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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六章 人只能靠自己(5000字)

    木头撑起的帐篷下,是新木料刚打的桌椅,没有上漆,虽说打磨过,可有些地方还有些毛刺。陈发管着这间供过往客商歇脚的凉棚,后头自有少年看着煤炉烧水,用来冲泡茶叶。
    趴在桌上,陈发懒洋洋地看着不远处的大道上,这间凉棚是三天前开起来的,他还主动请缨,带了几个伙伴过来,可是三天了,除了堡寨里种田的叔伯们,他愣是没见到外来的客商。
    “发哥,咱们还要再待下去吗?”
    后头守着煤炉的壮实少年苦着脸道,虽说天还没有入夏,可是白天里日头高悬,这春夏之交的时候已然炎热得很,虽说在这边待着不用操练,可几个少年正是好动的年纪,又天生好武,宁可操练得满身汗,也不愿像条无所事事的咸鱼那样。
    “我陈发说话算数,既然和二哥接了这活,万没有后悔的道理。”
    陈发从桌上支起身子,看向几个伙伴道,“都耐心点,还有十来天罢了,你们要是闲得慌,便去边上对练,这里有我便行。”
    “行,发哥,那我们去边上对练,这炉火你看着。”
    那蹲在煤炉边的少年高兴起来,连忙招呼着其他几人拿了木刀木枪兴冲冲地去凉棚边上的野地里比划去了。
    “去吧去吧,没义气的东西。”
    陈发挥着手没好气地说道,然后起身去那煤炉看了下,那煤还没烧透,于是闭了火门,拎到了边上去,反正早上烧水泡开的凉茶有一大瓮,足够叫那些下田的叔伯们喝个够了。
    重新回到桌边,陈发刚想继续打个瞌睡,可是远处风里好似有铃铛声传来,这让他愣了愣,开始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可当那铃铛声变得越发清脆时,他不由走出了凉棚,在太阳底下眯着眼,看向前方的地平线,果然有尘土飞扬,像是来了车队。
    陈发没急着去喊那些拿着刀枪对练的同伴,看样子那车队走得不快,过来好有一会儿,自己得先琢磨下,等会儿该怎么和他们打交道。
    ……
    “小川,咱们还有多久到。”
    十多辆骡马混着拉着的车队里,寇安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朝前方赶车的后生问道。
    “不远了,寇叔,今天一准能到河口堡那里。”
    答话的小川闷头应道,这往河口堡的路也实在是太差了,那黄土路虽然被太阳晒干,可东一个疙瘩,西一个坑,颠得他屁股升腾,这明明还在关墙里,却和草原上的烂路没什么区别了。
    车队向前走了没多久,忽地有风吹过,叫顶着日头赶路的众人俱是浑身舒爽,寇安在马上抬眼看去,只见前方不远处道旁赫然有了农田水渠,还能看到下地的农人身影。
    “果然就快到河口堡了,大家伙都加把劲。”
    高声吆喝间,商队众人都打起了精神,他们都是和寇安搭伙的行商,这回本来是没打算到这偏僻地方来的,可是范记商号发消息说在河口堡收货,他们本没想着赶这趟热闹,可寇安这位大当家的发了话,所以才过来了。
    寇安在马上看得清楚,那远处的农田里泛着金光,应该是个河塘湖泊,难怪那田地有沟渠围绕,这河口堡当真是块好地方。
    只是没多久,寇安他们便到了那土路边上的农田处,找了种地的农人问路,那农人一口河南话倒是叫寇安愣了愣,不过他本就是走南闯北的,什么话都懂些,更何况这农人的河南话也夹杂着汉中那边的口音,听起来倒也不费劲。
    “你们是来做生意的,那敢情好,沿着这路往前走,再走两里地不到,就能见着大路了,那里有凉棚和茶水,发哥儿等你们很久了,快去,快去。”
    寇安听得一头雾水,不过这种田的老汉显然脑子不太好使,他怎么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然后又看着不远处停下手里活,看向他们的其他农人,继续让商队前行了,因为他发现这河口堡的农人和别的地方不太一样,虽说也是晒得黝黑,可是说话时中气十足,身板瞧着也结实得很,方才那几个看着像是壮年的农人居然瞧着还有些壮硕的意思。
    往前走了没多久,寇安他们便看到了那种田老汉口中的大路,那是条灰白色的大道,一眼望过去地面平整如镜,叫他们都看傻了眼,他们这辈子还没有见过这么平的路,要知道就是府城里用石头铺的路都没那么齐整。
    没过多久,寇安他们便上了大路,那马匹踩着坚硬的水泥路面倒还没什么,可是那些车轱辘上来以后,顿时平稳许多,那赶车的小川更是忍不住道,“要是这其他地方的路都这样就好了。”
    这时候寇安自看到了那处凉棚,于是他朝边上众人道,“咱们过去歇个脚,讨碗茶水喝。”
    看着十来辆大车,近三十号人,陈发不由大喜起来,总算是把人给等来了,他招呼着不远处练得正欢的伙伴们回来招呼这些客商。
    下了马的寇安好奇地打量着那分明就是新起的凉棚里的少年,那为首的少年看着最多也就十五六岁上下,放在普通人家倒确实已经是能干活的年纪了。
    “在下寇安,这位小哥不知如何称呼,可否让我等在贵处歇个脚,讨碗茶水喝。”
    寇安见那凉棚没打旗幡,不像是做生意的样子,那山西老抠的性子发作,也不说买些茶水,只是客气地说道。
    陈发到底年轻,再说这茶棚本就是为了这些客商所设,他自是让伙伴们将那瓮早凉了的茶水抬上桌,然后和那姓寇的商人道,“在下河口堡陈发,乃是奉百户大人之命,在此相候诸位来我河口堡做生意的商户。”
    “原来是高爷所属,倒是在下失礼了。”
    在古北寨见识过高进威仪的寇安肃然起敬,他这回坚持要来河口堡,便是想和这位如今名动陕北的高爷攀些故旧关系,不然他何必迁延时日来这里,耽误了回程。
    见自己得了寇安这大商人的尊敬,陈发很是高兴地招呼他坐下,虽说凉棚不够大,但是几十号人挤挤蹲着倒也容得下,大家喝着凉茶倒也惬意。
    寇安很是感兴趣地和陈发攀谈,自问起那条灰白大路来,陈发听罢自按着阿兄吩咐答道,“这路唤做水泥路,乃是用火山灰所造……”
    陈发口齿伶俐,不过寇安仍旧听得云里雾里,鞑子那里确实有山,可是却不曾听说过那山里有什么火山灰的东西,能拿来造路,而且这位小兄弟到后面越说越悬乎,说什么红毛夷那里有个叫泰西国的,国内便多有火山灰,能拿来铺路造房。
    那一大瓮的凉茶看着虽多,可几十人一人两三碗下来,很快便见了底,寇安更是听说那水泥路所用的火山灰,是从鞑子那里重金所购,便顿时没了兴趣。
    歇过脚后,商队再次出发,不过却多了陈发这个向导,“寇东家,咱们河口堡规矩多,到时候还得请大家伙多担待些?”
    陈发虽只是个少年,可是寇安等人倒也不敢小瞧,寇安更是当即请教起来,他在古北寨的时候,便知道那位高爷最重规矩,眼下到了这河口堡,不由更加感兴趣。
    从队伍里匀了匹马出来,看着陈发老练地翻身上马,又招呼另外几个少年看着凉棚,寇安越发肯定这位少年出身不一般。
    骑在马上后,陈发自和寇安闲聊起来,将河口堡立下的规矩说来,像是什么不准随地便溺,不准往道路上倒灰,水必须烧开了喝,还得勤于洗浴,林林总总听得寇安他们咋舌不已,那赶车的小川更是忍不住道,“恁多的规矩,这守得了吗?”
    “怎么守不得,什么事情都是万事开头难,瞧见那些种地的农人没有,他们本是逃荒的难民,来了咱们这儿后,开始也不习惯,可如今不也都规矩得很。”
    陈发指着道旁水田里干活的农人说道,寇安他们看过去只见那些农人瞧见骑马的陈发后,竟是脸上隐隐有畏惧之色,那小川不由问道,“我怎么见他们好像挺怕你的。”
    “咱们河口堡,随地便溺的被抓了,得挨鞭子,我抓过他们几次。”
    陈发不以为意地说道,可他的话却是叫寇安他们不由浮想联翩了,不少人都是猜测起陈发的来头,莫不是这河口堡里的大户子弟。
    只走了小半个时辰,陈发便将寇安他们带到了河口堡,然后自有李老根接待。
    “李管事,那位陈小哥是什么人?”
    寇安自是认得李老根这位高家的大管事,当日古北寨高爷大宴宾客,可就是这位李管事和侯先生办的席面。
    “你说发哥儿啊,这位小爷可是咱们河口堡铁血少年团的大团长,如今管着堡寨里的巡检之职,他应该和你们说过咱们河口堡的规矩吧,虽说寇东家你们远来是客,可是这入乡随俗,你们还是守规矩好些,那位小爷做事情可较真得很。”
    李老根笑眯眯地说道,也不管寇安听不听得懂,只是叫手下伙计们验起货来,这大半个月来,寇安还是头一个亲自把货送到河口堡的,其他都是范记商号在神木府谷两县采买后直接送过来的。
    “李管事,如今这夏日将至,高爷这是打算要出塞?”
    让底下的伙计和同伴们配合着验货,寇安则是和李老根套起了近乎,这往归化城的商路不好走,虽说获利颇丰,可对他们这些结伴而行的小商户来说,仍旧是太过危险,谁都不能保证出塞后能安全回来,所以他们最擅长的事情就是依附强者。
    当日古北寨里,高进宴请寇安他们这些小商户,又当着他们的面砍了那些乱了规矩的泼皮无赖,都叫众人晓得,四海货栈的关爷虽然走了,可是高进这位新东家手段更加厉害。
    后来开春以后,在神木东路传起来的消息也都叫寇安他们清楚,高进比过去的关爷威势更甚,寇安他们这些山西行商都是小门小户,本就是被那几家大商帮挤得没活路才会来陕西这边走归化城这条商道,求得便是能有个安稳的主顾。
    “自然是要出塞和鞑子做生意,不然和你们收货做甚?”
    看着欲言又止的寇安,李老根眼珠子一转便晓得这山西老抠在打什么主意,“寇东家,我说句不当说的,这出塞经商太过凶险,没那本事,安安分分赚些太平钱不好吗?”
    “我知道寇东家,你许是想着跟高爷一块出塞,赚得可不比把这些货出给咱们要多,是不是?”
    李老根问得有些咄咄逼人,寇安沉默,这出塞直接和鞑子做生意,又是商旅绝迹的夏季,那货物自然卖得上好价格。
    “你不说话,我便当寇东家你默认了。”
    李老根语气忽地缓和下来,然后看向因为他的话而看向他的其他人道,“可是寇东家,你想过没有,凭什么高爷便得带着你们一起去发财,真要是遇上鞑子大兵,高爷又凭什么要去顾着你们。”
    道理说得没错,可寇安以下的众人却多少觉得有些心里不忿,这时候李老根却是笑了起来,“寇东家,还有诸位,我李老根也是跑口外商的,能侥幸活到今日,是我运气好。”
    “瞧见了没,这一刀差点要了我的命,当年和我一起跑商的人,十个人里只有三个还活着,剩下两个也是早就不干这行才能有个善终。”
    李老根拉开衣服,胸口拳头大小的刀疤看着狰狞得很,他这番话直接叫众人都无话可说,“寇东家,你们凑合在一块跑口外,小半年才能回家,这路上不定得折几口人,为何就不能安安心心赚这太平钱。”
    “高爷心善,才收你们的货。”
    李老根这时候拉上衣服,走到一车货物前,看到那些已然被他说得神色羞愧的众人道,“你们收货拉到河口堡或是古北寨,便是五成利,去一趟口外和鞑子做买卖,够你们在这儿来回跑上好几趟,难不成不比去那塞外搏命强,高爷说了,但叫他在,你们便大可贩货来河口堡和古北寨,加价五成,有多少收多少,现银交付,绝不含糊。”
    这番话叫寇安他们再无疑虑,塞外凶险,不但要防鞑子,还要防着同行,这获利虽厚,但确实是把脑袋别在裤裆上做买卖,想到去年往归化城一行,他们便少了两个同伴,成了那茫茫草原里的白骨堆,都是大为感慨。
    更何况他们这些山西老抠,惯是会算账的,高爷这里按货物市价加五成价收货,他们省了大笔转运耗费,只要多跑几次,不也是能翻上几番的厚利,而且还不用冒太大的风险,这生意做得。
    “李管事,方才是寇安冒犯了,今后咱们便把货只卖高爷这儿。”
    寇安开了口,李老根说得确实有道理,更重要的是高爷这儿能用现银和他们结算,他们拿了钱,其实大可以去附近压价采买,再直接贩到河口堡来,这样算下来,赚得不会比原先少。
    验过货后,李老根自取了现银直接交割给寇安,这也叫其他人都是吃了定心丸,相信李老根先前所说不是虚言。
    ……
    “二哥,我不明白,这范掌柜不是说了他们自会收货,等咱们回来再结算银钱……”
    河口堡新起的城墙上,看着在城门处交割货物的李老根和那些山西佬,王斗忍不住问道,这几日陈升杨大眼都被二哥赶去陪自家的婆娘,他便成了二哥身边的随侍。
    “阿斗,咱们不能把自己的命根子都交在别人手里,范掌柜眼下和咱们是好朋友,可是万一将来有变呢,又或是范掌柜那里出了麻烦,不能帮咱们收货采买。”
    高进看着那伙山西行商,那为首的寇安,他是认得的,当日在古北寨里,他还亲自帮他们解过围,范秀安大包大揽固然省心省事,可他就是觉得不踏实,他上辈子那时候,见过的教训还少吗?
    “这些行商虽然不起眼,可是聚沙成塔,咱们把他们拧到一块儿为咱们做事,也不差那些大商帮多少。”
    高进笑了起来,接着看着似乎明白过来的王斗道,“咱们要两条腿走路,一手拿刀,一手拿钱,范掌柜也好,那位大公子也罢,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难,咱们能靠的只有自己。”
    “我明白了,二哥,咱们今后走自己的路,叫别人无路可走。”
    王斗若有所思地回答道,他这话也叫高进不禁莞尔,不过王斗说得确实没错,他的确是要走自己的路,然后叫别人无路可走的。
    接下来几日,又有几支最多十辆大车,二十多人的商队押着货物赶到了河口堡,而这些商队的当家的也都是当日去过古北寨,见识过高进手段的,他们也正好在神木东路附近行商,所以才能赶在高进定下的最后收货期限前赶到。
    虽然这些小商户们的货物加起来也没范记商号收的多,可高进仍是很给面子的,请他们去家中赴宴,席间也是许了这些人的好处,直接让他们为自己采买硫磺硝石这些物资,同时也答应他们,高家商队从鞑子那里运回来的货物,诸如牛羊皮毛,可以按着边地市价卖给他们。
    这样的条件,顿时叫寇安这些小商户们欢呼不已,要知道这一进一出,倒手转卖的差价可不少,更关键是有这位高爷在,他们这些小商户未必不能联合起来,和高家商队组建商帮,和那些大商帮抢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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