里的小宫女也打听不出什么来。你知不知道宣府那边怎样了?”
云潇这才“哎呀”一声,面露愧色:“我忙着绣东西,把这个都忘了。”站起来携了她的手:“咱们去问问老八,他是男子,又惯爱舞刀弄枪,最是关心边境战事,他肯定有法子打听到。”
云役也在未央宫,和云潇一东一西隔着惠嫔娘娘的主殿,正在书房埋头翻兵书呢。见她们来了,头也不抬拿手一指:“自己座。”
宋静节还沉得住气,云潇先开口:“四哥那怎么样了,快说说。”
云役把书一推,伸着懒腰靠在椅背上:“唉,还能怎么样,苦苦支撑呗。”
宋静节蹙了眉着急:“很艰难么?”
云潇还是那么干脆:“别绕弯子,好好说。”
云役揉着脖子,嬉笑起来:“倒也没有多难,放心吧你。四哥去了,带着宣府总兵抵挡住了狄人的两次强攻,虽然使过一次声东击西的招数,却还是没能把岭山关夺回来,但朝堂上对四哥能稳住形势,已经是一片赞誉了。”
宋静节却还是不展颜,轻叹起来:“可是不收复岭山关和裕屹关,四哥到底不能回来复命啊。”
云潇自己有了心上眉间放不下的人,就更明白宋静节的牵挂,拍拍她的手安慰:“你别急,总归四哥如今平平安安的,就是好事。”
宋静节勉强一笑,云役看着牙酸,咋咋呼呼喊起来:“有什么好担心的,四哥是皇子,又不用他冲锋陷阵的,不过是在后头运筹帷幄,哪伤得到他啊。你们在这悲悲戚戚的,还没有陆敏敏来的痛快。”
宋
静节一惊,这才想起来南边羊肠谷也有战事:“敏敏怎么样了?镇南将军那呢?羊肠谷可还守得住?”
云役听她一连串问,先要嘲笑的,却又跟着皱了眉:“那丫头听说羊肠谷开了战,非要跑回去帮她爹,我问了万伯山,就是她三叔,说她带了些细软偷跑出府了,这到处打仗,也不晓得她能不能安全到羊肠谷。”
少年愁绪也就一瞬,马上又回复那万事不放心上的样子,摆着手:“镇南将军跟着武安侯,好着呢,羊肠谷守的牢牢的,照我看,不日武安侯恐怕就要反扑了。武安侯可从来不是被动防守的人,这次是过着年给东晋西楚打了个措手不及,这会缓过气来,必定要主动出击。”
宋静节眼睛一亮:“我依稀听见是南北都起了战事,无兵无将可调往塞北,所以四哥才主动请缨的。若是南边武安侯打了胜仗,四哥那里是不是也轻松些了?”
云衍意外看向她,赞赏的点头:“很聪明嘛,岂止是轻松些。狄人上两回强攻一次比一次仓促,又一次比一次急切,可见是后方不足,他们本来就没什么粮草军备,把裕屹关和岭山关的百姓抢完了,就没吃的了,吃不饱还怎么打仗。本来就是强□□末,只要四哥能抵挡住他们最后一轮疯狂的进攻,南边武安侯再打一个胜仗,狄人自己就要退出裕屹关去,根本不用四哥去争夺。”
宋静节听的不住点头,怪道云衍也赞过云役天生是个将帅的苗子,就算身在后宫里,也能把战情分析的清清楚楚。
云潇笑着念了声佛:“那就再好不过了,只盼着武安侯赶紧大败晋楚,四哥就能回来了。”
云役挑眉,老神在在得敲敲案上的兵书:“远不了。”
宋静节心中大定,回去见庄妃都难得笑意盈盈,说话做事更爽利干脆了。熙春和拂冬不住称赞,庄妃也渐渐舒展了眉头,宋静节每日再忙也要抽时间去一趟未央宫。
果然如云役所说,又过了不足十日,狄人开始了疯狂的进攻,壕沟拿兵填平了,躲过滚石,架上梯子攀墙,推翻一架又搬来一架,拿石头砸下去一个,接着又上来一个,源源不断的从城墙下头往上涌。大齐烧了滚烫的热油,一锅倒出去,狄人地心裂肺的呼号着摔下去。
城墙下头尸体堆了一丈高,上面齐兵也伤亡不断,撑了三天,堪堪把这岌岌可危的宣府保住了,狄人再无力进攻,大雪呼啸,不过两日就把战火和鲜血覆盖了,天地一片茫茫,看不到一丝惨烈的痕迹。
这一战,平城里既是翘首以盼又是忐忑不安,那三天隔三个时辰就要派人去打探,宣府的消息一道道传过来,到了第三天都以为要撑不住时,没想到竟然险胜了,皇帝喜的从御座上走下来,连说了几个好,当场宣旨:“愉郡王抗击北狄有功,封亲王,愉郡王府改亲王府。”
不管太子脸色有多难看,旨意马上就拟了出来,晓谕内外。
又八日,边城大捷,镇南将军与武安侯相互策应,退敌三百里之外,歼灭敌军三万。
再十日,愉亲王与狄人议和,狄人退出裕屹关,大齐赐白银十万,布帛三千匹,陶瓷若干。
等到三月春林初盛之际,愉亲王回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