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弄到的那些药物来源，你们不查查吗？”穆熠问警察。

    “这个我们会进行调查的。”警察说道。他明显是不想多说，这个元素的调查是内部的事情，已经跟穆熠没多大关系了。

    “如果我们起诉他，他会得到什么样的惩罚？”穆熠又问道。

    “这个不好说，要看法院怎么判定。”

    “他会坐牢吗？”穆熠着急问道。

    警察笑了笑，说道：“也要看法院的判定。”他还要说什么，身后的门被打开了，彭仗从里面走了出来。

    彭仗脚上还打着石膏，脸上的青肿未消退，看上去有些狼狈。但他的神情却一点都不显得狼狈，看到穆熠的时候，还微微笑了笑。

    穆熠捏紧了拳头，差点冲上去又给他一拳。警察拉住了穆熠，说道：“这是警察局，不是打架的地方！”

    穆熠压抑住愤怒的心情，恨恨的看着彭仗。彭仗撑着拐杖，在原地停留了几秒，突然朝穆熠蹦了过来。穆熠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倒要看看他想耍什么花招。

    “我们谈谈吧。”跳到穆熠跟前，彭仗压低声音说道。

    “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你要想谈，我大可以跟你坐在监狱的见面室里谈。”穆熠冷冷说道。

    彭仗摇了摇头，说道：“我是认真的，而且处于对林晏生角度的考虑......”

    “你不要叫她的名字！”穆熠抬手就用力地推了他一把。

    彭仗趔趄了几步，被他身后的警察扶住了。他并不生气，这些天来他也遭受了轮番轰炸，不仅是父亲跟家族成员的责备跟叱骂，还有这两天来渐渐认识到的罪恶感对他的侵袭。自从家里发迹以来，父亲忙于公事，对他的看管十分松弛，他每天跟着那群狐朋狗友到处乱晃，心里的道德观早就被他们带歪了。在做这件事的时候，他并没有意识到这个后果会有多严重，甚至事情发生了之后，他也还是吊儿郎当的，觉得林晏生就跟之前的很多女人一样，给点钱她们就会放过他了。但他没想到这次会这么严重，闹到了真的要让他坐牢的地步。他之前信誓旦旦的在陶绮芮跟前说父亲死不会让他坐牢的，然而当他把这件事告诉父亲的时候，父亲的暴怒跟痛心把他的这点自信摧毁成了碎片，化成了齑粉。父亲几乎吼着说就算是自己也会送他去坐牢，让他尝尝犯错的滋味。在那个时候，彭仗才开始觉得害怕，感到后悔，被警局传唤了几次，他内心的防线已经被摧毁，他不想坐牢，不想失去自由跟现在的优越的生活，虽然那是短暂的，顶多一两年的事情，但仅仅就是这样，他也不能忍受。事情发生之后，那群狐朋狗友听说了他出事了，一个个跑的比狐狸兔子还快，更不要说会出力帮他一把，他现在处于孤立无援的地步，必须凭着自己的力量挽回事情最坏的一面，即便赔再多的钱他也不在意。

    “好好，我不叫。”彭仗急忙说道，他等着穆熠平静了一些之后才接着说道，“我们去谈谈吧。”

    “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你等着坐牢吧。”看到彭仗之后，酒店里的场景又浮上了穆熠的心头，他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考虑过要私下调解，彭仗必须要坐牢的，他一定要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你跟我没什么好谈的，那林——”彭仗急忙换了个词，“那她呢？难道你舍得看着她被别人评论？被别人指手画脚？她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你觉得这样她不会再受到伤害吗？”

    穆熠恶狠狠地瞪视着他，咬牙说道：“让她受到伤害的人是你！”

    “是，我知道，我已经认识到我的错误了，这些警察同志都了解。”彭仗扭头朝身边的人寻找着支持，但他们都不看他，他只好回过头接着说道，“我现在很后悔，我不应该那样做的。但事情已经发生了，再说这些也没什么用，最主要的是，你要考虑到她的感受。如果可以，我愿意跟她谈谈......”

    “你这个畜生！”穆熠不等他说下去，扑上前去就要打他，被警察拉开了。彭仗有些慌乱的看着他，在警察的阻挡下，急忙出了大门，上了车，一溜烟的消失在了远处。

    “你冷静点！”警察拉住穆熠的胳膊，大声斥道。

    穆熠急促地喘着气，他哪里能冷静得下来，急急说了声抱歉，转身走出了门。他感到自己的心脏快要爆炸了，在河边坐了一个时辰，才开车回家。他不想让家人看到自己的这副样子，让他们为自己担心。回到家之后，他去洗了个澡，平息了一下心情，才来到了林晏生的屋子里。他本想把进度告诉林晏生，但看着林晏生抗拒的背影，还是咽了下去。

    两个人就这么坐了很久，都不说话，屋子里安静的很诡异。终于，林晏生的身体动了一下，低声说道：“放弃吧。”

    “什么？”穆熠没听清。

    “放弃吧。”林晏生叹了口气，重复了一遍。

    这次穆熠听清了，他不可置信的望着她的背影，怎么也不愿相信她会说出这样的话，好半天，他才喃喃问道：“为什么？”

    “不为什么。”林晏生咬了咬牙，说道。

    穆熠皱起了眉头，他说道：“晏生，你不要害怕，错的人不是我们。”

    “穆熠。”林晏生说道，她闭上了眼睛，似乎做出这个决定让她觉得很痛苦，“就这样吧。”

    “为什么？”穆熠快步走到她面前，在她跟前蹲了下来抬头望着她，“他会坐牢的，他会付出代价的。”

    林晏生低头望着他，她的目光里满是绝望，喃喃说道：“我也会付出代价的。”

    “什么意思？”穆熠感到迷茫不解。

    林晏生不说话了，她把目光投回到手里的手机上，那破碎的屏幕好像她的心和尊严一样，刺痛着她的眼睛。

    穆熠跟着她的目光望向手机，猛地，他好像知道什么了，他想起傍晚时候彭仗对自己说的话，难道彭仗联系了林晏生？想到这里，熊熊的怒火在穆熠胸中燃烧着，他霍的站了起来，问道：“是不是彭仗联系你了？”

    林晏生垂着头不说话。

    “他是不是威胁你了？”

    林晏生仍旧不说话。

    穆熠感到越发的恼怒了，有时候他真的厌烦她这个样子，总是沉默着什么都不说。他一把抢过她手里的手机，企图在碎裂的屏幕里翻找到彭仗打来电话的证据，蓦的，他愣住了，目光凝聚在了短信里的一张照片上。在那张照片里，林晏生目光迷离，她所有的骄傲都被那张照片击的支离破碎。

    林晏生站了起来，慌乱的想要抢过手机。她不想让他看见，这条短信发来的时间不久，她还没来得及删。及至看到穆熠愣住的神情，她也愣住了，抢夺手机的手停在了半空中，无力的垂了下去。

    穆熠把目光从手机上移到林晏生的脸上，他看了她几秒，才问道：“你为什么不跟我说？”

    林晏生脆弱的跌倒在床上，捂住了脸，喃喃说道：“没用的，就算跟你说了也没用的。”

    “这些都是证据，怎么没用了？”穆熠低头继续在手机上翻找起来，“他还给你发了别的什么没有？还有没有留下别的文字证据？”

    “穆熠！”林晏生突然喊道，她咬着嘴唇，几乎快要咬出血，“别这样，我求你了。”

    “晏生。”穆熠扔下手机，扶住了她的肩膀，坚定的说道，“你别怕，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受，但他现在的所作所为，只能让他更快去坐牢，他达不成别的目的的，你相信我。”

    “穆熠，你知道的。”林晏生哭道，“如果他把这些照片发到网上，我就被毁了。”

    “不会的。”穆熠站了起来，“我现在就去找警察。”

    “别！”林晏生拉住他的胳膊，乞求道，“我求你了，你别这样！”

    穆熠愣住了，这是她第一次求他，居然是在这种事情上。明明她是受害者，为什么反而变成了她好像加害人一样？他感到疑惑，感到迷茫，感到无奈的愤怒。

    “那我去找彭仗，我让他把照片都删了。”

    “放弃吧，我不起诉他了，我离开这里，我离这里远远的。”林晏生哭道，她放开了拉着穆熠的手，瘫倒在床上。

    穆熠望着她，他好像被什么击中了似的，突然之间变得无比脆弱。看着林晏生哭泣的模样，他觉得很无力，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就算已经付出了那么多，似乎只给她带去了伤害。他转过身，呆呆地望着眼前的空气，迈开脚步朝门口走去。

    在出门之前，他低声说道：“你好好休息吧。”然后门被轻轻关上了。林晏生的身体随着这轻微的关门声抖了一下，她咬着嘴唇抽泣着，拳头把床单攥的很皱。

    恍惚间，彭仗的声音似乎又传了过来。他对她道着歉，语气听上去似乎很诚恳，但马上，他就说到：“你想一下，如果穆熠、穆熠的父母跟他家里所有的亲戚看到了这些照片，他们会怎么想你？如果你家里人、你家里的亲戚跟你所有的合作伙伴看到了这些照片，他们会怎么想？”他笑了笑，接着说道，“既然我都已经要坐牢了，那不介意坐的更久点，在进去之前，我先把照片都发出去，临死前还有美人相伴，那我也满足了。”

    这声音仿佛魔鬼似的，在她耳边一遍一遍回响着。林晏生觉得恨，但这恨没有释处，反而让她变得浑身无力。她平躺着，望着天花板，闭上眼睛，感受着下坠的速度，这个时候，她真的希望自己就这么死去了。

    蓦的，手机又响了，不知道是谁打来的电话，林晏生条件发射似的坐了起来，她看着闪烁着的屏幕，上面是一串陌生的号码。会不会又是他打来的？他还要怎么样？林晏生的脑子里混乱一片，她缓缓伸出手，接起了电话，陶绮芮的声音从那端传了过来，焦急又担心。

    “你终于接我电话了！”她说道。

    林晏生望着窗外，却没像之前一样挂掉电话。在这个时候，她忽然想听听陶绮芮到底会对自己说些什么，她想知道陶绮芮为什么会这样对待自己。

    “你还好吗？身体没事吧？”陶绮芮问道，语气有些着急，又有些小心翼翼。

    “嗯。”林晏生应了一声，却不回答她的问题，“你找我什么事？”

    那边沉默了几秒钟，陶绮芮才喃喃说道：“你应该知道的吧......”

    林晏生冷冷笑了一下，问道：“你知道彭仗发短信威胁我的事情吗？”

    陶绮芮愣了愣，急忙说道：“他威胁你？怎么回事？他下午的时候朝我要你的电话号码，说要给你赔礼道歉，我才把你的号码给他的。他怎么威胁你？他拍了照片？”

    对于这一连串的话，林晏生心里产生的感受只是嘲讽跟漠然。到这个时候了，她还在伪装出对自己的友好跟温情，殊不知自己已经把她看透摸透了，要让自己再像以前那样对待她，再也不可能了。

    “你不要再装了。”林晏生说道，语气有些凌厉，“你做下了那些事，难道你还指望我信任你吗？”

    “不是，我是真的不知道。”陶绮芮急急说道，“我明白，我做错了，真的，我不应该被他蒙蔽，也不应该被我心里的欲望蒙蔽，我真的认识到我的错误了，我现在想要努力弥补，偿还我犯下的错——”

    不等她说完，林晏生说道：“那你把他手机里关于我的照片都删了。”

    陶绮芮的话顿时止住了，那头静默了好久，她才乞求似的喃喃说道：“晏生，你知道，要是他把我说出去了，我的前途就都被毁掉了。我做不了，他会把我说出去的，我会坐牢的......”

    林晏生的心仿佛冬天的石头一样冰冷，她忽然觉得很可笑，到了这个地步，自己居然还在跟这种自私的人说话。

    “那你就不怕我把你说出去？”

    “晏生，我知道你不会的。”陶绮芮哀哀说道，其实她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她的逻辑是混乱的，混乱到她自己都不明了的地步，只是依靠着本能说话，“我，我真的知道错了，那些照片——那些照片和视频——晏生，你不会把我说出去吧？你也不会对穆熠说的吧？你不要让穆熠知道，求你了，晏生？晏生？”

    林晏生拿着手机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母亲在她小的时候就教导过她，不要轻易把自己的心交出去，不要轻易相信一个人，要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再以己心去待人。当她这样做的时候，交不到一个真心的朋友，当她不按照这样去做的时候，却被人欺骗的彻彻底底，几乎把自己赔了个体无完肤。一时之间，她不知道到底该怎样去对别人才好，怎样才能用一颗心去交换另一颗心。她茫然的想着，感到失落绝望，手机的听筒里还传出来陶绮芮的呼喊声，但她已经不想同她交谈了。林晏生把那屏幕四分五裂的手机扔到地板上，朝后倒了下去，闭上了眼睛，试图在黑暗里寻找安全感。

    过了很久很久，看上去她似乎已经睡着了，忽然，她睁开眼睛来，坐起身，看了看窗外浓重的夜色。四周一片寂静，人们都已经睡着了。她起身收拾好行李，轻轻打开门，走了出去，踏上了回家的路。在这个时候，她仿佛不害怕深夜的寂静跟潜藏的危险，对于她来说，给她带来那些深重伤害的源头才是最危险的，她迫不及待的要离开那个地方，离开跟这段记忆有关的一切，脚步渐渐加快，几乎在小路上飞奔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