锋利的鬼爪很好抓在了他的胸口上,破碎的衣服中露出小小的一方丝帕。
“这丝帕——”元念槿有些怔怔地看着那残破帕子上绣着的木槿花,忍不住落下泪来。
“这丝帕我一直未曾离身,若非如此,也不会被那无赖抓住把柄要胁,念槿,你可知道,这些年来,我对你的情亦是有增无减啊,只可惜当日救不得你,没曾想,再相见,却是天人永隔。”
女鬼被他打动,神色间多了几分凄迷之色,忍不住上前两步,伸手去掏他怀中那方被鲜血浸染的丝帕。
丝帕早已被撕裂成几片,只是边角处还依稀残留着丝线绣着的痕迹,昔年的定情旧物覆盖在她惨白的手掌上,只是早已物是人非,不复当年小儿女形状。
“你当真,还留着?”元念槿有些失神地看着他,长如乌翅的睫毛下神色不明,辨不出悲喜。
“日日贴身,不曾忘怀。”
“你不怕你夫人介怀么?”
“对于素芳,我只求相敬如宾,至于两情相悦,你我各自嫁娶那一刻,于你我而言,早已成为一种不可在得的奢望。”
闻得此言,元念槿竟呆呆地立在那里,半晌不做声。
然而坐在镜子前的玉媞蛮却是很清楚地看到那丝帕分明就是连邾故意露出来给她看到的,不只如此,那虚情假意的男人还趁着她发呆的时候,一只手偷偷挣脱了鬼力的束手颤抖地往自己的腰间探去。
玉媞蛮本能地暗道不好,然而苦于不在其中,不能向她示警,只能眼看着那道黄色的符咒打入了她的体内。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凄厉的女声划破宁静。
那连邾虽然害怕,但是这一下显然是豁了出去,这一掌拍的又快又狠,将那道符咒结结实实地嵌入了元念槿的小腹,将她狠狠地钉入了地上。伴随着咝咝声响,她的魂很快便出现了一个破洞,腹部被符咒所附带的神力穿透,几乎疼的她无法凝聚成形。
见她受到了重创,连邾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神色之间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元念槿疼的几乎说不出话来,一双眼睛死死的瞪着他,虽然流露出震惊,茫然,然而让人心惊的是眼底果真如此的意味占据了大多,神智确是无比的清明,碎裂的唇齿张张合合口,让人分不清这是绝望还是解脱。
“这道符,本就是为你而求,如今亦不算白白辜负我一番算计。念槿,多年来,我对你的情,真真假假,午夜梦回总是欢乐入梦,醒来却悲戚难耐,你我情深缘浅,当年的我是真心想要与你一起相伴白头的,然而人生苦痛,美好地情分总是这样脆弱不堪,日子久了,我便麻木了,认命了,对你的真心假意我亦分不清了。或者说,我已无力去分辨了,经历许多冷暖,方知男儿该如何立命于世。”他时而叹惜,时而微笑,一张俊俏面孔端是百般变化,如同一出出的折子戏,随手一翻,便是冰火两重天。
他便这样狞笑着,将手中的另一半符咒缓缓拍向她的头颅,每嵌入一分,她的身体便透明一分,痛苦便加剧一分。
然而魂魄腐蚀的痛苦并没有让她闭嘴,许多问题纠缠着,来不及一一问个明白。
直到即将消失之前,元念槿依旧不肯放弃追问,一句是不是你,问得艰难而辛涩。
“是,钱是我收的,消息是我递的,人也是我带来的,甚至,那一夜,也是我在你奄奄一息的时侯给你灌下的□□。”
胜负已定,连邾似乎再无顾忌,大方地承认了那些年的禽兽勾当。
“五百两,买一个解元之名,年家才肯将掌上明珠嫁给我。所以,亦可说,是你成全了如今这个名利双收,高洁君子的我,你应该开怀才是啊,至少,你对我的爱,我会铭感在心,一世不忘。”连邾得意地大笑起来,用戏谑地看着地上那个曾经深爱自己的女人,没有丝毫的怜悯。
可是他的得意的似乎太早了些,因为很快他便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而更令他恐惧的是前一刻还奄奄一息,荀延残喘的元念槿,很快便消失在了眼前。还未反应过来,一双冰冷的手已经掐住了自己的脖子,狠狠将自己掼倒在地。
本已重伤垂危的她很快重新凝聚成形,一口利齿咬住他的肩膀,狠狠地撕下一大块肉来。带着腐朽气息的长发淅淅沥沥地滴着暗红色的血液,一点点的与伤口中的赤红融合,森森鬼气透过骨子里,连邾经不住这样的折腾,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可是元念槿似乎并不想那么快结束这样的游戏,只见她长袖一甩,周边的鬼力为她所驱使,牢牢将他钉死在地上上,不容他反抗,他们的脸离得极近,那情形,若是换成是戏文中的才子佳人自然是极其赏心悦目的一件事,可目前的情形,可怜了连家解元郎,估计这样的识香法,这辈子都不想遇到。
眼看着那张几近腐烂的脸庞几乎就要贴到自己的嘴唇,连邾再也忍受不住,一股恶臭自两股间传来,竟是吓得失了禁。
“诶呀,好端端地,你怎么了?”元念槿故作惊讶地看着他,眼中满是讥讽之色:“好一张巧舌如簧,能言善辩的嘴,看你口吐莲花,说的这般动听,我还真舍不得呢?只是不知道,连郎这话,几分真心,几分假意?”
“饶命,饶......命......”见她神色中俱是玉石俱焚的狠决与无可言说的仇恨,连邾终于露出了畏惧之色,连话也不能说的完整。
“都说这样的舌头最是美味了,不如连郎就把它割下来,送给我吧。”元念槿嘲讽地看着一脸狼狈地连邾,手指微张,一条犹带微搐的舌头便被血淋林地从他口中硬生生地扯了下来,剧烈的疼痛让他挣脱了鬼力的束缚,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看着披头散发,形同鬼魅的连邾,元念槿笑地无比快意,嘶哑地声音中藏尽了所有的悲苦凄怆。
夜是寂静的,她的笑声在这样的夜色中,格外的凄凉,或许是最后一丝情义的湮灭,或许是对于人性的绝望,她的力量源源不断的自身体里流转,将整个庙宇笼罩于一片阴霾之中。
厉鬼害人,不过是人自作孽不可活而已,对于那样的人渣,玉媞蛮自然不会心存怜悯,然而正当一切即将快意恩仇时,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打断了元念槿的动作,将那股厉鬼之气生生压回了她的体内。
“念槿似乎忘记了与我的约定呢?”洛渊自槐树后转出身来,一袭广袖轻舞,将半死不活的连邾拖至自己面前,施了一个护体诀,将自己和连邾护在其中。
洛渊此刻还是道士的模样,鹤发童颜,颇有救苦济世的仙家之风,显然,他也不想游戏这样快结束,想来多戏弄戏弄这笼中地困兽,更能让他心情愉悦。他语气温和,面上却十分冷清,看戏般地看着疯狂想要冲破屏障的元念槿。而一息尚存的连邾如溺水之人见到浮木一般,用尚且还算完好的左手死死拽住他的袍角,眼中满是乞求之色,可笑此刻他还将魔鬼当成恩人,还希望能有活着的机会。
果然,当他看清眼前的这张脸便是那日给他指点迷津,并且赠与他符咒的先生,面上的感激先是转成了疑惑,等到醒悟过来,惊恐地松开了那只紧拽衣袍的手,连忙向后移了移,然而伤势颇重的他根本无法离开分毫。洛渊似乎颇有兴致,他蹲了下来,伸手一抹脸,将那老道的面孔揪了下来,放在自己的左手上,而一张平淡无奇的男子面孔重新幻化出来,他又伸出右手去扯,不一会儿,右手上也有了一张面孔,左右面孔犹如戏子,眉眼间喜怒神情皆是栩栩如生,两张嘴开开合合,说的皆是那日与连邾遇见时所说的话语,一字一句毫无错漏。可怜连邾一介凡人,接二连三地受到了这样的冲击,早已吓得晕厥过去。
“真是没用,不经吓。”洛渊收了手上的幻术,用脚踢了踢昏迷不醒的男子,见他确实是真的昏了,无趣地将目光转移到了依然不肯放弃的元念槿身上。
“你要如何才肯将他交给我?”愤怒与仇恨彻底摧毁了她的理智,让她变得嘶声歇底起来。
“很简单,我要你的心。”洛渊淡淡地看着她,无声地微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