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擎天门、风金境、阴婴镇来的人,可是掌门人?”夏亦柯没想到这些大派都来了,心想他们或许只是派些小人物来走个过场,晚上会议做不得主儿,因此问道。
“擎天门来的是磬先生,风金境来的是风影先生,阴婴镇来的是娃掌门。”梁尚一一回道。
“那泗方城城主可来了?”夏亦柯又问梁尚道。
“还没。”
“他是你们的邻居,怎么不是最早来的?”
……
两人一问一答,不多时,便到了那驿站门口。
梁尚与那迎宾队将他五人送到此处,便对夏亦柯道:“夏执事,请在此稍事休息片刻,未时三刻,再着轿来接您上那刖山。”
夏亦柯进了驿站,对他点了点头,便领着人进了驿站大厅。
大厅里并没有多少人,只稀稀拉拉坐了几个小门派的弟子,夏执事见没有熟识的人,便在迎上来的小二带领下,上了三楼,住进了专门给他们安排的房间。
驿站是个四合院,中间一块大大的空地,种了许多花草。
连天的雨从高处落下,打在地上噼里啪啦,溅起高高的水珠,升起来的凉意侵扰了四周的房间。
夏亦柯坐在房里,看着烛台上的一根黑芯,独自发着呆。
那四位长老见他沉思,也不便打扰,在屋内闷坐了一会儿,就出去闲逛了。
夏亦柯有很多担心:
他担心待会儿的晚宴没有那么顺利。
他怕有雪门主、田阁主那样的人砸场子。
他怕那泗方城、擎天门不肯和中殿结为联盟。
但假使今天晚上一切都顺利,他又怕那狮盟不好对付,怕到时损失了很多人马,却不能挽回中殿。
怕嵬淮因此为中殿殉道。
假使中殿能够在他的帮助下幸存下来,他又怕他将一世和这中殿扯上关系,拖着荒谷和那狮盟打仗,把荒谷搞到中殿的下场。
怕。
都怕。
什么都怕。
……
但为了魏盛,他又可以什么都不怕。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天阴沉沉地。
人、树、鸟,进入了黑夜。
未时,已经到了。
但,夏亦柯还陷在沉思里。
门被祁姓长老推开,他走到夏亦柯旁边,轻声道:“夏执事,轿子来了。”
夏亦柯的双眸,低低看着对面的烛火。
他对祁姓长老的到来,没有反应。
“夏执事,轿子来了。”祁长老又道,他的声音比上次高了一点。
“啊?哦。”夏亦柯回头看了一眼祁长老,站起来往屋外走去。
祁长老颇不放心地跟了上去。
街道被雨水冲洗得颇为干净,石道上,淌着水儿。
街道正中心,停了一串迎亲般的大红轿子。
每顶大红轿子旁边,都站了一个掀帘的黑衣侍女,且前后,都跪着两个红衣轿夫。透明的雨儿,打在这些红、黑之上,就像是娘的泪滴在女儿的身上,令人悲伤。
空气中渗透着一股凄凉,与夏亦柯的心思相近。
一个白发老头刚坐进轿,见夏亦柯走了出来,连忙掀起那放了一半的轿帘,探出身来,大声喊道:“夏亦柯!”
失神的夏亦柯扭头一看,见到那人,灿烂一笑。
那人是水宫主,夏亦柯见他到了,知道多了一份支持,心绪稍微稳定了些。
水宫主笑着坐回轿中后,夏亦柯也坐进了指定的轿子。
接着,陆陆续续地,其他门派的掌门人,也一一上轿,而那不能赴宴的门人,则留在驿站等候。
最后一人,刚坐进轿中,便见那些大红轿子,一瞬之间,全都变作暗红之色。
无数黑纹从轿底生出,一直绕到顶端,将那暗红的轿子完全覆盖。
连那轿帘,也突然激变成了铁门。
转眼之间,那轿子便成了移动的囚牢,哪里还是之前的迎亲轿?
见状,屋檐下的小部分人,躁动起来,大声囔囔:“你们干什么啊!”
他们都是小门派的人,第一次接到中殿的邀请,乐呵呵前来赴宴,却不料老大就被人这么锁住了。
“诸位稍安勿躁,这是中殿的固有礼节,中殿绝无伤害贵派门主之意。”粱尚对那群人耐心解释道。
旁边那些见过世面的别派长老,瞥了这群无知的人,便将目光放回街道。
因为,他们可不想因这些傻子,错过了中殿著名的鬼轿阵。
跪在地上的红衣轿夫,顶着雨,站了起来。
便见那些雨水,从他们肩上飞溅,洒出红血的颜色。
红衣轿夫的各个器官,都像僵硬得坏了一样,喀嚓作响。
他们站起来的过程极为缓慢,先是膝盖艰难的站直,而后是腰部的伸展,许久才到背部的挺直,最后才将一直低着的头,猛地抬了起来。
于是,那一群小门派弟子,又惊叫起来。
只见那些轿夫都没有脸,极长的脸上,一马平川,看不见任何一个五官。
那些轿夫都训练有素,可不会因为有人尖叫便中断抬轿的任务。
等这些个没见识的小门派弟子回过神来,那些轿夫早就已经站到轿厢前后,举起轿来。
磅礴的大雨中,只见三十七顶轿子,如波浪般起伏,在一片青蒙中,掀起一串红黑浪花。又只一瞬,这浪花便像灵龙一样,劈开迷雾,钻入那迷蒙太虚,消失在众人眼前。
这次,那一群小门派弟子连惊叫都没有了。
他们都张大嘴瞪大眼,看着那空空的,只掉下雨来的街道。
许久之后,人群中才爆发出一声“天吶”,以惊叹这鬼轿阵的神奇。
往生殿内,一切都已就绪。
酉时,三十七顶轿子,凭空出现在殿前的小平台上,被依序分成三排。
无面轿夫停稳轿子,那轿便又恢复成红色,铁板也还原成软帘。
随轿的黑衣侍女,熟练地将轿帘整齐掀开,等待轿中之人出轿。
殿前站了一众中殿长老,列寇站在正中,以龙钟之音喊道:“欢迎诸位友人莅临我殿。”
列寇今天穿了一身华服,黑底红纹,腰间系着一条黑玉带,半只右袖乃大红喜庆之色,左边胸膛处,如花蝴蝶般的妖花,正自吐舌。
从第一顶轿子里,走出来一个瘦高的男人,那便是擎天门的门主,磬先生了。
只见他穿一身合体的乌黑长袍,留在长长的胡子,头发盘成一个髻,高高放在头顶,脸瘦长而腊黄,颧骨高高凸起。
他看起来像是一个重病之人,但精气神却很足。
只见给列寇还了一礼,以那浑厚的嗓音,问道:“左使身体可还好?”
“很好,谢谢磬先生关心,请里面入座。”列寇笑道。
列寇今日看起来,确实比上月,有精气神了许多。
随轿侍女,便带着磬先生往殿内走去。
与此同时,无面轿夫抬起磬先生乘坐的轿子,波浪似的晃了两下,便与轿子一起,消失在了,那黑夜的雨中。
夏亦柯乘的是第三顶轿子,他从轿中走出来,见列寇正与泗方城城主元天尊说话,便扭回头看了后面两排的轿子,以确定今晚赴宴的到底都有谁。
水宫主看见夏亦柯,对他咧嘴一笑,然后便走了上来。
“诸位请往里坐,莫让雨淋湿了头!”中殿之中的一个长老瑛老,在一旁殷勤地招呼着。
殿内,两边分别摆着几排玉案。
宾客在侍女的带领下,鱼贯而入,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随后,列寇带着中殿的长老走进殿内,长老往两边分散开去,坐到席上,而列寇则长驱直入,踏上阶梯,坐到了主位之上。
“诸位远道而来,必然极为劳累,先让我中殿舞女为大家接风洗尘吧。”
列寇将手拍了三拍,便见殿外的小平台上突然亮起四盏粉灯,在雨中散发着模糊的淡光。
只听悠扬的笙乐响起,便见五个娇娥从梯下缓缓走来,一双双细白玉手捏着荷叶,遮住了半边青春面容,站在雨中静立,颇为惹人怜爱。
那五娇娥分别穿着五色轻衫,随着舒缓的音乐,轻移莲步,舒展身姿,如蝶翩飞,将娇媚尽现。
随后,音乐突然欢快起来,便从平台两旁飞下八对粉衣女子,两两拉着一尺金色薄纱,在低空旋转跳跃,曲腰送胯。
其时雨势虽已减小,但仍有雨滴落下,这十六人便以此薄纱,将那雨滴盛下,踩着鼓点,两两一对,倾、摇、跃、绕、挺,便见纱上雨滴亦跳起舞来。
只见她几人交错变换,灵动飘然,而又姿态妍丽,跳着跳着,便入了殿内,穿梭宾客之中,却又不沾泥垢。
至曲末时,便将那纱上雨人化作细雾,散在空中,行云流水退出殿外。
随着平台粉光的渐淡,消失在夜幕之中……
“好!”曲终舞毕,一个粗鲁的胖子叫道。
列寇往那人看了一眼,接话道:“朱门主欣赏便好。”
随后,平台上的四盏灯再次亮起。
不过,此次却是金黄之光。
从光中走来一队长长的黑衣女子,双手托着盘子,幽幽走入殿中,络绎不绝。
转眼间,玉案上便摆满了美酒佳肴。
列寇见菜已上齐,便举杯对殿下的人道:“承蒙各位抬举,赴此陋席,列寇在这儿敬各位了!”说罢,他一仰头,将杯子喝空,对宾客豪爽一笑。
宾客便前前后后拿起杯子回敬,说了些祝寿的话。
接着,主宾寒暄几句,宾客之间说几句热闹话,小打小闹一番,品尝美食。如此这般,酒过三巡,列寇见气氛差不多了,便切入正题,道:“哈哈,诸位,吃的喝的可还满意?”
“满意极了!”那朱门主已经喝得醉了,红着脸喊道,
“满意便好。”列寇笑着点了点头,站起身来,给席下鞠了个大躬,道:“今日邀请各位来,除了为嵬淮祝寿外,列某还有一极为重要之事要与各位相商。”
“列左使说哪里话?我等能来中殿赴宴,见识中殿的宏大,看那些小仙女跳舞,享受这等美食美酒,便是走了狗屎运了,心里感激你还来不及呢!有事哪敢相商,只管说来,我等依你便是!”朱门主抢着答道。
众人听朱门主这口气,都朝他看去,只见他□□着上身,胸口纹着一只猛犬,摇头晃脑,心里都道:“看来是喝得多了,说话没个轻重。”
这朱门主,是母州西北沙漠里的一个小门主,平日里只会拉帮结派,投机取巧,没些真本事。
本来,列寇是不想邀请他的。
但是负责求援的瑛老下了邀请函给他,列寇也不好让他不来。
没想到,此时这朱门主在这席上吵吵闹闹,倒还让列寇心里有了些温暖,仿佛又回到了中殿兴盛之时,被人追捧的时光。
“朱门主说笑了,诚邀各位至此,并非是强求诸位与列某同事,只是与大家商量商量罢了。”
若是彼时,列寇听到朱门主此番言语,必当不要脸的收下,但此刻,他要有求于人,不得不将脸面拉低。
“唉,可悲可叹!想我中殿昔日在母州,也算是名门望族,只是四百多年前,被噬狮那无耻之人盯上,受到狮盟百般欺凌,才沦落到了今日地步。”
“实不相瞒,半个月前,狮盟率军来袭榕城,几将榕城夺取,若不是我们拼死顽抗,今日各位怕也不会前来参加这宴会了。我知道,昔日我中殿兴旺时,对在座的各位或多或少都有所得罪,在这,我先给大家陪个不是。”
列寇拿起酒杯,将酒干了,又道:“我知道,仅凭这一杯酒,并不能将之前的过错都弥补,只是现在时间危急,也就顾不得那些小仇小恨的了。诸位啊,如今对战狮盟,已不再是中殿的小事,而与各位都戚戚相关的大事啊!”
“噢?不知列左使所说,乃何等大事?”那磬先生抬头问列寇道。
经磬先生这么一问,众宾客也都看向列寇,想听听他会给出怎样的回答。
只听列寇道:“列位可知道狮盟欺压中殿四百余年是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