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除了你自己之外，谁也靠不住。”燕然看着眼前少女忽然的黯然，沉默片刻后，难得没有笑的说出这句话。

    “这也是你们京城人的智慧？”赵柳思勉强笑了下，打趣的问道。

    “嗯，京中富贵变迁比你们想象的频繁的多了，”燕然叹息了一声，然后走到一旁的椅子旁坐下，有些疲惫的说到，“前些日子右相被贬，告密的人，就是他的弟弟。”

    “啊！”赵柳思惊讶的叫了出来。

    “右相是寒门出身，父母早亡，亲自把弟弟拉拔长大，兄弟俩相依为命，名为兄弟，实如父子。可当右相落败时，给出致命一击的，却是他的亲弟弟。”

    赵柳思站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右相是因为劝谏圣人不要淫乐，才被圣人厌弃的。呵呵，他还是帝师呢，当年权势正盛时，天下士子只有八九出于其门。他是个正直的人，举贤无数，有吕半朝之称，可一朝落败，被贬岭南时，就只有一人一马……也不知道走不走得到。”

    赵柳思还是第一次接触到这种事，蹲在燕然面前，说不出什么话来。

    “他败就败在，太信任他的家人，兄弟，学生……这么大人，怎么还能这么天真呢。那天子脚下，是可以信任人的吗？”

    “你听起来，很不喜欢京城。”赵柳思小心的问道。

    “是，”燕然掀了掀唇角，“人们常说十八层地狱可怕，但那里，是第十九层。”

    “那你还要回去吗？”赵柳思弱弱的问道，忽然知道燕然身上那种矛盾的气质来源于哪里。

    “自然。”

    “为什么？”赵柳思皱了皱眉，如果她那么不喜欢一个地方的话，她一定会想办法离开。

    “因为，”燕然笑着伸手弹了弹赵柳思的额头，“那里是我的家啊。”

    **

    “因为，那是我的家啊！”

    赵柳思半夜从梦中惊醒，想到燕然的那句话，下意识的捂住了胸口。

    明明是最普通的一句话，却让她难受的整个人都蜷缩了起来，穿越以来的委屈，仿佛都在这刻爆发。

    也许是因为占据另外一个人身体的缘故，她的记忆在跟二小姐逐渐融合，她记起来的事情越来越多，她已经逐渐习惯了这个人的生活，忽然一个家字，把她从混混沌沌的日常中拉了出去。

    她是谁？她的家又在何方？

    融合的记忆让她对自己原本那个世界的东西越来越模糊，如今仔细想想，除了些不重要的生活器物方面的东西，她唯一记得的，就竟然只剩下赵柳思这个名字了。

    现在，赵柳思是二小姐，那谁是赵柳思？

    燕然的坚定，是因为他有归途，可她呢？

    喵~

    黑暗中，一声猫叫响起，然后赵柳思就感觉到身子一沉，是小黑跳到了赵柳思的被子上。

    “小黑，”赵柳思叫了一声，伸手去摸小黑，结果被小黑巧妙的避开。

    小黑是只很有个性的猫，赵柳思好不容易跟它谈妥了“雇佣”协议之后，以一天一条鸡腿的代价勉强成为它的老大，但它却不愿意居在赵柳思的屋子里，白天还是跑出去四处撒欢，直到累了才会回来。

    到现在，赵柳意还没有找到如何才能再次跟小黑互换身体。

    “喵喵喵！”摸什么摸，经过我允许了吗？小黑炸毛的叫着。

    赵柳思被小黑逗笑了，强行抓过来撸了两把，然后才亲昵的挠着它的耳朵，由衷的感慨，“小黑啊，你跟我一样，都是没有家的人了。”

    “喵喵喵。”呸呸呸，谁跟你们两脚兽一样要家啊，小爷我天养天生，爱慕者遍地都是，只要太阳好，我往那儿一趟就有人上供，你跟我能比嘛。

    “是是是，不能比。”赵柳思挠着她，低低的笑着，过了一会儿才问。“小黑啊，你真的不记得是谁杀了钱姨娘吗？”

    “喵喵喵。”不记得了，我都说了多少遍了，我白天又不在她屋里。那天她吃完东西，进了屋子又哭又笑，然后就睡着了，我当然是趁着人不注意出去抓鸟啊。

    “抓鸟抓鸟，成天就见你出去疯跑，也没见真的抓着。”赵柳思嘀咕了两句，小黑不乐意了，“你以为鸟好抓啊，不然身子让给你，你去抓一个给我看。”

    “抓就抓，有什么了不起！”赵柳思不甚在意的回了一句，然后下一刻，她眼一晕，就觉得视角变换了起来。

    “喵~”她看了看还坐在床上的自己，以及自己抬起的猫爪子，“喵喵喵？”

    她这是换过来了？

    小黑也十分惊讶，“哎呀，我怎么变成你了，我的爪子没毛了。”

    “喵！”赵柳思叫了一声，抓了一把小黑，示意它冷静，“小声点，你要是把春香招过来，咱们就死定了。”

    “我不管，我不要做人，赶紧换过来换过来。”小黑浑身摸了两下不愿意的嚷嚷道。

    “等等，等等，你不是刚才还说身子让给我，你让我出去玩玩，回来我给你带鸟，带鱼！”赵柳意灵巧的躲过了小黑来抓她的手，然后加重筹码，“我把你当老大！我叫你主人！主人！主人！”

    为了借这个猫身子一用，她真是丢尽节操了。

    小黑之前一直未没有跟赵柳意达成“主仆”关系而怨念，这会儿见赵柳意主动下跪，当下高兴了，喵了一声，然后拿“爪子”洗了洗脸，“好吧，我勉强同意了，但你要天亮之前回来。”

    “知道了，你等着吧。”赵柳思松了口气，赶紧朝门口跳去。

    **

    夜风中，赵柳思在房顶上愉快的打了个滚，然后轻巧的跳上了另外一个墙头。

    自从上次跟小黑互换了身体之后，她后来又试了好几次，都没有结果。今天意外成功，赵柳思觉得自己似乎摸到了那个诀窍，“需要她有非常迫切的互换的渴望，以及小黑心甘情愿的同意，才能达成互换。”

    趁着那个兴奋劲儿，赵柳思在房顶上跑了几圈，等着新鲜感消除之后，心里头却犯起了难。这回她是半夜惊醒的，已经到了寅时，宅子里的人都睡完了，她要跑哪儿去啊？

    难道就自己在墙头溜达溜达？

    她又不是真的猫。

    赵柳思在房顶上跑酷，惊起了几只已经入睡的麻雀之后，终于在宅子外围，靠近后门的时候，看到了些许亮着的灯光。

    奇怪，那里怎么会有灯光？赵柳思有些奇怪的想着，脚步不由自主的朝那方向跑去。

    赵家不是真正的大户人家，所以没有特别严格的守夜制度，一到晚上，只留了两个家丁在大门口守着，以防止晚上有人敲门听不见，其它地方都是漆黑一片。尤其是后门，靠近花园、粮仓、和放蔬菜畜生的库房，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所以压根儿没人守护。

    今儿这里怎么会有亮光？

    赵柳思跑进，发现亮光是来自于门口，提着灯笼的人很小心，拿牛皮纸糊了灯笼，并且避开了来路，若不是猫的视力异于常人，又是居高临下，根本发现不了此处。

    是赵巧蕴！

    赵柳思趴在墙头上往上看，只见赵巧蕴打扮成丫鬟的样子，身边放着个包裹，正焦急的跺着脚，仿佛在等着什么人。

    自己这个妹妹，很喜欢半夜乱跑啊。想到上次在落云轩遇到的赵巧蕴，赵柳思在心里头嘲讽的想着。

    忽然，大门笃笃的敲了两声，声音极小，仿佛是贴在门上敲得一样，赵巧蕴原本就在门上守着，听着这声音，一下子来了精神，笨手笨脚的打开了门栓，将厚重的大门推开了一条缝，然后就看到一个年轻的男人闪了进来。

    “元郎。”赵巧蕴低声轻呼了一句，声音里充满了欢喜和雀跃，少女的脸上也浮现了压抑不住的甜蜜。

    张元！赵柳思吃了一惊，这两人竟然在这里夜会。

    “小声点。”张元的表情要冷静的多，他下意识的捂住了赵巧蕴的嘴，关了门四处看看，眉眼间满是责怪，“你为什么这个时间约我过来，你知不知道这种天气赶路多要人命！我在路上足足走了两个时辰。”

    “我没办法。”赵巧蕴满是委屈的抱着包裹，“家里出了事，大夫人派人叮嘱了我，到哪儿都有人看着，我根本没办法把东西递出去。”

    “出事？你家出了什么事？”张元听着这话，微微一皱眉，不开心的问道。

    “没什么事。”赵巧蕴神色一黯，但很快就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把话转移了过去，“大夫人和赵柳思天天对掐，家里哪天不出两件事才叫怪事呢。”

    “赵柳思……”张元咀嚼着这个名字，脸上的表情有些玩味，“你们家这个二小姐可真不一般。”

    “你是不是也被她的脸迷上了？”女人都是敏感的，原本一副小女儿作态的赵巧蕴倏的抬起了头，警惕的看着张元。

    “你说什么浑话，我怎么可能看上那种泼妇。”张元赶紧改口，一脸正经的唾弃道，“那种妖里妖气的长相，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哼，什么样的女人适合娶回家，我心里清楚的很。”

    赵巧蕴娇嗔的瞪了他一眼，然后说起赵巧蕴时，也是满脸厌恶，“你不知道，她一天在家里，不折腾点事来就不安生。还有她的那个奶妈，仿佛家里头只有她是人，我们都是奴婢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