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兄看来对慈航静斋有点看法。”
庞斑听出杨行舟对慈航静斋语带不屑,摇头失笑道:“慈航静斋与净念禅宗千百年来,一直隐为白道领袖,若是做事有失偏颇,或许能一时为人所重,但时间一长肯定站不住脚。只有真正能做到令人敬佩,且一直不曾有过重大的失误,才会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白道的精神支柱。当今之世,若是没有言静庵,庞某未必就会隐居魔师宫二十年。”
他是一代魔君,武功智慧已经达到了人类的巅峰,自然明白自己当初退隐江湖二十年,才让中原武林有喘息之机,否则的话,他若是参与争夺天下,怕是没有任何人可以与其抗衡。
这件事是言静庵一手促成,对于整个中原武林影响深远,说是功德无量也不为过,不然如今的中原早就笼罩在庞斑的魔威之下。
杨行舟见他言语之间对言静庵极为维护,摇头道:“庞兄,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以你二十年前的状态,或许能干掉了念禅宗的高手,一统中原,但是如果你当时真的这么做了,也就不会有如今的成就。这件事言静庵确实劝阻了你,减少了一场武林浩劫,但以你的心性,若不是你早就生出退隐魔师宫寻求突破的话,便是有十个言静庵,也难以劝得住你!”
庞斑笑了笑,端起酒杯向杨行舟举了举,一饮而尽。
乾罗叹道:“但这也不能无视言静庵所作所为的巨大牺牲,毕竟也就是庞兄退隐了这么多年,才让我等有了一丝喘息的时间。”
厉若海默然不语,他也曾见过言静庵,但却拒绝对言静庵做出任何评价,言静庵对很多人都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唯独无法动摇他的意志。
杨行舟哈哈一笑,不再讨论此事,扭头看向怜秀秀:“秀秀小姐,久闻你色艺双绝,弹的一手好筝,鄙人恰好也粗通音律,我与你合奏一曲如何?”
怜秀秀惊喜的看了杨行舟一眼:“没想到杨先生还是音律大家,秀秀弹的不好,还请先生不要嘲笑。”
杨行舟手腕一转,一根玉箫出现在手中,笑道:“你且弹奏便是,我来为你助兴。”
厉若海等人全都将目光集中到杨行舟手中的玉箫上,眼中露出惊讶之色。
倒不是杨行舟这玉箫有多么名贵,而是杨行舟之前只是空手,但手腕一翻,掌心便即多了一根碧玉萧,强如庞斑都没有察觉他是如何将玉箫取出来的。
庞斑沉声道:“杨兄,没想到你暗器手法也技近乎道,庞某生平从不服人,但是对杨兄的本领实在是佩服的很。”
他自然不知道杨行舟取出玉箫的手段运用的乃是小李飞刀的手法,自然是无形无迹,便是现场众人都是一代武学宗师,也没能察觉杨行舟的手法。
便在此时,怜秀秀的一双纤细的玉手已经按到了筝弦之上。
下一刻便是一翻轮指,“叮叮咚咚”犹如鸣泉喷溅的声音已然响起,这声音好似一道细细的小溪,顺着众人的毛孔直达心肺,只是听了几个音符,便即忍不住让人凝神静听,俗念顿消。
“咚叮叮咚咚……”
一串筝音流水之不断,节奏渐急渐繁,忽快忽慢,但每个音定位都那么准确,每一个音有意犹未尽的馀韵,教人敞开心灵尽情聆听。
“咚!”
筝音忽断。
筝音再响,众人脑中升起惊涛裂岸,浪起百丈的情景,潮水来了又去,去了又来,人事却不断迁变,天地亦不断变色。
一股浓烈得化不开的筝情,以无与伦比的魔力由筝音达开来,震撼着每一个人的心神,跟着众人的心境随缘变化。
纤长白色的手像一对美丽的白蝴蝶般在筝弦上飘舞,一阵阵强可裂人胸臆、柔则能化铁石心为绕指柔的筝音,在小花溪上的夜空激汤着。
怜秀秀美目凄迷,全情投入,天地像忽而净化起来,只剩下音乐的世界。
突然之间,一缕细微之极的箫音从筝音之中缓缓升起,犹如寒冬刚过,春天到来后肥沃土地下的植物绿芽,在依旧有点寒冷的季节里缓缓的不可阻挡的生长。
这箫音初始细小,盘旋了几下之后,声调渐高,好似一株绿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生长,转眼间春去冬来,几番轮回,这嫩芽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
一开始是这箫音配合筝音的弹奏,但过不一会儿,怜秀秀的筝音便不得不被箫声带着走,如同藤萝缠树,小鸟依人,不自禁的处在下风。
在这筝音箫声之中,现场众人都生出几分怅然之感,音乐之美,令他们思绪飘飞,想起多年前的种种画面,就连庞斑冷酷的面容都变得柔和了几分。
一直到筝音和箫声渐渐沉寂下去良久,众人方才从沉浸的记忆中缓缓醒来。
乾罗首先鼓掌。
片刻后,掌声响彻了整个小花溪。
这小花溪虽然名字中带着一个“小”字,实则算不得小,光是房间都有几十间,每日里客人都络绎不绝,庞斑此来并未走出包下整个妓院的夸张之举,因此整个小花溪的房间里此时都坐满了客人,现在听到如此惊心动魄缠绵入骨的筝音箫声,所有人都不吝赞美之词,鼓掌叫好。
一道雄壮的声音由二楼另一端传上来道:“秀秀筝技实是天下无双,没想到今天竟然多了一段琴箫合奏,不知与秀秀合奏之人是哪位大家?沙千里还从未听过如此动人的箫音。”
怜秀秀按住筝弦,本已经沉浸在箫音余韵里的情绪被此人声音破坏,忍不住微微皱眉,面露不虞之色。
对于她这等醉心于音律的大家而言,遇到知音乃是可遇不可求的一件事情,而杨行舟箫音如此了得,技近乎道,甚至比她的素养都要高明许多,令怜秀秀难以自禁的生出拜服之情。
杨行舟的武道修为高低,她一概不懂,但是杨行舟的音律造诣却委实震惊了她,浑然没有想到,这世间还有音律造诣如此深厚的高人。
她本想揣摩一下刚才脑海中杨行舟吹奏的技法,现在被外人打破,心中羞恼可想而知。
她还未开口应答,便听这声音继续响起:“秀秀刻下款待的贵宾,可否给我西宁沙千里几分脸子,放秀秀下来见见几位不惜千里而来,只为赏识秀秀一脸的朋友?”
怜秀秀吓了一跳,这沙千里人虽然讨厌之极,又仗势凌人,仍罪不至死,但如此向庞斑、杨行舟和乾罗、厉若海四个宇内绝世凶人叫嚷,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这四个人若是动了杀心,怕是天王老子来了都不管用。
庞斑像看破了怜秀秀的心事,向乾罗微笑道:“乾兄,不如由你来应付此事!”
乾罗哑然失笑道:“但小弟也不是息事宁人的人,只怕会愈弄愈糟,破坏了秀秀小姐美好的心境。”
另一个声音传上来道:“本人‘双悍将’洪仁达,这里除了沙兄之外,还有陈令方兄、夏侯良兄和简正明兄,朋友若不回答,我们便会当是不屑作答了。”
语气里已含有浓重的挑衅味。
杨行舟叹了口气,眼中杀气一闪,手中玉箫在掌心轻轻击打,道:“秀秀小姐,可否借古筝一用?”
怜秀秀又惊又喜:“杨先生,您对这古筝也有涉猎?”
她知道杨行舟此时借筝自有用意,也不多问,站起身来,对杨行舟轻轻一礼,道:“还请先生赐教。”
杨行舟哈哈一笑,大马金刀的坐在了怜秀秀的位置上,怜秀秀垂手而立,恭谨的站在一旁。
达者为师,杨行舟在音律上的造诣已经令她生出拜师之心。
杨行舟将双手缓缓放在筝弦之上。
浑身气势陡然发生变化。
如果刚才他只是游戏风尘的王公贵族公子哥,此时却已经变成了威严森然,金銮殿上一言可决万人生死的绝世帝王!
“铮!”
筝音毫无预兆的响起。
犹如天河炸裂,虚空中刹那间雷霆丛生。
怜秀秀吓的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好在庞斑伸手一拂,便将其身子扶住,目光看向杨行舟时,神情变得肃然。
杨行舟已经令他越来越看不懂了。
一个人可以在枪法上达到巅峰之境,也可以在掌法上达到绝顶境界,也要天赋才情高的医者,能在青年时代便成为一代名医,但有一点,任何一个行业能够成就宗师境界之人,无不是终生沉浸其中,日夜琢磨苦思,才能达到自身行业的巅峰。
如果一个人琴艺无双,那么他的箫艺也有可能达到与琴艺向持平的境界,这毕竟都类属音律一门,还在常理之中,很少有人能够在不同的领域同时双双达到巅峰,而像杨行舟这般,这武道修行,医毒之道,暗器手法,掌法剑术,射术,音律全都精通,全都进入宗师之境的人,古往今来,绝无仅有!
可偏偏杨行舟就活生生的站在这里!
第一个音符响起之后,不远处叫嚷的沙千里便发出一声闷哼,随着杨行舟筝音越来越激烈,当真是筝音如滚滚怒雷,一个接一个的密集炸响,涤荡乾坤。
整个花厅的门窗被筝音震的不住晃动,屋顶灰尘簌簌落下。
沙千里惊惶之极的惨叫声响起:“不知那位前辈在此,沙千里给您赔罪了……啊!”
随后重物倒地声,喷血咳嗽声传来。
整个小花溪一阵喧哗。
杨行舟筝音骤然停住,站起身来,面容转冷:“庞兄,我弹筝之后,心中杀意沸腾,难以抑制,为了不向庞兄出手,这次宴会就此打住罢!”
迈步向花厅外走去。
乾罗随之起身,哈哈一笑,道:“酒无好酒,宴无好宴,既然曲尽,自该人散。庞兄,告辞!”
庞斑起身道:“不送!”
厉若海一言不发,转身便走,三人怎么来,便怎么走,片刻间便从花厅消失,庞斑神情肃然,端起面前酒杯一饮而尽,随后将酒杯抛向窗外,沉吟不语。
当杨行舟三人来到楼下时,本就站在楼梯口的黑白二仆同时向两侧退去。
面对这三个人,天下没有敢直撄其锋之辈。
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转眼间三人已经来到小花溪的院内,喘息声从二楼一侧响起,应该是重伤的沙千里所发。
一把充满怨恨的声音从沙千里的房间里响起:“不知几位前辈可否留下姓名!”
乾罗仰天大笑:“有庞斑和厉若海在此,我乾罗倒是想要看看,我等留下姓名后,你们要怎么报复。”
本来喧哗的小花溪瞬间安静下来。
惊呼声响起,但旋即化为闷哼,似乎发出惊呼声的人,赶紧以手掌捂住了自己的口鼻,不敢有丝毫动静发出。
杨行舟哈哈大笑:“一群废物!”
大笑声中,向门外走去。
第五百零二章 初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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