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日落西山,华灯初上,扬州护城河上流光溢彩,恍如白昼。更有笙歌曼舞,脂粉飘香,远远瞧上一眼,骨头便酥了一半。
我也算是此间熟客了,遥遥指着江面上款款驶来的一支装潢大气华贵的画舫同叶筠道:“挽湘姑娘的名气不知你有没有耳闻,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说的便是这位美人了。”
叶筠含了些笑意,大约是有了兴致:“扬州果然是宜人的所在,山好水好人更妙,被你这么一说,我都舍不得走了。”
我笑言:“那便留下罢,正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边说边举步走近那支画舫。
“哟,秦公子,您可好些日子没来了,是不是瞧我们姑娘不上眼去别处找乐子去了?”
画舫的主人弥夜靠在画舫二楼的栏杆上不冷不热的瞧着我,一手捏着烟杆,性感的红唇悠悠吐出兰花气息的烟雾,两角眉眼微微上挑,一颗泪痣点缀在鬓角,凭空添了几分妩媚。
虽说岁月有痕,韶华难留,这个年过三十的女子却韵味独存,风华万千。
不过,正应了有泪痣的女子多命运坎坷多舛之说,弥夜父母双亡,丈夫早逝,如今在这世上已是孤苦无依,飘若浮萍。
“夜儿,你这话说得……倒叫我不知是去是留了。”我抬眼望着她,干笑了两声。
“腿长在你自己身上,爱走便走,爱留便留,谁拦得住你不成。”弥夜虽是同我说话,眸光却落在了我身后的叶筠身上。
我瞧得真切,忙介绍与她认识:“这位是叶筠叶公子,我的一位故友,刚从京城来,听说你这的姑娘温婉可人便要来看看。”
弥夜收回目光,语气淡淡:“既然是京城来的贵客,那就里面请吧。”
进了画舫,我要了一间二楼的雅阁,推开窗户正对着窗外的一弯明月,有夜风习习吹来,令人灵台一清,浑身通泰。
“挽湘今晚被贵客包了场,只怕陪不了二位爷了。”我与叶筠将将坐下,那边弥夜便换了身绯红的罗纱,拎了壶酒进来,“二位爷若是不嫌弃,弥夜倒是愿意给二位爷助助兴。”
我老远就嗅到了酒香,笑着同叶筠道:“叶兄真是好大的面子,平日弥夜老板的一壶梨花酒我求都求不来,你头一次拜访,不但有好酒相赠,还引来弥夜老板亲自作陪,我今日可算是沾了你的光了。”
叶筠忙客气道:“多谢弥夜老板抬爱,能与如此佳人对月而饮,实在是叶某荣幸。”
弥夜命小厮摆了三只酒杯,又送了几碟开胃小菜和零嘴,亲自将杯子斟满。
“小女子才陋,略懂些琴棋书画,不知叶公子有什么雅好?”
“在下文不成武不就,不懂什么风雅,弥夜老板经可随性发挥,不必有所顾忌。”
我插嘴一句道:“不如就奏琴曲吧,弥夜你的琴技在扬州可是数一数二的,我这位朋友难得下一回扬州,你可不要自珍自藏。”
弥夜颔首,招来侍女挂上帘帐,焚香摆琴。
“那弥夜就献丑了。”
言罢,琴音如清泉漱石般潺潺流出。
我对音律不通,也听不出九霄仙乐与寻常管弦之间的区别,偏还要做出附庸风雅的模样以充颜面。
不过弥夜亲手酿制的梨花酒却是我的心头爱,有美酒与美人作伴,倒也十分自在。
窗外,一只游舫缓缓驶过,数十个身姿曼妙的舞姬在上头迎着月色翩翩起舞,隐隐还有灵动的歌声传来。
我瞧着那派头十分的显阔,不禁多看了两眼。
也不知是不是我多喝了几杯酒眼花了,方才从对面游舫的窗台前一闪而过的身影怎的那般熟稔,像极了我那本该不在扬州城内的夫君。
“秦兄,看什么呢,这般入神?”
叶筠一语让我回过神来,忙敛住失态笑着道:“没什么,只是瞧着对面那只游舫阔气得很,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少爷。”
叶筠闻言也朝窗外看了一眼,点头道:“这般气派的游舫即便是在京城也不多见。”
我二人正闲语,弥夜一曲奏完从帘帐后走出,冷语插了一句:“怎么?二位爷是嫌弥夜的地方太小,不够消遣?”
“哪里哪里,能登上夜儿你的船已是我与叶兄的荣幸,绝不敢再做他想!”我言之旦旦,唯恐惹了弥夜不快将酒撤走不让我喝了。
弥夜瞧了我一眼倒也没再说什么,斟了杯酒同叶筠道:“叶公子远道而来实属难得,小女子一杯薄酒不成敬意,请!”
我瞧叶筠面露些许难色,忙解围道:“我这位朋友不胜酒力,不如让他以茶代酒……”
话未说完,就见叶筠已经接过那杯梨花酒,轻轻嗅了嗅,笑着赞道:“如此香冽的美酒又是美人相赠,在下便是不胜酒力也是要喝的,多谢弥夜老板美意。”
我还当他叶筠是什么正人君子,原来也是温柔乡里能醉死的风流鬼。
嘴上说得好听酒力浅薄,经不住美人儿三言两句劝便缴械投降了,眼下五杯下肚也不见他面色有丝毫变化,可见原先十有八九是诓我的。
然,要想取悦美人儿的芳心也并非易事,况且弥夜又是此间摸爬滚打的一枚老姜,两方对阵,胜负显而易见。
我十分乐意见到叶筠被灌醉的凄惨下场,便打定主意作壁上观。
又是两杯美酒下肚,叶筠仍是眸光清透,不见半点醉意,边喝还边道:“不知弥夜老板点的是什么香,似兰非兰,若有似无,气味十分的独特。”
“这是小女子亲手调制的,外头没有卖,名叫浮生半日欢。”
“浮生半日欢?倒是应景的好名字,不过没想到弥夜老板还会调香。”叶筠又来了几分兴致,十分热络的与弥夜攀谈起来。
弥夜谦逊:“算不上精通,平日闲来无事消磨时光而已,不敢在内行面前摆弄。叶公子若是喜欢,弥夜私下还有一些,此香舒缓安神,仲夏之夜燃之,自有一股清凉之气。”
“那叶筠就先谢过了。”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眉目传情,全然不把我这一大活人放在眼里,我在一旁呆的腻味有些坐不住。加之,方才多喝了几杯有些内急,便不声不响的退了出去。
出了雅间我边直奔茅房,路上却巧遇见了头牌挽湘,不禁好奇上前搭话。
“听你家老板说今晚来了贵客,包了你全场,怎么你不好好陪着贵客,却在这躲清闲?”
“贵客?”挽湘微微一怔,抛了个媚眼给我,“秦公子,你是听错了吧,今儿可没什么贵客,要说贵客,秦公子您可算得上是一位。要不然秦公子来奴家的房间,让奴家好生伺候伺候您。”
弥夜这儿的姑娘与我相熟的都知道我是女儿身,平日与我嬉笑玩闹都没什么顾忌,有时遇上不想接的恩客还拉我来当挡箭牌,我早已习以为常。
“今日恐怕不妥。”我搂着美人儿盈盈不经一握的小腰,颇为遗憾道,“我带了个朋友过来,本是点名要你的,你家老板却说你有客……”
挽湘扶着额头做娇柔状,气恹恹道:“大约是奴家最近身子不适,夜姐姐心疼我,才有意推辞。若是知道是秦公子来了,奴家便是舍命也要相陪的。”
弥夜向来对画舫的姑娘十分照应,挽湘的话本是可信,可她这戏演得却是有些过了头,怎么瞧着都像是糊弄我一般。
奈何我内急如涌,实在没心思继续追问其中可疑之处,匆匆寒暄了两句便与美人别过。
茅房在画舫的船尾小间,有男女之分,我也忘了自己此刻是男子打扮便进了女厕。
正当我急不可待的解腰带身后却突然冒出一个人影,口中高喝:“大胆淫贼!还不束手就擒!”
未等我回过神,一阵掌风便冲我后背袭来,好在我傅琴霜也是习过武的,情急之下一个错步险险避开,再一回首接连好几招都气势汹汹,硬是把我从厕间打到了外头。
借着走廊上的灯光我才瞧清楚,袭击我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长得剑眉星目十分英气,身手敏捷掌法刚正。我与他交手十几招,虽没有太过狼狈却也丝毫不占上风,最最要命的是,我这边还憋着内急,应付起来愈加艰难。
我瞧着他面生,不像是与我结过仇怨之人,忙开口道:“这位好汉,有话好说,在下不知何处得罪了这位好汉,还请……”
那男子却不听我多言,又是一阵穷追猛打,言辞十分凛然:“你个淫贼胆敢偷窥女厕,还不快跪下求饶,随我去见官!”
淫……贼?
我一口老血郁结在胸。
“这位兄台,这实在是个误会……”
“我亲眼所见,何来误会,你个淫贼休要狡辩!”
正当我被逼得捉襟见肘之时,楚三终于踏着月色赶来救急。
“夫人,您快走,这里有属下应付!”
“好!”我感动的险些流下热泪。
那男子却拦住我的去路不依不饶:“你个淫贼竟然还有同伙,也好,待我把你二人一道押去见官。”
说着与楚三打斗起来,好巧不巧的就挡在女厕前头。
隔了一会儿,那厮不大灵光的脑袋似乎才转过弯来,瞧了我两眼,指了指楚三,“方才……这位是不是叫你,夫人?”
我郁愤难平,上前一脚踢他胯下,怒红了眼:“没错!老子是个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