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衍一眼望去,这群山匪约有四十人左右,人数不少了。站在车辕上,抬手一拱:“各位壮士误会,在下并不打算从山下过,却是要向山上去的。”
许是他的表现出乎意料,山匪们先是一静,又哄然吵起来,走在最前边的一人回头高声道:“三当家的,小心有诈,隔远看着还他娘的是个车队,原来光有车没有马,一匹马能拉动多少东西,咱们看走眼了。”
这一声“有诈”出口,山匪们顿时止住了脚步,只有一人从人群里慢慢往前头走出来。
一头散发用一个金冠半束不束的,下颌上胡须拉杂,却用一个镶玉嵌宝的金环辫了起来,一身打扮不伦不类,俗不可耐,可缓缓走过来时,很有几分闲庭信步的气度。
“啧,要不是老四老五灌了两杯猫尿,被大哥罚去刷马,老子也不会跑这一趟。可是既然来了,空手回去不合适啊。小子,你这装神弄鬼的,在你爷爷这里都不管用。兄弟们,有诈没诈,要硬的过咱们手上的刀才行!”
这一番话落地,贼匪们又振奋起来,纷纷举起树上的家伙,吆喝起来。
“就是!就这小子一个人,有什么卵用!”
“上去给他两刀,送他到阎王那里装神弄鬼去,哈哈”
“让他假鬼成了真鬼再说。”
云衍昂头负手,运一口气,:“月前听闻冯立松来贵寨做客,礼尚往来,不知三当家的何时去他家里坐坐?”
三当家霍然色变,目光凌厉的射过来,抬起一只手,大喝:“住手!”
众匪一惊,面面相觑的停下了下来,将车队围在中间。
三当家的神色阴晴不定。为防动摇人心,冯立松来过的事,连寨子里的兄弟都不知道,这小子如何得知。沉吟这半晌才开口:“你要上山?”
云衍点头:“正是。”
三当家的勾起一边嘴角,露出一个阴鸷的笑:“你可知这是哪里?”
云衍挑眉哂然:“羊肠谷上虎牙寨,草头天子敢不拜?”
三当家的脸色更沉,盯着云衍缓缓道:“知道虎牙寨的名号,还要上山,你小子胆子倒挺肥。”
云衍从容地含了两分笑意:“我来给寨子送礼,还是份大礼,三当家的想必会喜欢,主人家既然欢迎,我又怎么去不得?”
三当家喜怒无常,听完大笑三声:“好小子,有几分胆色,这礼要是送给我的,就不用上山了,拿出来,老子放你一条命。”
云衍却摇头一叹:“恐怕这礼,三当家的还收不下,见了大当家的,在下自然将礼物双手奉上。”
三当家眼睛半阖,心思急转,再看向云衍时就收起了玩世不恭的样子,凝重地一甩袖子:“老子好心留你一命,你倒不领情。见了大当家的,要是拿不出宝贝来,就把你剁碎了去喂狼。兄弟们,人先给我捆起来,把车里的东西搜出来,咱们打道回府了。”
云衍见众人就要一拥而上,忙大声喊:“实不相瞒,这车里什么都没有,在下只带着舍妹一道来的。还请三当家的看在稍后大礼的份上,不要惊吓了我妹妹。”
“哟呵,看来是来给咱们大当家的送美人来的哈哈。”立马就有一小贼大声嬉笑起来。
一时猥琐轻薄之语不绝于耳,车内一直忍着害怕,强作镇静的宋静节,听得羞愤不堪,抓着车壁,气的胸膛起伏不定,雪白的脸上因恼怒更多了几分颜色。
只听车外哄笑之后,那三当家的冷哼一声:“要是待会拿不出好礼来,再和你小子算账。兄弟们,放开他,看看他到底耍什么花枪。”
不一会车帘就被云衍掀开了,看宋静节又惊又怒。这时候也不好解释,安抚的拍拍她的手,拿买来的帷帽,给宋静节戴上,细细遮好,才背着她下了车。
外面好几十号汉子,都等着看他带出个什么样的小娘子,一见围的严严实实的,马上发出一阵嘘声。
三当家的扫了宋静节一眼,这身量不过是十二三岁,大当家的可不好这一口。收回眼神,一言不发掉头上山。
云衍跟在后面,往上走了不过三刻钟,就见到木头搭起的一座牌楼,“虎牙寨”三个大字苍劲有力。
不知三当家的像一边站哨的人说了什么,这一路到山寨正堂没见人上来拦。
等到正堂门口,三当家的斜眼看过去:“这里是咱们虎牙寨的议事大堂,希望你的大礼值得几个当家的等这一回。”
话一落,就有上来要搜身,这虎头寨里的议事大堂就等同于朝廷上的金銮殿,自然是不允许携带利器的。
云衍趁机道:“不知能不能让我妹妹去偏厅稍事休息。”
三当家的正觉得商讨正事的地方不宜让女人进,只是对这小娘子的作用抱着迟疑。这会云衍既然开口,就点头让一个女匪将宋静节扶下去。
宋静节一惊,伏在云衍背上,用力抓紧云衍胸口的衣服。
云衍放她下来,安抚的摸摸她的发心:“你去歇歇,我马上来。”
宋静节知道此时此地万事都由不得她,只好眼睁睁的看云衍随着三当家的进去了,自己随女匪去偏厅稍坐。
身后大门轰然关闭,云衍展目一望,半米高台上的有个虎皮宝座,上面斜倚着一个大汉,逆光看不见他的表情。
下首四人左右分座,云衍心中暗暗点头,看来虎牙寨里五个当家的,都到齐了。
双方先各自打量一回,坐在右侧末位的五当家的先开了口,声如洪钟,大大咧咧道:“小子,你是什么人,怎么知道冯立松一个月前来过这里?”
云衍展眉悠悠道:“我不仅知道他来过,我还知道他来替北齐招安虎牙寨,许大当家以百户之位。”一语毕,所有人的眼光都落在云衍脸上,厅中静默无言,落针可闻。云衍负手而立,洒然一笑:“我还可以告诉大当家的,一个月前冯立松秘密来了虎牙寨,与他同在督察院当值的严燮却去了聚龙寨。”
气氛这才一变,留着山羊胡子的二当家,满脸戾色,阴沉地先开了口:“北齐朝廷给咱们说的那么好听,还不是去了聚龙寨,我就说朝廷绝对靠不住。”
大当家慢慢坐直了身子,一只脚踏在面前的矮桌上,俯低身子目光如炬的射向云衍:“小子,你既然知道冯立松来过,就该知道他没有成功。你到底来干什么的?是冯立松的说客?还是东晋或者西楚来挑拨离间的?”
云衍不答,迎上大当家的目光,依旧不疾不徐:“北齐朝中因招安一事争吵不休,御史大夫冯立松推荐离齐国最远的虎牙寨,可太子却青睐最近的聚龙寨。皇帝派人分别来这两个寨子,开出的条件也一模一样,只是虎牙寨和聚龙寨都犹豫不决,不肯立即归顺,此事就搁置下来了。”
五当家的一听完,猛地一拍桌子,怒气冲冲道:“这北齐真他娘的狡猾,二哥说的对,什么朝廷招安都不能信。”
三当家的赶紧端起桌上震得摇晃的茶杯,看一眼沉默的大当家的,道:“老五,别急啊,先听他说完。这小子在山下,说要送咱们一份大礼。”
四当家却眯起一双小眼睛,摸着八字胡接口:“什么大礼?要咱们一起来等着,少了千儿八百把两的可不行。”
云衍失笑:“不知千儿八百两与贵寨的生死存亡,孰轻孰重?”
四当家的还没来得及反应,三当家的先收了笑,不知哪里摸出一把匕首,猛地□□桌案里:“小子你口气可真不小,你这礼要当得起‘生死存亡’这四个字也就算了,要是想在这里危言耸听,惑乱人心,你人是老子带上来的,尸首也由老子扔下山。”
空气里还有刀锋刮过的嗡鸣,云衍眼光从面前的五个汉子身上扫过,眉目间渐渐染上冷傲,缓缓开口:“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一旦打起来,羊肠谷是三国必争之地,你们占山为王的日子久不了,要想不被剿灭,只能投靠朝廷。于虎牙寨,可算得生死存亡?冯立松既然来过了,这生死存亡的日子离得就不算远了。”
三当家的凝目不言,大当家的却朗声大笑:“如今三国鼎立,朝廷也不止北齐一个,小小百户就想换我虎牙寨三百号兄弟,冯立松忒吝啬。看来,你还是北齐的说客啊。”
云衍昂首看过去,逆着光与大当家四目相对:“兵法里讲远交近攻,你们若与齐兵首尾呼应,整个羊肠谷轻易就可拿下。反过来,若是投靠南楚或东晋,要打下羊肠谷,你们就是第一颗马前卒。所以北齐与其说是招安,不如说是救命。虎牙寨威名远播,大当家的也是有胆有识的英雄好汉,不至于想不明白。”
大当家的一甩袍角,站起来,一步步走下高台,看着云衍凝声道:“跟着北齐,就算打下整个羊肠谷,又和我虎牙寨有什么关系,百户百户,连虎牙寨里也不止一百人,打下再多的地方,于我又有何益?”
话音落下,大当家在云衍前面站定,宽厚的身影,将瘦削的少年笼罩在阴影之下,少年不得不仰着头,却依旧眉目不惊,看着大当家晦涩不明的眼睛,徐徐笑起来:“所以我来给大当家的送一个镇南将军的位子。”
宋静节在偏厅枯坐,不知云衍要怎么说服这群土匪。虽然他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可宋静节想想那些泛着冷光的刀剑,还是止不住的忧心。
终于又听到脚步声,宋静节忙看过去,果然是云衍,只是眸光沉沉,脸色虽不难看,嘴角却抿成了一条线。
宋静节一看就知道他已是十分不快,不由的心头一紧。待要相问,却见他身后跟了一个粗衣乱头的女子。
云衍走到宋静节跟前,隔着帷帽看不见她的脸,却敛了眉眼间的冷意,温声道:“大当家的安排了房间,我先带你去看看。”
宋静节心头疑惑更多,只是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只好忍住了,由他扶着往后头去,进了个清净的院子。
女子引他们在房里坐定,才别别扭扭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道:“小人是大当家的派来侍候小姐的,我□□苗,有事喊我一声就行。”
宋静节听她一句“小人”一句“我”的,点了头也不多说什么,还是云衍道:“你下去吧,烧个炭盆来。”
春苗应声去了。
宋静节心里焦急,想问的太多,开口却依旧平稳:“要在这里住几日么?”
云衍不慌不忙的伸手帮她取下帷帽,又细心抚平了几缕凌乱的发丝,却答非所问:“你的脚伤一直反复不定,这次更加严重了,是该好好休养治疗,要不然真的留下腿疾怎么办。”
宋静节拧起眉头,不肯接话,只一双妙目清凌凌看着他。
少年剩下的话就堵在了嗓子里,想起二当家的满脸阴森地吐出一段话:“不是说贵人上山还带着腿脚不便的妹妹么,既然有刺客撵在后面,回京就要快马加鞭。不如让小姐在咱们这寨子里先住下来,等皇帝派特使来宣旨,封大哥做镇南将军的时候,再让小姐和特使们一道回京,不是更好。”
云衍伸出手指按着眉心,幽幽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