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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宴(2)

    夏宴(2)

    燕后道,

    “因为这天下最大的地主。”

    宫长诀猛地反应过来,

    “最大的地主是皇帝。”

    难怪庆帝不同意。

    燕后道,

    “庆帝虽治国有方,但到底是一个皇帝,敏感,多疑,怀疑哀家在讽刺他坐霸一方,却如同那些小土地主一样,使百姓积贫。”

    “虽然后来没有什么事,但是当时若非还是太子的先帝替我辩解,只怕是在劫难逃。”

    宫长诀不由得道,

    “这个方法未免太狠,庆帝有所怀疑也是正常。”

    燕后道,

    “为何突然问这个?”

    宫长诀笑,

    “数州饥荒四起,自然想为此尽一份力。”

    宫长诀与燕后说了好一会儿话,便告辞了。

    宫长诀缓缓走在宫道上,虽没有张嬷嬷相送,倒也有几个宫人随行。

    迎面轿撵而来,轿撵上坐着一个容貌明艳的女子,正拿着六角蒲扇遮在面上挡阳光,宫长诀停下脚步,看向女子,道,

    “见过云贵妃娘娘。”

    轿撵停下,云贵妃却未下轿撵,微微抬起扇子,看了宫长诀一眼,随意地笑道,

    “这是哪位小姐,怎的本宫从未见过?”

    旁边的宫人忙道,

    “娘娘,是宫家长女。”

    云贵妃将挡在面上的扇子拿开,

    “哦,就是那个庶人宫家。”

    宫长诀道,

    “是。”

    云贵妃玉指搭在蒲扇上,

    “本宫可许久未见这般貌美的女子了。”

    宫长诀从容地回怼道,

    “娘娘,大宴上,你我见过。”

    旁边的宫人道,

    “大胆,敢与我们娘娘相提并论,直呼你我,冒犯娘娘。”

    云贵妃妩媚一笑,眉眼风流,拿着扇子轻晃,

    “本宫想起来了,那天你穿得那般还寒碜,本宫记不住你也实属正常。”

    宫长诀的嘴角微不可见地抽了抽,那般打扮虽不张扬奢靡,但是也算是礼仪周全,绝对担不起寒碜两个字。

    宫长诀抬眸看云贵妃,见她一身流华锦,发间步摇上的南珠硕大无比,皓腕上的玉镯亦清透华贵。

    这般比起来,大抵,她确实是寒碜了些。

    云贵妃道,

    “本宫最烦看美人寒碜。”

    说着,云贵妃走下步撵,拔下自己发上的步摇,插在宫长诀发间。

    云贵妃打量了宫长诀几眼,满意地道,

    “美人就该配最好的珠钗。”

    “捉弦,把本宫库房里,那些新收的珠钗拿过来,全部拿过来给她。”

    宫人忙道,

    “主子,那些可都是价值连城的东西。”

    云贵妃摇着扇子,看着宫人,露出一个妩媚的笑,

    “你再给本宫说一遍。”

    宫人噗通一声跪下,宫长诀听着都觉得膝盖疼。

    宫人忙道,

    “奴婢错了,奴婢这就去取来。”

    说完,不等云贵妃吩咐,宫人便一溜烟地跑没了影。

    宫长诀:“……”

    云贵妃道,

    “本宫就喜欢看美人,管你是哪家的,宫家虽然混得不怎么样,姑娘倒是生得好看得紧,本宫在这宫里,看那些残花败柳,看那等子人老珠黄的,看的都想吐了。要是得空,你可要常常进宫看望本宫,免得本宫看了那些恶心的东西眼底生疮。”

    宫人捧着一个大木盒,跑过来,跪着将木盒呈到宫长诀面前。

    云贵妃推开木盒,里面琳琅满目地放了各色钗环,各种样式,颜色,材质,全都是独一无二,亦做工精巧,若非圣手必不能造就。随便拿出一支簪子,都是价值连城。

    云贵妃笑,

    “这木盒里的簪子,你可都要好好看过去,可别枉费了本宫的一片苦心。”

    没有说要好好用过去,却说好好看过去。

    宫长诀的眸光落在盒中。

    宫长诀抬手将木盒合上,

    “多谢娘娘美意,民女收下了。”

    梳妗忙从宫人手中接过木盒,木盒太沉,梳妗差点没拿稳。

    这里面的簪子,数量只怕得上百。

    云贵妃握住宫长诀的手,

    “美人,你可得常常进宫来看本宫啊。你要是来,本宫每回都赏你好东西。”

    宫长诀垂眸,一字一句缓缓道,

    “娘娘…说得是。”

    云贵妃看似随意地敲了敲宫长诀的手心,

    “你可要常来啊。”

    宫长诀道,

    “唯。”

    云贵妃坐上轿撵,还不忘给宫长诀抛个媚眼。

    宫长诀:“……”

    梳妗抱着木盒,

    “小姐,为什么云贵妃送您这么贵重的礼物啊。”

    宫长诀想起云贵妃在她手心轻敲了两下,便抬起手,在木盒上轻轻敲了敲,不是沉重的木质声,而是略微有些清脆的空响。

    宫长诀眸色微变,忽然露出一丝笑意。

    却开玩笑道,

    “自是如云贵妃所说,觉得我貌美投缘罢了。”

    梳妗偷笑。

    宫长诀道,

    “劳烦几位姑姑替我把东西拿去宫门口,宫府的马车停在那里,将东西放在马车上便可。”

    几个宫人道是。

    宫长诀在宫道上走着,之前未曾觉得,如今近距离看了云贵妃,却觉得云贵妃与燕后竟有几分相像。

    宫长诀低声道,

    “我记得,太后娘娘有一位亲侄女,嫁给了皇长孙?”

    梳妗道,

    “是,名叫燕风华,皇长孙死的时候,这位就上吊自尽了。”

    宫长诀站住了脚步,

    “燕风华…”

    宫长诀忽然笑起来。

    华即是花。

    风花,是云的别称。

    云贵妃……

    宫长诀收起笑意,这局棋,云贵妃下得比她更不要命。

    梳妗道,

    “小姐,咱们要去哪?”

    宫长诀道,

    “去冷宫。”

    宫长诀拔下发上长簪,掩在袖中。

    一棵杨树立于冷宫前,树上都是枯萎缩成一团的枯叶,随着风孤零零地在树上飘晃着,似乎下一秒就会挣脱枝干飞落。

    宫长诀淡淡道,

    “既然阁下引我前来,为何不现身?”

    一个女子从转角处走出,容貌秀美,杏眸如秋水,但一道狰狞的疤痕横在面上,生生破坏了那份秀美。

    宫长诀正色道,

    “是你。”

    若素笑道,

    “宫小姐可还记得我?”

    宫长诀道,

    “你假借太后之名,引我去藏书阁,又随侍瓮喻左右,一副走狗的样子,我怎能不记得。”

    若素笑,

    “宫小姐好记性。”

    若素向宫长诀的方向走来,

    “宫小姐不必害怕,我没有旁的想法,只是想助宫小姐一臂之力而已。”

    宫长诀凝眸,

    “为什么?”

    若素面色一瞬冷下来,

    “因为助你,也是助我自己。”

    若素在宫长诀身旁渡步,

    “我父是望族家主,大抵是他所占的权势,让元帝忌惮,让元帝觊觎,所以,元帝杀了我父亲。”

    “而我母亲、长兄皆为元帝所囚,为了占有我母亲,元帝已经囚禁她十数年,病态地把我母亲当做一只金丝雀一样地笼养,不许她与我长兄见面,不许她见到与我父亲有关的任何物事,我母亲在他建造得极华丽的牢狱里数度寻死,但元帝依旧只是想让我母亲为他所有,逼着我母亲心如死灰,不能言笑。”

    若素看着宫长诀,一双眸冷冽,

    “我和你一样,想要元帝生不如死。”

    宫长诀从那双眸中,读到几分熟悉,

    似乎是在与自己面对面。

    眼前女子眸中的仇恨,甚至只比她多,不比她少。

    宫长诀冷声道,

    “你之前帮瓮喻设计害我,如今我凭什么相信你?”

    若素笑,握住了宫长诀的手,宫长诀低头,看见若素手上的东西,一瞬震惊。

    宫长诀另一只手上拿着的长簪叮啷一声跌落在地。

    若素道,

    “这,你总能相信了吧。”

    宫长诀半晌没有缓过神来,只觉得震惊。

    “你——”

    宫长诀缓了片刻,迟疑道,

    “你……去见过你…母亲没有?”

    若素垂眸,道,

    “当然见过,偷偷摸摸地闯进去,远远地看一眼便走开,甚至不敢走近一步,多看几眼。看见我母亲的模样,我就忍不住想将元帝杀之而后快。”

    若素看着宫长诀,

    “你要做什么,我都会尽力帮你。”

    宫长诀看着若素的面容,依旧觉得不可思议。

    但却压下心头的异样,道,

    “引瓮喻恨我,要恨得透顶,比往常更恨。要她恨不得将我杀之而后快。”

    若素笑。道,

    “好。”

    头顶的枯树树叶飘晃而落。

    宫长诀出了宫,心上却仍难平静下来,明明不该活在这个世上的人,竟然真的还活在这世上,并且以难以想象的身份出现。

    如今,在宫里,她也算是有了三个帮手,太后在明,其他二人在暗。往后计划自然会更顺利一些。也算是好消息。

    梳妗撩起马车的帘子,道,

    “小姐,上车吧。”

    宫长诀上车,旁边放着一个大大的木盒。

    马车起行。

    宫长诀打开木盒,木盒里各色翠玉珠宝晃眼,宫长诀却并未多看。径直将木盒的盖子反过来,用手指在边缘摸寻。宫长诀摸到一条缝隙,顺着缝隙,她使劲一推,木盒盖子边断成两节,中间夹着一张纸条。

    宫长诀将木盒放下,忙拿出那张纸条。

    纸条上只有一行字

    三月之内,杨元必死,务必把握住时间。

    宫长诀看过纸条,忙将纸条撕碎。

    看来除了关无忘在用金丹控制之外,燕风华也在窥侍元帝的身体情况,否则不能得出这么准确的判断。

    云到底是云,是用来遮蔽日月,遮蔽真相的。

    关无忘这般作为,是因为有重权在身,可她一个身在后宫无依无靠的弱女子,竟也这般不怕死。

    她一定清楚被元帝发现,会是什么后果。

    云就算会被风吹散又如何。大抵燕风华同她一样,已做好被风打散,死无葬身之地的准备。

    她精心准备的那场鸿门宴,不能再拖了。

    长亭宫中。

    瓮喻拿着一个花瓶狠狠地砸在地上。

    满地的瓷器碎片,远不止一个花瓶。

    若素跪在瓮喻面前,

    “公主息怒。”

    瓮喻怒道,

    “她宫长诀是个什么东西,竟也爬到本宫头上来了。一个破落户,连官职也没有,竟敢觍着脸对本宫耀武扬威!”

    若素道,

    “公主息怒!”

    瓮喻闻言,拿起手边的茶杯猛然砸下,

    “息怒息怒,你们就只会说这两个字吗!”

    若素道,

    “公主,您是金枝玉叶,何苦要与一个庶人争论长短。楚世子虽三番五次以命相博救她,太后护着她,百姓称颂她,可是她到底不过也只是一个庶人,能有什么作为。”

    若素说完,瓮喻怒道,

    “这还不够吗!楚世子把她放在心尖儿上,太后都护着她,连百姓都对她赞不绝口,说她是长安第一美人,这般境遇不知比本宫风光多少,本宫如今名声俱毁,你们都等着看本宫的笑话是不是!”

    若素忙道,

    “公主,您不能这么想啊,楚世子从前并未与任何女子有过什么交集,这次也必然是玩玩而已,怎么可能长久。”

    瓮喻闻言,瘫坐在殿中地毡上,

    “是啊,楚世子都拼死救她了,她还是唯一一个让楚世子动心的人,玩玩?怎么可能。”

    若素跪在地上,恭敬道,

    “公主您明艳无双,身份高贵,那贱人怎能跟您比。”

    瓮喻忽然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下来了,指着自己道,

    “我明艳无双?可是她宫长诀被人说是霜花仙子,我现在都还记得众人称颂她的话,一句一句,刺耳得厉害,身份再高贵又如何,我又不得父皇宠爱,亲娘也死了,在这偌大的皇宫里,我孤身一人,再高贵又如何,我终究就像是皇宫里的跳梁小丑,太后我不敢招惹,母后又懦弱无能,父皇从不正眼瞧我。”

    若素上前。

    瓮喻看向若素,流着泪道,

    “若素,你知道吗,那个时候,父皇要我献舞,我好开心,我以为父皇终于看到我了,我十多年来,与父皇最亲近的就是那一刻,却没想到,父皇是为了让我去和亲,才对我这般温声细语,为什么她宫长诀就可以拥有我想要的所有的东西,我明明出身高贵,我记在母后名下,是大周的嫡长公主,可是我却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若素上前,温声道,

    “公主,您还有奴婢,奴婢会一直陪着公主。”

    她眸间锋利,

    我陪着你到死的那一刻。

    若素道,

    “您可是公主,既然那贱婢这般惹公主不开心,公主杀了她,不就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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