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天气热的焦躁。有热风从外面吹来,伴随着操场上一下一下篮球着地的声响,凭白惹人心烦。
孟宪站在桌子对面,这间办公室里只有一台小电扇,任它怎么吹也吹不到她身上。额头已经有薄汗沁出,孟宪却不敢擦,双手紧紧地绞在身前,低头认真的听训。
“之前招你们进来的时候是怎么跟你们说的?纪律!纪律!三令五申!怎么事到如今,你还给我惹出这样的事来!”杨政委说完,感觉口舌焦躁的很,便一口气喝完了一大茶缸子的水。奈何喝的太急,浑身又开始冒汗,小电扇也不管用了,她捞起一旁的报纸混扇着。
孟宪着实是有些委屈的,却不太好说,只好继续绞手指头。
杨政委看她的样子,语气放缓了几分:“你可知道你今天得罪的是什么人?周明明,他爸叫周继坤。周继坤知道吧,b军区副司令员!再不济周正民的名号你总听说过吧——”看着孟宪瞬间刷白的脸,她长叹一口气,用手扣了扣桌子,“你再不待见周明明,也不能这么闹啊。”
孟宪终于开口了,声音暗哑:“杨政委,这事儿不是我们先闹起来的,是周明明。要不是他先犯浑,陈茂安也不会动手。”
“你也说了是犯浑不是?既然如此,能不计较,就不要计较。”
孟宪轻轻咬住了唇。
她不这么说,还能怎么说?难道要她一个姑娘家,亲口说出周明明对她做的那些事?那还不如让她死了算了。不,即便是死,她也不能现在就死。
“政委,今天这事儿跟陈茂安无关,他就是看不过眼想替我出气。您看,能不能跟周家那边说一下,不要找他的麻烦。”
杨政委冷哼一声:“现在想起来我了?晚了!”
听到最后那毫不留情的两个字,孟宪终于没忍住,眼泪掉了出来。
“怎么样?”孟宪一从杨政委的办公室出来,同屋的唐晓静就围上来急切地问,看她只顾闷头掉泪,更着急了,“别哭了,到底是怎么个说法啊?”
孟宪擦了擦眼泪:“就训了我一顿,停了我的演出任务,其他什么也没说。”
唐晓静明白过来了,拉着她走远了,才哼了一声:“这倒也不奇怪,这老东西一向怕惹事儿。宪宪——”她拉住孟宪的手,说,“我听他们说了,周明明家庭背景不一般,这回当众丢这么大人,真的怕是——难收场。”
不一般,岂止是不一般。
此时此刻,孟宪的心都乱了。
“晓静,你说我现在去找周明明,求求情,让他放过陈茂安,可以吗?”
“不好。”唐晓静正色道,“一来现在周明明刚挨了打住院,不一定有心思见你。你去了能见到的怕是只有周家其他人,你问问自己,能应付得了哪个?二来,即便是周明明肯见你,你拿什么求他,你想过了吗?”
她还真没想过。
“我哪里还顾得上想这些。”孟宪哽着眼泪道,“我现在只求不牵连其他人。”
唐晓静唉一声:“依我看,你还是别急,先回家去吧。你爸爸不是在b军区后勤部吗?让他找找人,说不定有通融的办法。”
孟宪轻轻摇了摇头。她还不知道她爸爸吗?虽然人是在军区里,可到底只是一个没实权的小干部,哪里够得上跟军区司令员谈”通融”。不过,晓静这番话倒是提醒了她,这事儿,得让她爸知道。
唐晓静看着她恍惚茫然的神情,不由发狠低声道:“这事儿全是周明明这个不要脸的二世祖惹出来的,到头来全都得求着他,什么世道!”
两人回到宿舍的时候,其他原本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的姑娘们瞬间安静了下来,都看着孟宪。孟宪想说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闷头走到床前,打开柜子就收拾东西。这一下可不得了,惊得一旁看热闹的忙问唐晓静:“政委怎么说,难不成把孟宪给开了?”
“别瞎说。”唐晓静横了多嘴的人一眼,“这事儿还没定性,上头还没处理呢,我看谁敢出去给我乱嚼舌头根子。”
她在宿舍里一向有威望,大家顿时不敢多嘴了。
孟宪心慌慌地收拾着衣服,也顾不上别人怎么看她了,收拾东西起身就走。唐晓静也不该怎么安慰她,握了握她的手,看着她离开,一脸的担忧。
往车站这一路孟宪都恍恍惚惚的,旁人见了她都静悄悄地躲到一边了。她倒也不在乎了,这么一闹,她知道自己在团里再也没法做人。只是陈茂安,他不该跟她一样,他是无辜的。
刚刚经过男宿舍楼,看见跟他同宿舍的人着急忙慌地往外赶,她心里就难受。怕当众哭出来,她急忙走了。他帮了她那么大一个忙,她现在却连去看他都不能。
孟宪回到家里的时候,只有她妈妈田茯苓和弟弟孟子言在家。
田茯苓看到女儿回来十分高兴,这几天文工团里演出任务紧,整天在基层部队里连轴转着慰问,她已经有日子没见着女儿了。说起来,心里不由得起了对丈夫的怨怼,当初说什么都不让女儿读大学,费尽心思非要送到文工团里去,倒是可惜了女儿那门门优秀的成绩和聪明的脑瓜子。
她接过女儿的包,不由得打量她几眼。孟宪今年底就满20了,眼瞧着人是越长越漂亮,像是一朵正当最好时节绽放的菡萏,迎风而立时清静素雅,触手轻抚时柔软娇羞。她又想起了丈夫的话,说送到文工团去,瞅准时机个女儿找个好人家,一辈子不用再吃苦。她也不止一次在心里这样祈祷着。
目光落在女儿的脸上,田茯苓表情终于有了变化:“怎么眼睛红红的?哭过了?”
今天一天遭遇的事儿,让孟宪很想抱着母亲哭一哭,但她是知道自己母亲的,比她更没主见,遇事儿了只会一起哭,倒是把家里的气氛搞得很糟。因此她忍住了,对母亲轻轻一笑:“没有,有东西掉眼里了,揉的。”
“你不会看着点啊。”田茯苓疼爱地责备,“多大的人了,还能迷了眼。”
孟宪嗯一声,为了不让她多问,故意撒娇道:“妈,我饿了,有吃的吗?”
“有。”田茯苓点点女儿的鼻子,“正在做甑糕呢,你爸最馋这一口,你先等等,一会儿就出锅了。”说完,她转身回了厨房忙活。
孟宪松了口气,回头发现弟弟孟子言不知何时停下了写作业的笔,正仰着头打量着她。她心里一阵紧张,要知道,这个弟弟可比她妈妈难对付多了。
“看什么呢?”她随手捋了下他脑门。
孟子言扫开她的手,问:“让你给我带的西瓜呢?”
孟宪一愣:“忘了。”
“哼!”孟子言不高兴了,“忘忘忘,你什么都能忘!”
要搁往常,她可能会嘲笑他一句“你是小狗啊”,可今天,孟宪没这儿心思。
她不顾亲弟恼火的眼神,无力地滑座在沙发上,试图理出一点思绪。
今天是文工团下基层演出迎八一的日子,去的是b军区下辖的一个警备区部队。原本孟宪还挺高兴的,她进文工团有一段日子了,却还没正儿八经地演过节目,主要精力都用在跟老师训练上了。今儿终于碰到一个还算大的场合,提前一两周她们就准备上了。虽然只是伴舞,但毕竟台下那么多观众,还有那么多领导,谁出错了都不行。
好在,演出顺利完成。孟宪跟着一群人去了后台换衣服候场,换完衣服去了趟厕所,一出来,就被周明明给堵上了。
他看她的眼神有一种变态的狂热,孟宪心知不好,还来不及叫,就被他摁在了墙上,衣服被扒拉了下来,露出白净的胸脯。周明明从喉咙里发出一阵含混的声音,扑上去使劲啃咬着,还用下身隔着两层薄薄的衣料不停顶撞着她。
孟宪吓的仿佛心跳都快要停了,她惊恐地喊叫出声,被堵住的嘴却发不出多大的声响。她被周明明压得很紧,两条腿动也不能动,只能用胳膊使劲捶打他。周明明却像丝毫感觉不到疼,只顾埋头在她胸前胡乱亲着。
正在孟宪绝望的不如该如何是好的时候,陈茂安来了。她用眼神向他求助,他也二话不说地抓起周明明的后衣领,跟他厮打起来。孟宪捂着脖子呆呆地跌坐在地上,等她反应过来去阻止两人再打下去的时候,听到响动过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了,事情已经闹大了。
后来再怎么样,她也记不太清了,脑子里像魔怔了一样,只记得周明明一下一下啃咬她时的疼,像是拿刀在剐一样。
“姐,你怎么了?姐?姐!”
孟宪被人晃的头晕,醒过神来才看清是弟弟孟子言。她艰难地咽下口水,看着弟弟:“怎么了?”
孟子言看她的眼神有些古怪:“妈叫咱们开饭了。”
孟宪哦一声,迅速站起身:“我去洗手。”
孟子言看着姐姐仓皇而去的背影,有些纳闷,他姐这是怎么了?
这顿饭,孟宪吃的魂不守舍。几次田茯苓跟她说话,她都接不上。田茯苓正有些担忧女儿,丈夫孟新凯回来了,她迎上去,话还没说几句,就被丈夫一把推开。
孟宪看到父亲眼中的光火,吓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还来不及躲,就被他揪着头发拽了起来,啪地挨了一耳光。
孟宪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只感觉耳边嗡嗡在响,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听到母亲田茯苓歇斯底里的声音:“你疯啦,你打她干什么?”
孟新凯气的眼睛都红了,胸腔剧烈的起伏着,他指着孟宪:“问问你的好闺女,问问她都干了什么好事!”
田茯苓愣了愣,伸手去扶女儿:“囡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孟宪已经被父亲打懵了,她脑海中设想过父亲知道这件事后的许多反应,唯一没有想到的是,他会打她。孟宪惶然地看着母亲的眼睛,样子可怜极了。
孟新凯粗声粗气地把今晚发生的事大概讲了一遍,田茯苓听得几乎要晕过去,她伸手去扒女儿的衣服:“让我看看,他碰你哪儿了?”
孟宪怎么肯,她死死地揪住自己的衣领,不住地摇头。这是她最后一点尊严了。
孟新凯气的在客厅里走来走去:“你知道老齐来跟我说这件事的时候,有多少人在场吗?我们处的人都在,我的老脸全让你这好闺女给丢光了!”
“是你的脸面重要还是女儿的清白重要,你说!”田茯苓吼回去,这会儿她不糊涂了。
“是,我的脸面不重要。但你知道你闺女让人打的是谁吗?周明明,我们军区司令员的独子!把人打进医院,真是好样的!”
田茯苓张了张嘴,不再说话了,只抱着女儿哀哀哭泣。
孟新凯一听到家里娘们哭哭啼啼地就感到心烦,一把撇开妻子,伸手去拉闺女孟宪:“起来,跟我去医院道歉。”
孟宪此时此刻倒是恢复了镇定,她低着头,一手捂着脸,一手扶着母亲的胳膊,任父亲怎么说也不为所动。
妻子田茯苓也骂丈夫:“你糊涂啦,这是我闺女的错吗?”
“是她把人打成那样,难道可以不道歉?”
“那是他自找的!是他先欺负我闺女的!”
“可现在住进医院的不是你闺女!”
孟新凯一声怒吼,田茯苓没话说了。她知道,丈夫怕了,她,也怕了。
她看着疼的抬不起头的女儿,心疼道:“你把囡囡的脸都打肿了,非要拉她出去丢人?你就这么着急,等不到明天?”
孟新凯看着女儿,一时也觉得自己下手太重了。而且事情发生了,倒也不非急在这一时半会儿。重重地叹一口气,他说:“明天,明天非去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