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碧纵身躲开,叫道:“大长公主尸骨未寒,大爷就如此对我?”
“祖母若是有灵,想必也不会阻拦,”周成瑾几个纵身将浅碧逼到墙角,气势凛然地俯视着她,“看在祖母面上以及往日你对奶奶的情分上,我只废你功夫,不伤你筋骨,要是你硬要反抗,难保我不会失手。”
浅碧抬头,对上周成瑾的眼眸。
那双眸子幽深黑亮,冷冷地不带一点情绪,全然不是平日对着楚晴那般的温和多情。而脸上刚硬的神情清清楚楚地彰示着,他言出必诺毫无回旋余地。
浅碧骤然了解,他的柔情只是对着楚晴,而她,在他眼里根本什么都不是。一念及此,浑身的力气像是开了闸的洪水,顿时散了个干净。垂眸道:“大爷动手吧。”
话音刚落,只觉得脚踝一阵刺痛,不由晃了晃,差点摔倒。
浅碧忙稳住身子,听到周成瑾淡漠的声音,“这几天不可使力太过,休养一阵子便跟常人无异,不碍着走路做事……祖母下葬之后,我会遵从她的遗命,尽快选个可靠的人,风风光光地把你嫁出去,以后好生过你的日子。”
尽快地嫁出去。
看来,为了楚晴,即便她失掉功夫,周成瑾也不会容她在府里。
浅碧黯然道:“什么样的人才老实可靠?又怎么样才是过得好?”
周成瑾清清冷冷地答:“从周家门里嫁出去的,没人敢欺负你,至于其它……十年之后,如果你愿意回来,那就回府,乐安居的偏院会给你留着。”
十年的时间,不出意外的话,她应该会是儿女绕膝。如果仍想着回府,就说明过得不好。他不介意留她在府里养老。
浅碧略思索便明白,心里既悲且酸,说不出什么滋味来。说他无情吧,却愿意给她留条后路,说他有情吧,适才断她手脚的时候却是半点不曾犹豫。
默了片刻,低低答应着,“好。”
周成瑾回转身,淡淡道:“你退下吧,我想一个人待着。”
浅碧扫一眼笔直地站在灵牌前那个高挺的身影,忽地叹了声,“大奶奶何其幸运,能嫁给大爷。”
周成瑾听到她的低语却没作声,直到听她脚步声远去,才在心底默默说了句,“该是我何其有幸,能够娶到苒苒。”
想起临来时楚晴乖巧的睡颜,周成瑾心底酸酸软软的尽是满足。
她高兴的时候会弯了眉眼,浅浅的梨涡一上一下地跳动;撒娇的时候会嘟着小嘴,好看的杏仁眼斜斜地瞟着你,即便是生气也不会由着性子胡闹,或是沉默地坐着,或是关了门抄经书。每每他哄上几句,她就会眯了眼笑。
生得这么漂亮,性子又是这般地和顺,不管嫁给谁都会如珠似玉地待她吧?
何况还有岳父跟楚晟替她撑腰,再没人会苛待她。
周成瑾眸底闪过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温柔,点燃三支香,对着大长公主的灵牌端端正正地跪了下去……
忠勇侯进来时,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副情形,跳动的烛光下,周成瑾笔直地跪在棺木前,身姿伟岸得像是漠北草原上挺立的白杨树,坚韧得仿佛能经得起任何风吹严寒。
他不禁愣了下,想起了凡事拿不定主意需自己拍板定夺的沐恩伯,和唯唯诺诺话不成句的周成瑜。
两个侄子相差不过数月,一个已经能够担当起家业,而另一个却如温室里教养的小花,需得在父辈的荫庇下生活。
忠勇侯突然就明白了大长公主的用意,早早地分家,不单是怕周成瑾迫于孝道而被压制,也是希望沐恩伯跟周成瑜能够自立,担负起自己的责任来吧?
心中芥蒂已消,忠勇侯突然想跟周成瑾讨论下如何分家的事情,可周成瑾却完全没这个想法,只淡淡招呼一声,“大伯安好”,就起身匆匆离开。
观月轩,楚晴尚未起身。
她夜夜与周成瑾相拥而眠习惯了,突然一个人睡觉得很不踏实,加上肚子沉重,醒了好几次,直到窗户纸透出鱼肚的白色才又沉沉睡去。
问秋起得早,先把自己被褥收拾了,又到厨房吩咐早饭,及至回来正好看到周成瑾拎着一包东西从外面回来。
周成瑾将纸包递给她,“让厨房热一下。”
问秋见纸上隐约有油渍渗出来,知道是吃食,连忙接过又回了厨房。
周成瑾大步走进屋子,瞧见楚晴刚穿好衣裳,正伸脚够鞋子,他急走两步将鞋子捡起来往她脚上套。
她身子臃肿了许多,脚也比往日丰润,握着软乎乎的。
楚晴见他穿着灰蓝色圆领袍,额角沁着细汗,伸手替他拭去,问道:“大清早往哪里去了,热出这一身汗来?”
“突然想起四条胡同有家包子铺,做得素馅包子非常可口,就赶去买了几只回来。两只芹菜的,两只韭菜的,还有豆腐的,回头你尝尝那种好吃,我再去买。”
楚晴不由弯了唇角,“费那个力气干嘛,吩咐厨房做便是。”细细瞧了他的眼眸,又问,“你困不困,吃过饭睡一会儿吧?”
周成瑾摇头,“我没事,连着三两天不睡也熬得住,吃过饭钱郎中就带人来丈量尺寸,我在旁边掌掌眼,有些话说在前头,量完了马上就开工……你倒是多注意些,去乐安居看一眼就回来歇着,身子要紧。”
楚晴点点头,看见周成瑾略显凌乱的头发,开口道:“阿瑾,我给你束发吧。”
周成瑾怔一下,拉了她的手往怀里扯,对牢她的眼眸问:“你叫我什么?”
楚晴蓦地红了脸。
以往她都是喊他“大爷”,前天不知怎么鬼使神差般喊了他一声“阿瑾”,这两天倒是叫顺口了,原以为他不会在意的,没想到竟被指了出来。
楚晴忙改正,“是我错了,以后再不这么没分寸。”
“胡说八道,”周成瑾点一下她水嫩的脸颊,“谁说你没分寸了,我就喜欢你没分寸。往后你就这么叫我吧,其实,弱冠那年祖母给我取过字,颐和,阿晟没跟你提起来吗?”
“我跟你又不相干,提你的字干什么?”楚晴横他一眼,感叹道:“颐和,颐养天和,祖母是希望你一生顺遂平安终老。”
周成瑾拥着她低低叹息,“这会儿是与我相干了,苒苒,咱们两个相伴终老,中间再没有别人可好?”
突如其来地,怎么又说起这种话?
还这般郑重其事的样子。
楚晴心里纳罕,面上却不显,白他,“难不成你还想纳妾?这辈子别指望了,等下辈子吧。”
周成瑾轻轻吻上她的唇,“下辈子也不想,我还要跟你过……想清清白白地等着你,就算长辈要我纳妾我也不要,就只等着你。”
“那你得看好了我,没准我把你忘了,早早就嫁给别人了。”
“不会,我不会忘记你,”周成瑾凝望她的眼,“上辈子我定然没喝孟婆汤,所以这辈子一眼就认定了你,这辈子我还不喝。”
楚晴想起那个纠缠自己许久的梦,莫名地有些泪湿,掩饰般推搡着他,“怪力乱神,大白天说这些干嘛,快叫人摆饭。”
前世他们纠缠许久最终天人相隔,这一世,两人兜兜转转好容易结成夫妻,楚晴不想再出现波折,只愿此生两情相悦直至终老。至于来生,她不敢奢求,却也是暗下了决心,只要他肯来找,她必然会等着他。
大长公主停灵七日便发葬了,与驸马周镇合葬在一处。周成瑾从护国寺请了和尚在家里做了七七四十九天的道场。
道场做完,亘立在两府之间的围墙也垒好了。
到底是专门营造殿堂庙宇的,钱郎中找来的工匠做得非常精致,该雕花雕花,该镂空镂空,间或盖一处青砖小院或者搭两间茅屋以备巡夜之人歇息。
有些地方植了翠竹,有些地方种了藤蔓,藤蔓沿墙蔓延,夹杂着盛开的小花,极具野趣。
凭空立起来的这堵墙不但没有损耗院舍的清雅,反而更多了几处景致。
楚晴肚子越发沉重,让周成瑾搀着沿围墙走了一圈,啧啧称叹:“真是巧思妙想独具匠心,这几百两银子花得值。”
周成瑾也觉得值,唯高氏看着自家那边灰突突的墙面唉声叹气,大好的院子竖着这么堵灰墙,怎么看怎么闹心。
这期间,楚晟如期娶了施韵进门。
周成瑾跟楚晴都没有回去观礼,倒是王氏带着楚晞来看过楚晴一次。
楚晴有日子没见到楚晞了,乍一看吓了一跳。她守孝穿得素,没想到楚晞穿得更素,青碧色的袄子月白色的罗裙,通身上下寡淡得半点绣花都没有,头上只应付般插了支羊脂玉簪子,再别无饰物。
楚晞本就是以纤弱取胜的样貌,这样看来更显弱不胜衣楚楚动人,尤其清瘦了许多,那腰肢细得仿佛一吹就要断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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