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礼一边回头看了眼内室,一边压着声音道:“姑奶奶你可小声点,姑娘近来睡的浅。”
“我这不是着急吗!”悦书撅着嘴嘟囔。
然后拉着钟礼的手,倒豆子一般低声道:“咱们姑娘是金尊玉贵的侯府嫡长女,怎能常住在乡下庄子上呢?再说了,新夫人进府,姑娘于礼也该回去敬杯茶吧。本来侯爷就不喜欢我们姑娘,要是再得罪了新夫人,那姑娘的亲事还能靠着谁去?”
钟礼默然听完,蹙着长眉,顺手擦起案边的炉瓶三事:“你说的这些我们尚且能想到,孙妈妈岂有想不到的。就是姑娘,虽然年纪比我们小些,可是自小多么聪明,哪里就真不明白了。”
看悦书挑起眉毛就要急了,钟礼赶紧拉住她的袖子:“别看姑娘年纪小,主意却是最大不过的。在府里顾忌着老夫人,姑娘不敢打扮的太素,可是这一年穿的不是水绿就是雪青,那些鲜亮的衣服反倒都压在箱底了。现在新夫人进门,难道要姑娘穿着素衣去敬茶么。”
悦书突然抓住钟礼的手,眼睛一亮:“对啊,还有老夫人!姑娘好歹是老夫人的嫡亲孙女,老夫人总不能眼看着姑娘没好归宿。”
钟礼闻言抿了抿嘴角:“你忘了,府里先前还有传言,说咱们姑娘是失恃长女,二姑娘四姑娘却是老夫人带大的。说句不该说的,若不是老夫人默许,谁敢传出这样的话。”
一番话下来,连悦书圆圆的脸上也挂上了愁容,咬着唇道:“咱们姑娘说是千娇万宠的侯府嫡女,可是父亲不疼,母亲早逝,还没有兄弟姐妹扶持,以后可艰难着呢。”
钟礼也难过起来,扯着手上的细棉抹布叹息:“谁说不是呢,咱们侯府里原就是指望不上的,也不必去说它。只是姑娘的外家如今也走得越发远了。”
悦书年纪小,是这几年才提上来的,对以前的事知道地少:“姑娘的外家,忠顺王府么?自我进了姑娘的院子,可从没见王府来过人。”
钟礼点头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露出些许不忿:“谁说不是。以前逢年过节还来走个过场,自三年前老忠顺亲王去世之后,那头就淡了下来。去年夫人仙去的时候,竟连一个舅爷都没有来,只说在外公干,可见人家是撕破脸皮要和我们断绝关系了。”
“这样的外家还真不如没有呢,平白惹人轻视!”悦书气红了眼:“咱们姑娘一无父母操持,二无外家依仗,小小年纪和那无根的浮萍一样,以后可怎么办。”
钟礼摇了摇,张嘴正要说什么,外面就传来窸窣的脚步声,只好和悦书比一个等会再说的手势。
不一会孙妈妈就进门来:“姑娘可睡着了?你们赶紧把姑娘平日爱看的书和那幅没绣完飞鸟图拿出来,仔细姑娘醒了要打发时间。我和悦诗去盯着姑娘的箱笼,姑娘醒了就来报给我。”
一时间各自忙着整理书本刺绣,直到宋静节醒来也没能好好话说。
时光荏苒,一晃在这庄子里待了也有半月了。没了府里的束缚,既不用晨昏定省,也不用去听女先生讲课,宋静节反而心宽体胖,小小的鹅蛋脸也长了些肉,喜的孙妈妈一时都不愿意去提回府的事了。
这几日风雪渐停,太阳暖洋洋的挂在天上。孙妈妈怕宋静节在这小庄子里憋坏了,赶紧趁天气好,提议去静心庵里泡汤。
宋静节看身边的女孩子们听到出门,一个个眼睛都亮了,就笑着点了头。
南涂山是陵都最西边的一座小山,本来风景尚算秀丽,只是在这隆冬里除了树木上的积雪,就是白雪下的枯木,实在无甚景色可赏。一路行色匆匆,一行人赶在巳时末到了静心庵。顺顺当当的在厢房里安顿好,吃了顿斋菜。
宋静节拿软巾子擦了手,接起孙妈妈端过来的茶盅:“我去泡汤,妈妈跟着也是受累。我有钟礼悦书她们服侍很妥帖。我知道您最信佛理,趁我们这会去泡汤,您正好还可以找师太们讲讲佛法。”
孙妈妈犹豫片刻,想到昨儿派了人来打过招呼,今日这静心庵便只接待她们一家,再没有旁人,遂放下心来。
行了谢礼道:“姑娘体恤我,那我便不去了。只再嘱咐一句,温泉泡久了也伤身,姑娘千万注意,别闹的头晕。钟礼你要仔细着提醒姑娘。”
等钟礼应了“是”,丫头们便收拾起东西,伺候宋静节往后头去。一路玩赏过来,庵堂最西边就是几眼室内温泉。
进了屋子,前边摆着更衣用的贵妃榻,中间一道帘子隔开了后头温泉的雾气。等脱了衣服,由丫头们拿大大的锦被遮着,往里头走。
进了帘内就有如入了九天仙境,雾气弥漫好似身处云端。大冬日里不着寸缕也不觉着冷,热气层层绕上来,直往皮肤里钻,不一会就濡湿了发鬓。
待下了水,脸上被热气一蒸,更显得莹白红润。丫鬟们帮着解了头发,一头乌压压的青丝浮在背后,柔顺丝滑,似上好的锦缎抛在了水面。
宋静节闭上眼睛,心里舒服的喟叹一声,怪道连外祖父都赞这温泉不错呢。这般自在舒适,倒将少有的顽皮勾了出来。
心下一动,宋静节就睁开眼:“难得出来一趟,总不能叫你们白来,你们且去旁的池子也泡上一会解解乏吧。”
悦书喜上眉梢,其他人对视一眼,眼中虽跃跃一试,但也不敢开口应承。还是钟礼回神道:“那怎么行呢,不能留姑娘一个人。”
钟礼这话是正理,几个丫头便都落寞地抿了嘴角。
宋静节看在眼里,更是打定主意:“今日静心庵独我们一家客,你们且放心去吧。再者孙妈妈说了不宜久泡,不过一会儿就出来,这么短的时间不碍事的。”
钟礼还是拧着眉头,悦书抢先笑道:“多谢姑娘恩典,那我们去隔壁屋子看看,不过一刻钟,就过来了。若您需要什么,大点声喊一句,我们也能听到。”
悦诗钟仪这才笑意盈盈地跟着行了礼,一边一人挽住了钟礼,半拉半带着退下了。
等丫头都出去了,宋静节展开双臂扇一扇,她不会游水,双脚蹬着池底来回走,踩得两趟,就趴在池壁上歇息。
正闭目养神,却听见帘子轻微的簌簌作响,以为是钟礼她们回来了,等发觉并没有脚步声传来,才悚然一惊。宋静节猛地转身看去,水波哗啦啦作响。
帘子前的正立着个人影,因池中雾气隔挡看不真切,但这身形,分明是个少年!
宋静节惊得心跳都停了一拍,背脊紧紧贴在池壁上,张嘴就要尖叫。
少年飞快钻进水里,须臾就到了宋静节跟前。
水花四溅扑面而来,宋静节眼睫忍不住一闪,那在嗓子眼的尖叫就被人硬生生的捂了回去。
一张少年人的面孔霍然映入宋静节的眼帘,棱角分明的脸上湿漉漉的,水滴顺着湿发往下淌,也没能让他眼睛闪动半分,黑黝黝的眼仁直直盯着自己。
宋静节下意识的往后退,嫩生生的后背狠狠刮在池沿上,瞬间就破了一层皮。少年却欺身逼近,寸步不让的胁迫她。
两人鼻间只隔了半寸,少年脸上虽没有表情,紧绷的下颌却带着凌厉的气息,微粗的呼吸裹着水汽打在宋静节脸上。
少年的衣摆在水下顺势往前飘动,织金刺绣浸了水,越发厚重粗糙,重重刮过少女裸,露的大腿根。娇嫩的肌肤仿佛被沙子碾过,双腿一晃,几乎站立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