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衍做了郡王第二天,就派了人去接陆敏敏进宫。
这样的大喜事,庄妃也坐起来笑着发了赏,万安宫里每人都得了双份的月例,连棠妆阁里的宫人也没忘。得了赏赐办起事来都脚底生风,念礼掀了帘子进来:“郡主,郡王爷说中午三公主和八殿下都来,就在棠妆阁开个小宴。”
宋静节抿着嘴直笑,昨儿还是殿下,今儿叫起郡王爷,总觉得生生把人年纪叫大了,认真算来云衍今年才十七岁,想着便问:“四哥什么时候的生日?”
答非所问的,念礼一愣:“郡王爷是十月初十生的。”
如今刚过重阳,还有一个月,宋静节摸着胸前的玉,总要找件像样的礼物才行:“既然三姐和八哥要来,你们下去准备吧,把昨儿四哥拿来的螃蟹都蒸了,配菊花酒。”
话音才落,陆敏敏就进了门,听了一小截,乐得眉开眼笑:“哎呀,我来的正是时候,有螃蟹宴吃了。”
宋静节放下手里的茶,惊喜地站起来去拉着她的手:“你怎么来了?”
陆敏敏一怔,瞪着眼看她:“不是你派人去接的我?”
宋静节想一想就明白了,云衍说过等风波平了就把陆敏敏接进来陪她的话,昨儿才刚刚封了郡王,今天还记得派人去陆府,宋静节笑的眼波轻柔:“我早想去接你的,最近有些不太平,所以拖到今日了。”
陆敏敏往椅子上一蹦,也不用宋静节招呼,自己吃茶吃点心:“我知道,三叔什么也不和我说,不过我穿了男装翻墙出去,在饭馆里都听人说了。说那个四殿下在通河县被刺伤滚河里去了,回来就闹了好大一场风波,差点把丞相都斗倒了。”
宋静节摇头好笑:“哪有,四哥只是说了禹州官绅勾结的事,程阁老老家有人掺和进去,被御史们参了几本而已。还有那是内阁大学士,不是丞相,北齐可没有丞相。”
陆敏敏皱着眉一挥手:“我们虎牙寨离东晋近,不懂北齐的规矩,不说这个。唉,我爹能救下四殿下,还多亏你写信给我三叔,这可是救命之恩,他谢你没?”
“还有这事?”听声音就知道是云役来了,果然挑着眉感兴趣的走进来,斜眼睛看看身后的云衍。
云衍淡淡笑着不说话,宋静节站起来招呼他们坐下。陆敏敏记着三叔说的,碰到比她地位尊贵的都得行礼,这宫里除了奴婢,谁不比她尊贵,忙站起来,看着进来的两男一女,也不知该怎么行礼才好。
一眼扫到云役,睁大眼睛叫出来:“是你?”
云衍也讶然:“是你?”
两个都带着怒气,冷了脸看对方。云潇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你们认识?”
“不认识。”两人异口同声。
宋静节差点笑出来,按着陆敏敏坐下,轻声问:“你们见过?”
陆敏敏用鼻子嗤一声,白一眼云役,故意说得大声:“一个大男人,抢女人的东西,也好意思。”
云役急得恨不得跳起来,茶案拍得直响:“谁抢你东西了,那只兔子是我先射中的,再说最后不还是你带走了吗?”
陆敏敏要是站着就叉着腰了,这会也学他一拍扶手:“是你没抢到,谁让你骑术没我好,让我先抢到了,还在我后头跟着追了大半天呢。”
云役气得指着她:“你隔五十步,我隔一百步,才让你先抢到的,就你那骑术也敢叫好,要是一样的距离,我早把你甩出三条街了。”
陆敏敏一扬下巴:“哼,下次和你比一比,就是一样的距离,姑奶奶照样让你追不上。”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斗得跟乌眼鸡似的,陆敏敏混忘了进宫前学得规矩,一声“姑奶奶”出口,云潇微微蹙眉,宋静节看在眼里,浅笑着插口:“倒不知你们竟有这样的渊源。”
“什么破渊源,”云役轻哼一声,扭过脸去:“一个姑娘家,穿了男装跑出去骑马,像个什么样子。”
陆敏敏耳朵尖又不是个肯受气的,听着他嘟囔,一拍椅子站起来:“姑娘家怎么了,姑娘家就该在家绣花啊,你们就是想把咱们姑娘家都关在家里,才好显出你们多么厉害,一个个光说不练假把式!”
云役也跳起来:“谁光说不练,咱们这就比,今天必定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陆敏敏挑眉:“比就比,谁怕你不成。”
“李华,去拿弓箭来。”云役吩咐着贴身太监,拔脚往外头走,陆敏敏毫不示弱,瞪着眼跟上。
两人就这么自说自话的出去了,一点都没有来做客的自觉,剩下三个人面面相觑。
云潇先开口:“这位姑娘是?”
宋静节摇头浅笑:“是陆将军家的千金。”
云潇恍然,缓了神色点着头:“这次四哥可多亏了陆将军,我一向听说南面的姑娘都养的秀气,她倒很有将门之风嘛。”
云衍看着宋静节娇娇柔柔的样子,谁说不是,南面的姑娘比谁都秀气,嘴上却附和:“虎父无犬女。”
里头说几句话的功夫,外面已经拉开了架势,三人出来看热闹。棠妆阁外头的空地不大,架上箭靶子射程也太短了,比不出个什么来。便只拿了弓,折了柳条挂起来,九月微风徐徐,柳枝无风自动。
陆敏敏犹自鼓着面颊不满意:“这么小的地方,有个什么比头。”
云役也觉得小,可他们两个比试,又不能去练武场,扬扬手里的弓:“怎么,才这么一点远就怕了?”
陆敏敏眼珠儿一转,不理他,自顾自走到柳枝前头,挑衅得斜看他:“这么射怎么样,你敢不敢?一齐放箭,三把定输赢。”
各自站在柳枝前面,不仅要避开人射中摆动的柳条,还要胆子大,看着对面过来的箭擦身而过不躲闪,确实比纯百步穿杨要难,也更刺激。
少年人就喜欢这样新鲜的比法,立马点头:“好。”
宫人们又按他们说的去布置,云衍也起了兴趣,干脆叫人搬了桌椅出来,坐在一边看。
宋静节喝着茶,旁边的云潇微蹙着眉,连平日最爱的点心也不吃,宋静节这才觉察出来,她从进门就不怎么说话,忧心忡忡的样子。递过去一只翡翠糕:“三姐姐有心事?”
云潇回头一愣,接了糕点轻轻叹气:“母妃她,她在给我挑驸马了。”
这下换成宋静节大大吃惊了,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当今的皇帝又格外喜爱女孩儿,大公主就是过了二十才出嫁的,云潇今年虚岁也才十七,若论婚嫁也太早了些吧。
云潇一看就知道宋静节在想什么,她也一样不明白,可母妃这一次心事重重,一点也不像是从前打趣她的样子,也不管她羞得跺脚,直接报了几户人家,让她自己挑。
云潇心里空荡荡的没着落,先时还迷迷蒙蒙不知怎么回事,等反应过来惠嫔这是真得要把她嫁了,先就哭了起来,好好的怎么这么急着要把她嫁出去,莫非是母妃出了什么事,怕连累她。
惠嫔看她惶恐不安,眼睛哭得又红又肿,自己眼泪也下来了,摸着她的后背,捂着帕子摇头:“母妃也没有办法,你总要嫁的,现在你还能自己挑,等以后……”
云潇却听不进去,紧紧抓着母亲的手哭着摇头:“总要嫁,可也有个早晚,大姐姐过了双十才嫁的,怎么我偏要这么早。母妃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你告诉我,不管怎么样,我们母女一起担着就是了。”
惠嫔一怔,眼泪流的更凶了,这个傻丫头有事只担心别人,半点不想着自己。她能有什么事,这些年依附庄妃,该有的位份也有了,该享的荣华也享了,只剩该报的仇没报。
如今庄妃失势,皇后得势,宫里拜高踩低她早做好了准备。没成想敌方没有动作,庄妃却给了她当头一棒。
庄妃这次遭难后,性情很有些变了。惠嫔比她进宫也就晚了一两年,早先庄妃的性子就是这样,杀伐果断又心思缜密,做事干净利落让依附她的惠嫔很是信赖。后来云衍年纪渐长,庄妃打老鼠怕碰着油瓶,为了不伤孩子的心,处事渐渐温和起来。可这次产子后,惠嫔再去探望她,就觉得她像是生锈的刀枪经了打磨,变得更加锋利冷硬。
她说:“你跟着我这么些年,早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皇后和淑妃不管最后谁得了势,我们都逃不了一个死。活路要自己挣出来,太子将满二十,淑妃正帮他求首辅家的孙女做太子妃,万一成了,文官这半壁江山就是太子的了。我挑了几个清流家的好孩子,你给潇丫头挑一个吧。”
飞霜殿里门窗紧闭,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佛香味,光阴斑斑驳驳落在庄妃的被子上。惠嫔惊得瞠大了眼,才从一道道光影里分辨出庄妃的神色。
庄妃嘴角还勾着一缕笑,脸上却淡漠地仿佛说话的人不是她自己:“我若是有女儿也不会用潇丫头,棠妆阁里那个还太小,等她大了……你不要光心疼女儿,想想儿子。你儿子差点死在皇后手上,我儿子已经死在她手上了,这个仇就算你不报,皇后也不会放过你,没了你,以后就更不会放过老八。”
惠嫔咬着舌尖,摇摇晃晃的站起来,眼前一团团光晕,撑在宫女身上往外一步步走的缓慢。
身后庄妃的声音轻幽幽飘过来:“同是皇子皇孙,有被圈起来幽禁一生的,也有封铁帽子亲王世代荣华的,都在你我身上担着。”
回去病了三四天,惠嫔还是狠下心拉了云潇,把名册给她自己选,这些里头也有人才好的,惠嫔安慰自己,只要嫁到称心的人家去,女儿也吃不了什么苦,不过是早点嫁罢了。
云潇怎么求,惠嫔都不松口,她这几日苦恼的不行,也唯有宋静节能说一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