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初毅然拆开画框外的包装,一幅油画展现在“马尾辫”眼前。“马尾辫”盯着画作,眼前一亮。
“马尾辫”似是认真考虑了一下:“可以倒是可以,到时候让卫默先生来拍一张照片……”
静初果断夺回了画作。
第二家画廊,第三家,第四家……静初用了十天的时间走访了数家画廊,分别得到了三千块、五千块、三千块、两千块等不一的报价。比她之前的画价格还要低。静初从第十家画廊走出来的时候,正下着萧瑟的冷雨。狂风猎猎,她的伞被刮得东摇西摆,伞骨和伞面脱节,大滴大滴的雨珠扑面而来。她的裙子全都打湿了,上衣也全部湿透,她单手护着画框,后来干脆扔了伞,双手抱着画,任自己在雨中淋着。
“我那么认真画的画,一定是好东西!”静初用自己的身体好生护着画框,特意拦下一辆出租车。
静初携带满身风雨来到了令扬家,此时,令扬正在用樱桃和少许芭蕉叶点缀新口味的巧克力。
“小静,你怎么湿成这样了?快去冲个澡换上我的衣服,然后来尝尝我的新巧克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静初不客气地去冲了热水澡,换上令扬的大号白t恤和松松垮垮的长裤,再次来到厨房,只听令扬说:“这款巧克力是用在七夕情人节那天的。所谓‘流光总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这款巧克力,送的是伤情的男女。”
静初抢过一块巧克力,狠咬一口,说:“我也伤心,因为我的画和我的资质被钟大师完全否定了。可是,我不相信!我的画一定是好东西!”
令扬似是认真考虑了一下,问明了详情之后,便道:“去客厅,我看看。”
令扬将两幅画端正地放在地板上,仔细打量了一番,后印象派的画风,已然体现在她的画里,她不是没有创新的。她融入了后现代主
义的幻想元素,将梦呓与科幻联系到了一起。毫无疑问,她的梦想让她的作品独具一格,可是,艺术界真的会认可吗?这种创新,真的算成功吗?
令扬打量了许久之后,转身去自己的房间找了一条新毛巾递给静初,揉了揉她的湿发,道:“擦擦头发,然后和我一起看两部电影吧。”
静初接过干净的毛巾,擦拭着满是疑惑的脑袋:“咦,为什么要一起看电影?”
令扬不说话,三两下寻出一部名叫《凡·高之眼》的片子,打开。看到题目的时候,静初大叫一声:“啊!我的凡·高!”然而,电影开始之后,她看到了一双何其惊悚、猥琐、恐慌、激动、紧张而又丑陋的双眼。
“好吓人。”静初忍不住叫道。
令扬在她脑袋上拍了一记:“别光顾吐槽,好好看。”
两人继续看电影,屏幕上的凡·高一直保持着各种复杂感情交织的眼神,他穿着粗鄙的衣物,头发蓬乱、胡子蓬乱、举止怪诞,满手满身都是各色的油彩。
疯子,静初想这样形容。
这,就是她心爱的凡·高。这位惊世的画家,展现在人前的,比他展现在各种肖像画中的生动许多,凄楚、悲伤、神经、苍凉,让人骇然,电影里,他的一生就此再现。
“小静,你的凡·高吓人吗?”令扬端来一杯柠檬水递给静初。
水中没有加糖,清澈,微酸,温热如令扬的笑容。
静初端着杯子,只觉得层层热度自手中传遍一双手臂,传至心间,直暖遍全身。
“吓人,现实中遇见他,我都怕他会揍我,可是,天才大都是癫狂的呀。”静初说。
令扬不语,两人继续欣赏电影,影片中的凡·高开始妄想,他对弟弟愧疚却索取无度。直到看到他卷走疲惫且苍白憔悴的弟弟所有的钱,抱着并不属于自己的钱哈哈大笑的时候,静初才震惊不已地开口:“他疯了。”
令扬颇有深意地望着静初:“小静,你看,做他的家人多么痛苦,他为了自己,让他弟弟承受了太多不该承受的责任与愧疚。”
静初慢慢抬起头来,看着令扬温软如午后红茶般的眼神,有些不明白。
剧情还在继续,且越发凄凉。到最后,在众人的嘲笑声中,凡·高只得到二十五分法郎。他哭得老泪纵横,抱着二十五分法郎发出的哀叹在风中回荡……
静初侧过脸,默默端详着枕着自己双臂专心看电影的男人。
那个英俊的男人大她六岁,是她的远房外甥,他几乎一句话都没说,可是,静初忽然就觉得,他懂她。
最后,也许连导演都无法忍受这份凄凉,凡·高自杀之前的部分,直接用旁白一笔带过。
趁静初依旧沉浸在忧伤震撼的情感中,令扬打开了又一部电影《花落花开》。这次,是一位女画家的故事。一个肥胖的中年妇女,靠当用人维生,但她一直热爱画画。然而,由于战争以及其他各种意外,她一次又一次与成功失之交臂,最后,她精神失常,死在疗养院。
看完之后,静初泪流满面。
“好外甥,你是想告诉我,画画这条路不易走,想让我趁早放弃
吗?”静初问。
令扬摇头:“不,我是想告诉你,你要好好生活。画是你生命中
的一部分,你画得也很好。可是,同样是画画,达·芬奇、达利,过
的是一种优雅安康的生活,凡·高却是将自己送入了撒旦的怀抱。我
不希望你变成他。”
“我……”静初无言。
画画之外的事情,她从来都没有想过。每一份工作,都是为了画
画服务的,可是,这些年来,她又过得怎样呢?
静初端详着令扬英俊如希腊雕像般的脸:“你的意思,是让我先
规划好自己的生活,然后再兼顾画画吗?”
令扬点头:“是的。”
静初皱着眉头,苦苦思索了一番:“我懂了!我想通了!就算热
爱画画,我也要有自己的人生呀!”说完之后,她将毛巾扔下,张开
双臂,搂住令扬的脖子:“谢谢你,亲爱的好外甥!我爱死你了!”
令扬想要挪下她的手臂,手却停留在半空中,脸上忽地红霞灿烂。
这个拥抱,是他许久以前就想得到的,这句话,更是让他心跳不
已。他轻抚着静初的后背,正要开口时,静初却松开他,撒腿就跑:
“谢谢你!我要走了!”
“喂,吃过饭再走啊小静!还有,关于你的未来,你就不想和
我商量商量吗?”令扬起身,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你的衣服怎么办?还有,我开车送你啊!”
静初笑说:“不吃晚饭啦!我已经习惯了!我去做该做的事情
了!拜拜!不用送!像我这种穷人,坐久了车会变软弱的!”说着,她跑了出去。
令扬听到一阵清脆的关门声,站在原地,拾起白毛巾,轻轻嗅了嗅。毛巾上的洗发水味是他经常用的那种味道,也有她头发上原本就有的味道,她身上从小就有着一种大白兔奶糖的味道,不知是什么缘故。
他第一次闻到这种大白兔奶糖的味道时,她七岁,他十三岁。她穿着白色的小裙子,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皮肤白得像大白兔奶糖的糖纸。她坐在一辆摩托车上,身后是一片金灿灿的晚霞。
“这是静初,快叫她……”舅公说。
“小静妹妹你好。”令扬说。
“不,你得管他叫小姨,不过,你比她大,直接叫她名字吧。”
舅公纠正道。
令扬将自己最喜欢的一块巧克力摸出来:“小静,给你吃。”
七岁的静初非常开心:“谢谢令扬哥哥!”
舅公纠正:“小静你又喊错啦!”
218
第一次见面时,令扬和这个小姨玩得非常开心。他教她跆拳道,
她学得非常快,一会儿就掌握了要领。他教她打篮球,她也非常喜
欢,还说:“令扬哥哥,我以后要做篮球女运动员!”
“不!”令扬将毛巾递给他,义正词严地纠正,“打篮球的女孩
子不温柔,令扬哥哥希望你长得高挑美丽,一定不要当职业篮球手,听话!”
……
他只见过小静几次,便离开了那座小城。有几次,还曾写信给
她,可惜,信写到一半,他总是匆匆撕掉。她是自己的小姨呢,自己怎么可以做出这种事情?
令扬原本以为,自己会将这份感情永远珍藏,而就在高三那年,他知道自己和静初原来并没有血缘关系,可是,事情怎么就发展成这样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