怔了一会儿,卓氏才诧异地笑道:“母亲是打哪里听来的消息?媳妇儿只知道范家的女孩儿很可能要嫁进王府了。近来她叔叔正忙着收拾房屋,要把她接出侯府去呢,却从没听说过……她跟攸哥儿有什么瓜葛。”
二老太太道:“昨儿几个老家人来给我请安,闲谈时说起的,说是西府里都传遍了。范家闺女早就对攸哥儿有意思,攸哥儿也对她很是倾慕。我虽纳闷着,他俩平时一点儿痕迹都看不出来,不象是彼此有情的模样,但想到范家闺女那模样,还有那副讨喜的劲儿,倒也觉得不稀奇了。只是他俩都是大家出身,恪守礼仪,从不忘了分寸,因此别人才看不出来罢了。”
既然看不出来,又是怎么传得阖府皆知的?春瑛只觉得不对劲,便道:“奴婢也不曾听说这样的话,从前在那府里时,三少爷待范小姐并不十分亲近,要说是恪守礼仪……他待霍家表小姐就亲切多了……”忽然觉得这么说不妥,立刻添上一句,“凡是二小姐和三小姐有的。霍家表小姐定会有一份,在大老太太跟前,也极有长兄风范,可他对范小姐却一向是客客气气的。”
二老太太笑道:“这也不奇怪,他与霍家丫头是亲表兄妹呢,自然比范小姐亲近。不过照你这么说,这消息就有些古怪了。”她转向儿媳:“若真有这种传言,你也去打听打听,是怎么回事,你如今管着那府里的事,若是有什么不好的传闻叫外头知道了,你也脸上无光,你那嫂子,越发该说你管不好家了。”
卓氏忙应了下来,也觉得自己居然对这种传言一无所知,实在是太失职了些,当即便吩咐下去,让人去打听,都是什么人在传这种话,又是怎么传出来的。
打听了几天,报回来的消息却越来越诡异了。原来所谓的满府皆知,是打了折扣的,起初只有几个婆子这么传,后来一传十,十传百,全侯府最低层的粗使丫头婆子们都听说了,本来只在内院流传的闲话。也有向外院散播的趋势,并且在传播过程中,添加了一些所谓的佐证或目击证人,比如说亲眼看到范小姐送东西给三少爷,说话时脸上犹带红晕;或是三少爷命人将新开的玫瑰花送到范小姐房里;还有说三少爷去给老太太请安时,与范小姐眉来眼去的;甚至有人言之凿凿,说亲眼看到三少爷与范小姐的贴身丫头为他们传递信件,一天来回四五次……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但许多人都似乎有一种默契,谁也不肯把话告诉有头脸的一二等大丫头们,也不叫管家娘子们听见,只在私底下八卦闲聊,因此正主儿们一无所知,连管家的人都过了好些日子,才隐约听到了风声,这时候消息已经传到后街去了。
卓氏听完了底下人的回报,立刻叫了人去打听,结果这些所谓的佐证还真有其事,只是实情与传闻差别不小。
范小姐送东西给三少爷,其实是顺路替二小姐捎的,她当时脸有没有红。谁也不记得了;三少爷送玫瑰花,从老太太、太太到几位小姐们,连靖王妃都得了一份,自然不可能漏了身为客人的范小姐;三少爷去老太太处请安,有时会遇上范小姐,但两人一向是规规矩矩的,后者还会起身回避,两人有没有眉来眼去,谁也说不清;三少爷院里的丫头,有两个跟范小姐身边的雕栏要好,因此时常来往,侯府里当差的丫头要上别的院子串门,通常都会领个送东西或传话的差事,免得被主人家说偷懒,因此她们手里往往拿了东西,可这些东西是不是李攸与范煕如二人的情书,别人又如何得知?
卓氏越发警惕起来,这些传言,其实有三分真,只是渗了五分假,又添了两分“听说”,即便有人反驳,也能以“道听途说不知真假”为由推托,究竟是什么人传出了这些话来?
这时又传来了另一个消息,温郡王府的王妃过生日,范家叔侄送了厚礼去,还亲自登门贺寿,两日后,郡王府送了回礼来。别的都不过是应景儿的东西,只有一样是郡王妃特地叮嘱的,单送给范小姐一人,却是一对玉镯子,据说是郡王妃的陪嫁。这份礼物的份量可不一般,才送进范小姐的院子,当晚她的丫头便把镯子的珍贵美丽以及郡王妃对她们小姐的喜爱到处宣扬了。
温郡王府向来是行事低调的,但因为男主人前不久出了洋,在京中火了一把。他家有三个儿子,嫡长子兼世子已经定了亲事,女方是位致仕的老翰林的孙女儿,是圣上亲自赐的婚,最小的庶子又只有十岁,却有一个嫡出的次子,刚满十八岁,尚未娶亲。人们迅速从那对镯子联系到这位小王爷身上,纷纷猜测这位应该就是范家要攀亲的对象了。
卓氏又从侯府的老太太那里听说一件秩事,据说温郡王妃很喜欢范熙如,她身边的人提议她认了做干女儿,她却没有应。
范熙如这样出身望族的女孩子,名声不错,人又讨喜,为什么郡王妃不肯认干女儿?自然是打算娶回家当儿媳妇的了。
这个传闻迅速压倒范小姐与三少爷的绯闻。重新成为侯府的八卦头条。卓氏稍稍松了口气,敲打了侯府的婆子媳妇们一顿,命她们不许再私下议论客人,便回家将事情都报给了二老太太。
二老太太皱眉道:“这事儿可不妙,若是范家闺女跟攸哥儿的谣言传到温郡王府那里,这婚事可就未必能成了。范家虽在京中没什么根基,好歹是官宦世家,范家闺女的父亲还是地方大员。两家是姻亲,向来亲近,可别因为这件事,两家结了仇才好。”
卓氏忙道:“媳妇儿已经发了话。命底下人不许再胡说乱传了,连咱们府里,也下了禁口令!”
二老太太轻轻点头:“只怕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你别掉以轻心。”卓氏应了,但又有些为难:“媳妇儿到底不是西府的主母,只怕未必能压得住那些人呢。”
春瑛侍立在旁,小心地插了句嘴:“太太虽然不是侯府的太太,可这件事关系到三少爷和范小姐的名声,若是出了什么事,同属一族,咱们家多少是要受影响的。”
二老太太忙道:“这话有道理,别为了西府的事,连累了咱们敦哥儿和雅君的名声!敦哥儿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了,女孩儿的闺誉更是要紧,别叫人以为是李家门户不严,才会让客人闹出那样的事来。”
卓氏郑重起身应下,才提起别的事:“敦哥儿的院子已经收拾好了,母亲什么时候闲了,是不是过去看一看?还有他院里新添的丫头,也要母亲过一过目才好。雅君年纪小,办事未必妥当的。”
“雅君办事还算不错,要是真不妥当,你做母亲的多看着点儿就是了。”二老太太虽这么说,但还是带着丫头们去看了一圈,又亲自检阅过丫头们。虽然四少爷身边本来也有几个不错的丫头,却都是二等的,二老太太便决定从自己身边的人里挑一个过去,带领着其他人服侍孙子,料理内务,比别人更让她放心。
春瑛自然是不会去淌这浑水的,秋雁也很冷淡,只有百灵和翠翎两个有些意动,又以后者最为积极,最后翠翎胜出,成为了四少爷院里的一等管事大丫头。她还想办法说服了二老太太,带了松颐院的一个婆子和一个小丫头过去。
春瑛冷眼看着,留意到翠翎表面的安静温顺下。双眼隐隐流露出的一丝野心。她不由得暗暗冷笑,根本不担心翠翎会在四少爷的院子里掀起什么风雨。做丫头的想要向上爬,无可厚非,只是方法要选对。东府有精明厉害的主母坐阵,二老太太也不是个吃干饭的。若翠翎老老实实的,将来未必不能如愿,但她如果愚蠢地想要走捷径,二太太第一个不会饶她!
二太太这样的人,表面上看起来好像很贤惠和气,实际上颇有手段,比如二老爷身边的妾,数量虽不多,却也有几个,但没一个能生下儿女,除了二老太太赐的喜鹊还算得宠外,其他妾不过是隐形人。那个将军府送来的花水仙,上回犯了错,便被勒令待在自己房间里反省,到今天一直没再出现在众人视野中,而她带来的几个下人,则统统命人伢子来领走了。以后任这个水仙姑娘再闹腾,没有了帮手,也闹不出什么事来,如果因为受了气病倒,搞不好就从此消失了呢。
贤惠和善的二太太,该有的手段一点不缺,别以为在她眼皮子底下能搞什么花样!
春瑛很淡定地看着百灵向二老太太提议,从二等丫头里挑一个上来补翠翎的缺,面上微微笑着。以后翠翎会如何,对于迟早要离开的她而言,就是那浮云啊!
东府正准备着四少爷李敦搬家的事宜,三少爷李攸却忽然上门了,说是来贺弟弟乔迁之喜的,特地送上了一副名贵的文房四宝以及两件摆设。李敦本来有些恼他对祖母的婢女不尊重,但事情过去这么久了,又不是什么大事,也就淡忘了,又见兄长今日礼数周到,对祖母很尊敬,对丫头们也很客气有礼,便消了气,亲亲热热地跟他说起话来。
李攸独居一个小院已有多年,经验丰富,当即便传授了许多小窍门,诸如家具该怎么摆,什么季节放什么花好,哪个方位最适合读书写字,等等,连处理手下婆子小丫头们纷争的方法都说了,听得李敦双眼圆睁。这些事从前都是祖母、母亲和妹妹替他管着,他哪里知道这些?当下有些惴惴的,不知道能不能管好手下人,又想起祖母的大丫头在跟前当差,才松了口气。
李攸却不同意他的想法:“若是你从小用惯的人,交给她便罢了,这丫头既是叔祖母新近赐下的,年纪又大,未必能服侍你很久,光靠她一个不顶事的,倒不如让你身边的人多历练历练。”
李敦对哥哥越发信服了,堂兄弟俩说话,说着说着,便从新房整理聊到了书房,从书房聊到最近学的功课,从最近学的功课聊到了在老师家里学习的情形。李敦并不是天天上门去求学的,平日里上课的也不只他一人,刘学士家中,从来不缺少受他赏识的年轻人,这些青年学子才学出众,自有一股傲气在,对军功勋爵之家出身的李敦不大看得上眼,让他犯愁不已。
李攸问明具体人名,便如数家珍般,将这些青年学子的出身、来历、性情通通说了个遍,从中择选出三个可以为友的人告诉了弟弟,还教他应该用什么方法与之结交,见李敦点头点个不停,暗暗得意,又叹道:“哥哥没那福气,可以向刘学士求教,心里对弟弟羡慕之极,却没想到你在那里的处境是这般可怜。可惜你没有伴读,不然上学时也有个伴儿,也就没那么沉闷了。”
李敦不大同意:“老师家里,没有真才实学的都不敢在他面前献丑,是真正求学问的地方,怎会沉闷?所谓伴读不过是小厮罢了,帮着磨磨墨、背背书囊,偶尔说说笑笑,我还嫌他吵闹呢。更何况,若是老师见我连一点小事都要人侍候,指不定怎么生气呢。”
“我指的可不是那种粗使的小厮,你听我说……”李攸坐正了身体,正打算推销一下才学出众的好友,却被门外来的人打断了他的话。
春瑛心中暗骂晦气,面上却一派恭敬谨慎,向李攸李敦兄弟俩福了一礼,笑道:“老太太说两位少爷说了这么久,也该歇一歇了,她那里备下了好茶好点心,请少爷们过去尝一尝。”
李敦忙应道:“我们这就去,多谢姐姐来请。”坐在他对面的李攸却微微沉了脸,转头盯着春瑛,眼中透出气恼来,看得春瑛身上一寒,心里更不高兴了:我本来不愿意来的,可二老太太发话,我有什么办法?你当我很想看见你吗?!。.。
第二百八十章 看不见的交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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